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冬天特别的冷,尤其是对陇右来说,陇右王府,今天内供的木炭尤其的多,宋乃峰的暖阁之中,硕大的火盆里面,火炭燃烧,让偌大的空间都如春日一般温暖。

    王爷患病了,郎中说是受不得冻,所以王府但凡是王爷要驾临的地方都需要像这般温暖如春,王府的仆从也因此添了三成,王府的护卫比往日尤其森严,包括宋文杰和宋文华兄弟在内,过了酉时也不得入王府一步。

    伺候宋乃峰饮食起居之人为侧妃东耳氏。而丫鬟也皆是东耳氏亲自挑选的丫鬟,但凡是能靠近宋乃峰的人,人人皆可靠,只要是发现有人存在异议者,统统杀无赦。

    这所有的安排都是遵照宋乃峰自己的意愿,宋乃峰虽然患病了,手脚皆不能动,可是他躺在床上依旧能发号施令,其思虑并没有收到太大的影响。

    兴许是因为心情不愉的缘故,这个冬天死的人也很多,宋乃峰只要稍微不满意,便会立刻下令格杀,因此城市里的血腥味儿特别浓郁,各路大臣将军们一个个都夹着尾巴昨日,整个陇右都龙兆在一股压抑的气氛之中。

    朱恩向往常一样入银安殿,他径直走到了后宅,丫鬟一路将他带到了宋乃峰的身前,宋乃峰斜倚在床上,身子使劲的朝一边倒去,嘴巴也歪向了一边,往日的英朗威猛已然不再了,整个人看上去唯有腐朽而颓废,面容因为扭曲而丑陋,尤其是他的一只手,战战巍巍,那模样简直让人不能直视!

    朱恩看着他,神色黯然,不过几天不见,宋乃峰的状态又差了很多,风疾无能治,宋乃峰的病势日益沉重,如此下去应该撑不了太久了。

    如今的陇右人心惶惶,军中的将士们也无比的迷茫,在这等情形之下,倘若有外敌入侵,陇右如何能防?而宋乃峰这等病情,倘若一朝忽然西去,陇右的这么多人马该何去何从?

    “来……来……了?”宋乃峰终于吐出了两个字,他的舌头有些转不过弯儿来,说话的时候使劲的用力,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他斜睨着朱恩,眼中尽是白眼珠,模样颇为骇人,朱恩道:“王爷,辽东的战事很不妙,秦业嗣的三万余残兵现在进退两难,几乎是被三将军给钉在了连山外面!这样下去,应该最多一两个月,明年开春的时候恐怕就得全军覆没!

    秦业嗣是一员猛将,然而三将军却恰恰能克制他,这一次三将军对付秦业嗣所用的计谋名曰囚笼,所谓囚笼便是广筑烽火台,将连山附近的十几个城池连城一片,构成一张极大的网,我西北军的活动区域被强行的撕裂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常常一军前后不能兼顾,一营人马硬生生的被拦腰斩断,我西北骑兵着实厉害,可是一旦落单或者被切割开来,那情形着实糟糕之极啊……”

    宋乃峰的情绪忽然之间变得激动,他的呼吸遽然变得急促,额头上的青筋鼓得更突出,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面挤出来:

    “逆子,逆子,逆子!”

    他一激动,人就要竖起来,一个失去平衡,整个人都往地下栽过来,丫鬟们一通惊呼,手忙脚乱,外面的护卫连忙冲进来,几个人才将他护住了!

    宋乃峰目眦俱裂,眼睛都要鼓出来,他死死的盯着朱恩,嘴中喊道:“出去,出去!”

    朱恩拱手就要出门,宋乃峰道:“不……不是你……让他们都出去,都出去!”

    护卫丫鬟们不敢忤逆他的意思,纷纷出门,暖阁之中就剩下宋乃峰和朱恩两个人了,宋乃峰依旧倚着床,朱恩要凑过去将他护住被他拒绝,两人对坐,相对而视,过了好久,宋乃峰道:

    “军情我知道,你乐观了!秦业嗣栽……栽得很惨……他在连山的后路都被……被宋文松给堵死了!三万多人马已经走投无路,也许现在已经没有三万人马了,囚笼,囚笼便是秦业嗣的克星,有了这一手,秦业嗣……逃不了……”

    朱恩道:“秦业嗣乃我西北的大将军,这一次我西北精锐全都归于他的手中,现在他将所有的家底都丢光了,我西北军受此挫折,再要东山再起真的困难啊!”

    宋乃峰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对朱恩的话他无动于衷,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朱恩的眼睛,过了好久,他道:“朱恩,这么多年你人在我王府,可是心却在哪里?宋文松和我势不两立,你却对他忠心耿耿,我陇右的大小事务,只要是你知道的,或者是你能够办到的,你都替他办妥!

    人心隔肚皮啊,你拿着我的俸禄,却给敌人办差,嘿嘿,你当我宋乃峰真是傻子,不知道你的作为和根底么?”

    朱恩怔怔说不出话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噗通跪在地上,低头道:“王爷,朱恩知道错了!朱恩这些年的确跟随三公子,王爷既然查出了根源,那没有什么说的,您要杀要剐随便!

    不过有句话朱某不吐不快,王爷啊,我们陇右之所以能够在天下占据一席之地,都是因为有王爷您的存在,如果没有了王爷,我们陇右算什么?宋家算什么?好不夸的说,只要王爷您有个三长两短,用不了多久,我陇右恐怕就要落入他人之手了!

    如今这个世道,天下大乱,枭雄辈出,就在我们周围环伺者便有陆铮,谭磊,曹魏明等等,另外还有龙兆桓,苏芷,等等,这些人皆是一时豪杰!王爷啊,我陇右除了您之外,能否还有人可以和他们比肩?”

    朱恩语气平静,不卑不亢,他顿了顿,道:“如今西北唯一能继承王爷衣钵者唯有三公子!三公子年少高才,足智多谋,而且勇武无双!我西北没有人能和其比肩,如果陇右的基业让三公子继承,我西北一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王爷您瞧瞧这一次辽东大战,我们为什么败?原因就在于三公子啊!这一次秦业嗣又要大败,还是因为三公子能征善战。如若不然,陆铮也不会如此重用他啊!”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宋乃峰暴跳如雷,满脸通红,很显然对朱恩的这番话他非常的不满意:“宋文松这个逆子,他背叛家门,无父无君,这等逆子也配继承我宋家的传承?他做梦吧!”

    “朱恩,你这么多年效忠我宋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宋乃峰不是嗜杀之人,今日之后你就自行逃命吧,如果能活下来那是你的造化,如果你活不下来,那也是你活该!”宋乃峰冷冷的道,他盯着朱恩,眼神之中尽是冷漠。

    朱恩抿了抿嘴唇,慢慢站起身来,冲着宋乃峰长长一鞠躬,道:“王爷,朱恩有幸能跟随王爷,更有幸能在皆是三公子!三公子说了,陇右宋家只要有他在,就垮不了!您如果不济了,陇右的基业保不住便保不住,三公子终究会自己闯出一番基业来!

    乱世之中,强者为尊,三公子纵然不依托陇右,他迟早一天也能一飞冲天。只可惜那个时候王爷您不一定看得到,王爷放心,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朱恩能够活着看到那一天,我一定会将此事禀报您的在天之灵,让您知道宋家后继有人,宋家的传承没有断绝!”

    朱恩说完,站起身来扭头便出门,一路快步竟然没有任何停歇,旋即消失在了宋乃峰的视线中。

    宋乃峰冷冷的盯着朱恩离去的背影,神情渐渐的收敛,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嘶哑着嗓子扭头道:“东耳氏,你觉得如何?”

    暖阁的后帐中走出一中年美妇,美妇款款走到宋乃峰的近前,双手将他扶住,道:“王爷,风疾并非无药可医,王爷只要静心调养,可以保证无虑!”

    宋乃峰眉头一挑,淡淡的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老病死,谁能躲得过?你就不用安慰我了!朱恩我让他走了,你说说我做得对么?”

    美妇道:“王爷宽厚仁和,这件事做得很好,我相信朱恩也会对王爷感恩戴德!这个人是个忠臣,他纵然是犯了很多糊涂,根子上还是希望对王爷好,对我们陇右好!哎……”

    宋乃峰嘿嘿一笑,轻轻摇头道:“我这一辈子,最让人诟病的地方便是后继无人,我有几十个子嗣,成器者竟然无一人!到了老迈之光景,竟然要思虑为了一逆子而大开杀戒,这等人生着实悲哀啊!

    东耳,你记住了,宋文松能够做到哪一步,那得靠他自己的本事,可是此子不是仁慈之人,诸子夺位也从来就没有和平收场的时候!我只希望东耳你能够保我子嗣不自相残杀,全部断绝,这一点你能做到么?”

    美妇扶着宋乃峰,泪眼婆娑的道:“王爷,东耳本非汉人,自幼跟随王爷,王爷您但有吩咐东耳岂能不从?王爷放心,只要我东耳还活着,就绝对能保宋家子嗣不会自相残杀,不管是谁继承王爷的位子,他都必须谨遵王爷您留下的规矩和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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