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浑似老大徐魁星的声音,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
    “按说元逢灵犯了错,还是能够弥补的。我只需将他连同杜往生,以及‘帮凶’凌四平绳之于法,言语诓骗的同时,再使些手段,等把他们三人送上断头台,那时纵使他们醒悟上了当,也已经来不及了。
    唉,可惜啊,可惜。我一直忽略了你这个好弟弟啊。
    我只忙于仙树之事,怎么都没想到,你曾应凌四平之邀,盗取我的阴阳刀,和他三下南海盗取宝珠,也因此和他生出了情谊。
    我以为计划败露,另做打算的时候,哪想到你为了凌老五,竟暗中查验了所有受害人的尸首。不但发现其中一人是为我所杀,而且寻根究源,查到了仙树之事。并且了解到了我所有的计划。”
    说到这里,他再度叹息一声:“我的好弟弟啊,你说,你手段如此高明,不去衙门应差事,岂非可惜之极?”
    说完这句,屋中再次沉静,我在外头,就只听到房内有一人发出粗重的喘息。
    我本来惊疑不定,听了这一番话,疑惑锐减,却是惊得恍惚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吱呀”一声,面前的窗户居然从里头打开了!
    我到底没忘了反应,乍一听见响动,立刻本能的缩到了窗户底下。
    抬眼间,正见到上方一张面孔。
    那人毫无先兆的打开了窗户,将窗户支起来,满面肃然的立在窗前。
    从我的角度,无法全然看清楚这人的脸。可是只这么一看,就足以让我呆若木鸡了。
    这人的脸型、嘴角的轮廓、低顺的眉眼,竟然和我一模一样!
    不同之处,只是这人一袭平民古装打扮,颏下蓄着三绺胡须。
    乍见小豆包出现,我就觉得奇怪。小豆包绝对是一条好狗,一条好的猎犬,怎么会有那副呆里呆气的模样?
    现在我总算大致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小豆包是好狗,是认人的。狗叔把它交给我的时候,它就已经认定,我是它暂时的主人。
    或许环境大变,四灵镇显露出来的时候,它比所有人都最早来到这镇上。
    正因为如此,它在我现在藏身于窗下的这间屋子里,竟看到了一个……又或两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狗到底只是狗,没有人类的智商。况且,乍见到这镇上的诡异情形,我还懵逼呢,小豆包就更不用提了。
    一下子看到两个和我长相相同,只是穿戴不一样的‘主人’,它能不犯迷糊嘛。
    后来,多半也是通过本能的嗅觉,才认定我是它真正的临时主人的。
    我蹲身藏在窗户底下,心里很有些惶恐。不知道被屋里的人发现,会是怎么样的后果。
    这时,只听屋内有人发出一阵阴笑:
    “呵呵呵,你还真是我的好弟弟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高明,真高明。”
    窗前那人缓缓合上眼帘,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睁开眼的同时,转过身背对着窗口说:
    “徐魁星,咱是一个娘生的吗?是的话,你怎么会做那么多恶毒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这人已经是变了一副说话的腔调,这让我立时认出,他就是老`二徐碧蟾。
    见他背过身,我实在是按捺不住,贴着墙,尽量小心的往旁边移了一些,侧过脸偷眼向房内看去。
    只见屋里的桌子上,摆满了一桌子酒菜,桌旁坐着一人,模样长相,乃至穿戴,都和窗前这人极其相似。
    说是相似,而非相同,是因为,这时在我看来,那人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的神色,实在无以复加的阴鹜。
    这种眼神让我感到极度不适,并且一阵阵的心寒。
    这就是徐魁星?
    是和汤守祖、睡和尚交好的徐二爷?
    如果徐碧蟾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哪是温文尔雅、大义睿智的徐二,分明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把人卖了还要人替他数钱的骗子!是个欺世盗名,连千门地八仙都不如的伪君子!
    徐魁星面沉似水间,眼珠斜向这边,缓缓道:“说完了吗?”
    徐碧蟾点点头:“还差一点点。”
    “那你接着说吧。”
    “嗯。”徐碧蟾缓缓点头,“二妮死了,可是你还是要巴着汤守祖。并非是因为他娘的什么兄弟情义,而是因为,你知道他的勇武享誉盛名,终有一日,会得到朝廷重用,奔赴沙场建功立业。他把你当亲弟弟,到了那时,自然会代替二妮,替你争取到你想要的。
    所以,在你的新计划中,还是要迎合他的。你和他都知道,杜往生和元逢灵死有余辜,凌四平却是真无辜。凌老五虽然盗名在外,但侠义之名更远播绿林。
    汤守祖不会相信他是杜、元二人的帮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枉死。而你,也就一定不会让凌四平死。官府已经有了定断,要想凌四平不死,唯一的办法,就是偷天换日、李代桃僵。
    大哥,世上长得相似的人有很多。可我知道,以你的谨慎,是不容许出现漏洞的。所以,代替凌四平被砍头的人,必须得是你有所了解的。只有那样,事后你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那个替死鬼,应该就是我吧?”
    徐魁星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唉……”
    徐碧蟾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似是疲惫至极。
    徐魁星仍是斜视着他:“兄弟,一切都说明了,你见到咱爹娘,知道该怎么说了。你,准备上路吧。”
    徐碧蟾苦笑:“徐魁星,徐大仵作,你还有个最大的毛病,只是你不自知。”
    “哦?什么毛病?”
    “你太自以为是了。”徐碧蟾摇头,“为什么别人说的话,只要不顺你意的,你都听不进去呢?我刚才说的很清楚了,师父是不肯收我为徒,只看在你的面上,教授我一些阴阳堪舆的把式。可是,那只是最初的偏见。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以师父的慧眼,又怎会看不透一个人的秉性?
    你当真以为,偷师是那么容易的吗?呵,如果明知道有人在旁觊觎,他只消避开我,偷偷私相传授给你就是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后来教你本事的时候,又何曾回避于我?刚才我说过了,你会的,我都会,而且样样都比你更胜一筹,你怎么就不听呢?”
    徐魁星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徐碧蟾再度苦笑:“我记得很清楚,前年缉拿‘采花林’的时候,真凶最终归案,但却是少上缴了一样呈供。我要是没猜错,采花林惯用的迷药‘活扒皮’,当时是为你所私藏,今朝被你用在我身上了吧?”
    徐魁星的脸色彻底变了。
    徐碧蟾缓缓闭上了眼睛:“仵作须通医理,你知道怎么使用‘活扒皮’、知道怎么解。我也知道。可你不知道,我和凌老五三下南海,除了三颗南珠,我还意外所得一种无形无味的迷药。
    这种迷药无需下在酒菜里,也不用接触口鼻,我只要将药粉放置在顺风口,为人所闻,便再也无解了。
    哥,我再最后叫你一声哥哥吧。你是不是觉得浑身无力,喉咙不舒服,不能动,就快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说着,他转身面向窗外,一只手将窗扇来回扇动透风,另一只手从脖子里取出一枚事物。
    我这时已经全然忘了躲藏,好在徐碧蟾也是心有所思,竟对我没有察觉。
    看到他取下的那件东西,我脑子里登时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
    那非是旁物,而是一枚红绳穿着的玉钱,上面浮刻着两个字——碧蟾!
    徐碧蟾将玉钱托在掌心,愣愣的看了一阵,转过身,走到桌旁,将玉钱戴在了已经不能够动弹的徐魁星颈间。
    这一瞬间,他眉眼间的痞气和犹豫一扫而空,仿佛抬脸间变了一个人。
    再开口,又已是徐魁星的口气:“后天开刀问斩,你便和杜往生、元逢灵二人一道共赴黄泉吧。这一来,这次的案子,总算真正告破,所有受害的人,在天有灵,都能够瞑目了。到了那边,你也不用再妄想见到爹娘。我想,他们也不想有你这么个儿子。”
    他仔细端详了一阵,面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直起身,长吐了口气,“为人不齿的徐碧蟾,终究是快要死了。从今而后,世间就只有徐魁星了。”
    真正的徐魁星,面色猛然涨红,“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像是脖颈身子失去支撑,一下栽在桌上。两只眼睛睁着,闪动间透着极度的恐惧。
    “怎么会是这样!”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转眼间,就见大背头和阿穆不知何时来到了跟前。大背头眼眶都快瞪得裂开了,神色震惊恍然,不可置信的摇着头。
    阿穆虽然也是一脸震撼,但没忘了冲我打手势:我拦不住她!
    才表达完想要表达的意思,抬眼之间,神色蓦地一变。
    我连忙转头,一看之下,也吓了一跳。
    徐魁星……不,是徐碧蟾……或许他骗尽当时所有的人,可他的真实身份,在当下我们这三个‘外人’面前,已经再无遮掩。
    阿穆之所以脸上变色,是因为徐碧蟾竟再次来到了窗前。
    阿穆还算是矮着身,刻意的闪躲,大背头却是直愣愣的,跟徐碧蟾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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