云娘知道与蕙莲有关,只是这种事情再不是外人能管得的,现在暗暗叹了一口气,就听蕙莲道:“我,我先前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到了如今,才知道还是不想离了他。”

    “既然如此,你就留下吧,”云娘见她面上并没有喜色,便笑了笑,劝她道:“不管怎么样,你留下能和你家人在一处也是好的,而且我给你备的嫁妆总要比旁人加倍。”

    不想蕙莲倒哭了,“并不全是因为我家里人,我父母只偏疼哥哥,我不过尽子女应该尽的孝道而已,至于我哥哥,满脑子都是赌,再改不了,已经是彻底的废人,在卫所里混到死完事,谁也救不了他的。”

    “我哭是因为冯湘,他刚才向我说了,先前的传言是真的,他年少时再不肯承认,反而处处留情,觉得并没有人能抓住把柄,完全可以将那事真完全甩到脑后。可是自从上次我拒了他,又听夫人一番斥责,他便知道其实真相最瞒不过是还是他自己,心里就像压上一块大石一样,更觉得无颜面回京,决定留在辽东一辈子了。”

    “如果我想陪她,就留在这里,如果我走,他也不会怪我。”

    “然后我就想,我还是留下吧。”

    云娘听了,再不知说什么好,便温声道:“如今我们就要走了,你有什么只管告诉我,我来帮你。”

    “没什么要麻烦夫人的,”蕙莲擦了擦眼泪,“当年若没有夫人,我不知会怎么样了,现在却要离开夫人了,这几日我正应该好好帮夫人打点,再将那几个小丫头认真教导一番,将来夫人也能轻省些。”说着急忙跑出去做事了。

    若是平时,云娘一定会与玉瀚说起,但是眼下,她一直在忙,玉瀚却比她还忙,两人自回到广宁府连面也只见了几次,很多事反要靠丫环们传话。

    到了临行前的一夜,邓闯从襄平匆匆赶来,玉瀚便将剩下的时间都留下与他彻底长谈,云娘亲自送了些酒菜过去,见两人都面带些疲色,却也不好相劝,只得回来躺下,却一直睡不着。

    就听三更的梆子响,她翻了个身,准备眯上一会儿。朦胧间,忽然觉得听到门轻轻地响了,欠身一看,认出正是他的影子,便道:“几天都没睡好了,怎么不在前面歇了?”可说着还是将枕头摆好让他过来。

    “明日在路上睡一会就好了,”汤玉瀚的声音带了些疲惫,可却不失他平日里对她独有的温柔和赖皮,“今晚再怎么也要一起睡的。”

    炙热的唇落了下来,还有炙热的话语,“真舍不得离开你们,可是西南的事却不是能很快了了的,我们恐怕要分开些时日了,你要日日想到我。”

    云娘也将自己心底里最最深藏的话说了出来,“我岂止是日日想到你,而是时时刻刻地想到你呢。”

    身子在一处,心更在一处。等明日身子不能在一处了,心还是在一处,“我们一同想到对方的时候,其实就与没分开一样。”

    两人最后只眯了一会儿,看到了天亮,赶紧起来换了行路的装束一同出城,到了城外三十里,正有辽东诸将设的送别宴,下马饮了酒,又再三惜别,云娘带着两个孩子重新登车,玉瀚在车外向他们一笑,“在后面慢行即可,沿路我会留下人来为你们安排好行止,到了京城就更是到家了。”

    又嘱咐岚儿和崑儿,“要听母亲的话,也要帮母亲做事。”

    最后又笑道:“一路上尚可,能有书信往来,等到了西南,转送不便,就是一时没信,也不要急,我定然平安的。”

    云娘带着两个孩子都笑着点头,“我们在家中自然都好,更不必你操心,你带军先行吧。”

    汤玉瀚便上了马走到了前面,早有五千辽东铁骑等在城外,就如一片彤云般从原野上卷了过去。云娘放下车帘,就见岚儿和崑儿满眼里都是泪水,“我们好舍不是离开辽东。”“也舍不得这里的朋友们。”

    其实云娘也是一样,虽然在辽东她经历过战乱,受过失子之苦,可是她还是不知不觉对这里有了无限的留恋,毕竟她还在这里享受过更多的美好啊!

    不过云娘还是向小儿女们笑道:“俗话说人是地行仙,我们将来也未必不能再来辽东。而且,这些辽东的小伙伴们也有可能到京城去,那时大家就能再见面了。”

    又将京城府里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你们大约都忘记了京城里的家是什么样子了吧?”

    方出广宁府不远,忽又有数骑飞来,送上书信一封,云娘在车中打开一看,原来靖海侯座船因为海上风浪而延误几日上岸,未能见到玉瀚和自己,特别写了信致意,又感谢云娘为他们准备的房舍用品,还提到靖海侯年底全家进京,到时到武定侯府拜会。

    行路之中多有不便,云娘亦没有再写书信,招了靖海侯府的人上前,于车上嘱他们回去为靖海侯一家问好,又道将来进京一定要过府一述。

    心里却也有些遗憾,一是没有见到靖海侯的宝船,二就是没有见靖海侯的两个儿子。暗自思忖,其实他们只错过了一日半日的,但竟是没有缘分,终是错过了,眼下再没有为他们停下的理。

    云娘所带的车辆人员皆不少,且行程也不急,但是她还是令大家每日清早出门,黄昏方止,日日赶路。是以虽为女眷带着行李物品,可是借着好马快车和一路安排妥当,他们竟走得不慢。

    算算行程,云娘这一日四更便起来,穿了窄袖骑装,又与岚儿戴了轻纱帷帽,再加上崑儿,只带了十几骑离开车队,一路疾行直奔京城北垣西侧门,也就是德胜门。

    玄武主刀兵,故天|朝自京城派兵,皆出北门,并以“德胜”二字命名北墙西侧门,今日吉时,玉瀚便会由此门出征,自己带了孩子们正好能送他一送。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终于到了德胜门外,远远地就看到人山人海,皆为送行之人。朝中虽自辽东抽调五千铁骑,又于京城二十六卫中选一万五千兵马交给平南将军,这些人的家眷多在京中,自然会前来相送。

    云娘见众人早将德胜门前两侧的道路占得满了,摆手止住随从要为她清出一处的意图,只与岚儿和崑儿带马立在稍远的一片土坡之上,“我们在这里正能看到玉瀚出城。”

    想送玉瀚出征的念头,是云娘与玉瀚分手后才有的,在往来的几封书信上也没有向他提及,只怕不能及时赶到,反让他惦记。不管他能不能看到,但她就是想再见他一回。

    云娘这样想着,怎么也不肯下马歇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德胜门。突然听到门前一片喧哗,就见有数十对仪仗出来,身着明亮铠甲的骑兵们打着“平南将军”和“汤”字大旗,又有各色彩旗,成对的刀枪剑戟等等,接着玉瀚在一位身着杏黄色袍服的少年陪伴下走了出来,原来是太子亲送大军出征。

    云娘顾不上别的,只直直地盯着玉瀚,岚儿和崑儿也看到了,早在一旁叫了起来,“父亲,万胜!万胜!”又有随行众人也都齐声高呼起来。

    这是军中欢乎的声音,最为感人,送行之人竟也都跟着高呼“万胜!”

    云娘便见玉瀚转过头来,抽出佩剑一挥,“万胜!”然后向自己笑了,似乎在说,“我早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还有,“在家里等我回来!”又有,“我一定平安,你要好好保重!”

    “我会的。”云娘也笑着回了过去,“你只管放心。”她知道他也能看懂。

    这几句话,两人这些天不知说过多少次。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要说,就是重复一万次,也是一样,就如他们的心意,从没有变过。

    大军过去,转向南方,再看不到人影了,云娘便向儿女道:“我们既然已经先到了,便直接进京城吧。”

    说着便带马自德胜门而入,快到城门处,正要下马,却早有人躬身相让,“下官恭迎武定侯夫人及公子小姐入京。”

    云娘怔了一下,她们是临时提前出来的,侯府里并没有接到消息,并不可能来接。况且这人的语气并非侯府中人,再看他身上的衣袍,却是七品的官员,赶紧在马上还礼道:“不敢有劳,我们在辽东多年,早不识京中之事,请问贵姓大名?”

    那人赶紧又拱手道:“下官为太子舍人李通,现太子正在德胜门前接侯夫人及武定侯公子小姐入京。”

    第200章  一心

    云娘听得太子竟没有回宫,正在城门前等自己,急忙下马,欲带两个孩子上前行礼。

    太子舍人李通便赶紧拦住道:“太子有命,武定侯夫人乃长辈,原不必行礼,且城门之前临时相见,请武定侯府的公子和小姐也都不必多礼。”

    云娘虽然感谢太子的厚意,可是国礼一定要守的,依旧带了岚儿和崑儿上前见礼,只是被太子令几位太监一定拦住,定不要他们跪下去,最后只福了几福。

    云娘便将岚儿和崑儿指给太子,“这就是臣妾家的一儿一女,只是他们毕竟是在辽东长大的,并不大懂礼数,还请太子包涵。”

    太子今年也是十岁,小岚儿几个月,大崑儿两岁,可是一张端正的小脸却看起来明显要比岚儿和崑儿成熟得多了,举止十分地稳重,言谈亦文雅。现在听了武定侯夫人的话便笑道:“夫人过谦了,武定侯府教养子女一向极严格的,整个京城都有名气。更何况吾听母后说吾小时候便与姐姐和弟弟在一处玩耍,正情同亲姐弟。”

    云娘也想起临行前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去宫里的情形了,便也笑了,“那时候你们三个,再加上寿安公主在一处玩,臣妾与皇后在一处说话。”寿安正是皇后所出幼女的封号,现在也应该与崑儿差不多大小。

    想到这里,云娘的神情也慢慢缓和下来,果真有几分把太子当成小辈的感觉,重新再细看太子,“太子很像皇后,有林下之风,眼睛却似你皇祖父和父皇,龙睛凤目,贵气天成。”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了些慈爱。

    太子立即便感觉到了,他如今还比云娘矮了半头,因此仰了脸向她充满孺慕之情地道:“母后一直告诉吾,夫人最真心对我们母子。”

    云娘哪里敢当,“臣妾与皇后识于微时,竟能得皇后青眼,往来颇密,一向得皇后教导甚多。今番回京,近日定然要到宫里觐见皇后娘娘。”

    太子便笑,“母后一直盼着与夫人见面呢。”

    毕竟在城门之外,也不方便说得太多,云娘便请太子起驾回宫,太子谦让了一回,见云娘终是不肯先走,只得上了马,又在马上拱手道:“夫人来见母后,一定将姐姐和弟弟带来,母后都想得紧。”

    云娘应了,待太子一行人走了,方才重新上马,回了侯府。

    若是先前,以云娘的性子,定然不肯公然在京城骑马,以免引起物议。但是,经过在辽东的这几年,她却不大在意了,而且今日的情况也算是事出有因,他们已经到了京城,更不必一定要重新在城外等到大队车辆到来时再乘车入城,未免过于堆砌了。

    是以,武定侯府众人得知夫人带着公子和小姐回来,都大吃了一惊。小姑姑最先过来的,便笑道:“从昨日起便派了人去北门候着了,怎么竟没遇到?”

    云娘笑道:“家里派人应该在正北门的吧,而我们是送了玉瀚一程后自德胜门进来的,这才没有遇到。”

    又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已经到了祖父的听雪轩,遂带了岚儿和崑儿进去拜见。

    老侯爷刚送走了孙子,不想便见到重孙子和重孙女儿,纵是冷情的人,如今也笑了,“你们倒是回来得巧。”却也明白过来,“在德胜门前送了浩哥儿?”

    云娘笑道:“我们的马好,人也得力,虽带着行李东西,竟只比玉瀚晚了几天就到了,我算着时间,便带孩子们一早到了德胜门,恰好遇到了。”

    老侯爷自然是欣喜的,“浩哥儿小时候最淘气,却不想能有如此的出息,我就是现在闭了眼睛也知足了。”

    却不想崑儿在一旁立即插话问:“我父亲小时候最淘气?”他竟有些不敢相信,父亲明明那样威严稳重。

    祖父与云娘便都笑了,再看岚儿也将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显然也十分地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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