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大宝愣怔半晌,缓缓的转眼看向我。
    我虽然才只听出半点眉目,却仍是和他直面相对,下意识含混的说:
    “是你自己总说‘要睡睡娘娘的’嘛。”
    窦大宝双手合十,低垂眼帘,急急念起了‘阿弥陀佛’。
    他虽然闭着眼,眼睫毛却不住的颤抖,显然是无法控制内心剧烈的波动。
    过了好一阵,他仍然没睁眼,却是高念一声佛号:
    “弥佗佛!二哥,你和汤守祖……和大哥……和我大舅子……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
    见汤易嘴唇翕动,我神经猛一跳,虽然说不清缘由,但还是想第一时间阻止他再说下去。
    但汤易……应该说是汤守祖,身高体型比汤易还要大了一圈,我又是动作匆忙,才只一站起来,就被他大手一挥,拨拉到了一边。
    还没等站稳脚步,就听他缓缓对窦大宝说道:
    “瞒着你?不瞒你,能行吗?你傻,别人不傻。要救四平,就得找个和他长相身形相似之人……”
    “你是说……”窦大宝蓦地睁开眼,眼中满是震惊,“替凌四平的,是二哥的亲弟弟……徐碧蟾?!”
    “碧蟾?”我脑子嗡的一下,只觉这两个字像是在哪里听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听闻。
    恍然抬眼,只见汤易……汤守祖微微一颔首,“徐碧蟾和你二哥虽然是一母同胞,但他为人心术不正,和你二哥截然不同。正因如此,当初我们五兄弟结拜,才没有把他算在内。老三和老四所犯的案子,他才是主谋。但他为人不光狠辣,更和你二哥一样精明,没有留下任何不利于他的证据。倒是你二哥,用蒸骨验尸的法子,认定他和此案相关。
    可惜,你二哥的仵作手段虽然高明,但世上无此先例,衙门不能以此论断,给徐碧蟾定罪……你二哥是什么样人,你是知道的。他本来还想再找寻其它证据,将徐碧蟾绳之于法,但上头传命,要将四平等人斩立决……唉……”
    汤守祖转向我,长叹一声,苦笑:“二弟,你这半辈子都没做错过,那次,也不能算是错,却是将一世英名与前程给毁了。”
    “还有呢?”窦大宝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抬脸看着我俩,眼中尽是说不出的惶然:“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一定有!一定有!”
    汤守祖再次闭了闭眼,睁开眼时,迈步而行,口中一字一顿道:
    “傻小子,你二哥和五哥是存心骗你,但他们都是为你好。以你一己之力,杀不了皇帝。而且,杀得了,也无意义。因为,他们都知道,二妮在去中京大定府的路上,已然吞金而亡了!”
    他并没有走向里屋,而是走到一个角落,忽然转过身,冲我微微一笑,朝着一个位置指了指。
    他虽然仍是汤守祖的模样,可我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熟悉。
    这种熟识的感觉同样是一闪即逝,看样子,他是想去触碰那个位置。
    窦大宝忽然叫道:“大哥,留步!你和二哥稍等片刻,我有东西要给你俩。”
    说着急匆匆挑开幕帘,进了里屋。
    汤守祖表情沉重的走回到我身边,低声对我说:
    “这憨货,现如今知道真相,怕是要想不开寻短见了。二弟,明日我便要启程,只能是你多费心思,照看好我这傻兄弟了。”
    我忍不住问:“你真是汤守祖?”
    汤守祖一怔,“二弟,我又不似你那般有个孪生兄弟,怎么,你还以为我是假冒的?”
    话音未落,就听里间猛然传来“哎呀”一声怪叫。
    两人都是一惊,“不好!”汤守祖率先朝里屋奔去。
    我也是心里一阵阵发紧,虽然和‘睡和尚’是头一次见面,但他的性子和窦大宝完全一样。
    汤守祖所说的两件事,对他而言无一不是天大的打击。这家伙,该不会承受不住,假借拿东西的名义,躲着我们寻短见了吧!
    我正急着进屋察看,不料走在前面的汤守祖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停下来,差点没收住脚步,撞在他身上。
    我刚要催他快走,他却转过身,愣愣的看着我,没等我开口,猛然间双手搭住了我的肩膀,厚实的嘴唇连同全身颤抖不止,蓦地爆发出豪迈的大笑:
    “哈哈哈哈……二弟,果真是你回来了!真没想到,我汤守祖此生还能再见到你,哈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洪亮之极,震得我耳膜一阵生疼,然而他本人却在笑声中渐渐改变了模样,又变回了汤易的样子。笑声兀自在耳边回响,他却两眼一闭,萎顿了下去。
    我连忙扶住他,看清他身上的衣着,再看看已然重现在门墙边的阿穆,顿时醒悟过来,这是从灵觉回到现实了。
    见汤易呼吸匀畅,我稍稍松了口气,把他放在阿穆身边,急着迈进已然没了幕帘的门内。只见里屋一如原先,窦大宝长出了头发,变回了原来的穿戴,呈大字仰躺在地上。
    乍见他满脸血污,我是真吓得不轻,等察看完状况,又有股想骂街的冲动。
    这小子脸上的血,是原先眼中流出的血泪,翻开眼皮看,一对眼珠子倒是没大碍。胸口起伏有序,还打着鼾,居然和汤易一样,又睡着了!
    静海和庆美子跟了进来,静海紧走两步到跟前,低头看了看,“咦”了一声,“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顺势一看,就见窦大宝左手自然虚握,右手中却像是紧握着什么东西。
    静海看了庆美子一眼,那意思很明白,既然你是我徒弟,有什么需要动手的,你就得代劳。
    要说庆美子不是没眼力劲,但看他眼色,却是连连摇头,而且还往后退了两步,“师父,这东西,我不能碰。”
    我脑子早就乱成浆糊了,伸手就要去掰窦大宝的右手,可还没等碰到他,他就突然一骨碌坐了起来,把右手伸到我面前,口中却是“哎呀呀”又一声怪叫,“天杀的!哪个不开眼的小贼,竟然偷到佛爷的头上来了!”
    说话间,他右手展开,掌心中居然是一枚形状颇有些奇异的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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