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昆重头到尾自虐般的看完了这场戏,直到曲终人散才苦笑着伸手抱住头:这也许他进入这面镜子之中,所见过的最荒唐、却也最真实的一幕了。

    阳顶天,那个曾经被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对头,在婚礼这件事上反而意外的踌躇;而师妹陶彩衣,这个他心中至敬至爱的存在,却亲手编织了一场大笑话给他看——他忽然便想起了当初在光明顶上,师妹在阳顶天死后引刀自戮的情形:师妹愿意与他偷情,却又当着他的面给阳顶天殉情,在她心中谁轻谁重,只怕只有她自己知晓。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当初面对阳夫人的尸体,吃吃傻笑着自言自语:“你觉得对不起他?你觉得咱们是错的?那你当我是什么?”

    如今这句话,再度清晰的浮现在脑海,连带着便想起婚礼上那两个人含笑交杯,蹀躞情深的模样,而自己,却只能在明教一众魔头的推挤下躲在角落,一杯又一杯的吞下苦酒,看着师妹嫁给他人……

    原来一直想不明白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师妹眼中真正看着的是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有他沾沾自喜的认定师妹的心在自己这里,其他一切都被忽视掉了——包括那个人从始至终的情真意切。

    他抱着头坐在角落中,一会儿想到这些时日里对阳顶天的复杂感情,一会儿想到爱恋了一辈子的师妹所说所做的那些话,一夜之间,最信任的师兄以及最宠爱的师妹尽数背叛了他,这个世界上便唯有他成昆一个人是孤家寡人了!

    不知何时,神出鬼没的白雾再度无声无息的包围了过来,成昆闭上眼不予理会,他现在心中有种微妙的万籁俱寂感,外界的一切什么都不愿去听,也不愿去想,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想着前尘往事,想着自己此刻微妙的心情。

    不久后,外面隐约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前一后,前者大步流星,后者步伐紊乱。他失魂落魄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依旧呆在先前的那间房中,只是此刻屋中摆设明显有了变化,其中堆满了各种礼品,窗棂上也贴了大红的喜字,看起来分外刺眼。

    “师妹,你真的要嫁给阳顶天?!”

    不久脚步声停下,熟悉的声音传来,成昆目光一转,那道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他听得清楚,分明便是年轻时自己的嗓音。

    “成师哥,这些事情我不是早就同你讲明白了吗?木已成舟,早不是你我能够改变得了……”师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暗沉,似乎带着无可奈何,但因为之前那些印象,成昆清楚的感到,那份无可奈何之下,分明压抑着些许不耐与敷衍。

    “我知道……”嘶哑的嗓音中添了些许苦涩,“你今天是新娘子,师哥我做梦也不曾想过,会眼睁睁看着你嫁入别人家——不管怎么说,只要你幸福,师哥我就无憾了。”

    陶彩衣的声音明显变得柔和起来:“谢谢师哥。我得回去了,喜娘还在那边,我不能出来太久……”

    成昆抬起头,依稀记起了这个场景。是了,就在阳顶天和师妹成婚的那天一早,他按耐不住的将师妹从喜房中叫了出来,虽然早就知道此举不会有结果,还是选择了与她单独谈谈——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再度将那颗戴在身上近三十年的明珠作为贺礼交给了师妹——嘿,拿阳顶天送的东西当贺礼,可不就是亲手将师妹推入阳顶天的怀中吗?!

    想起这一点,心口还是一阵刺痛,然而却与之前有所不同——成昆分不清楚自己此时真正在意的,究竟是将师妹交给阳顶天,还是将阳顶天与师妹送做堆。

    也许感情上的一再失望,已经让他对某些事情吝于深思了。他深吸口气站起身,习惯性伸手掸了掸衣角,随即便想起自己此时的状态,苦笑着收回手。余光忽然瞄见什么,顿时一呆:

    阳顶天分明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窗前,正隔着窗子望向窗外!

    他先前太过失魂落魄,根本就没注意到身边居然多了个人,那人又将气息压得极低,仓促之间他居然没注意到。

    成昆怔了片刻,看着那人平静且阴沉的面色,心情随之化作两极,一则以喜,一则以哀。至于喜的是什么,哀的又是什么,一时间实难言说。

    门外不远处那两个人的对话还在继续,这座院子是阳顶天私有的,常人根本不被允许进入,而阳顶天接任了明教教主后搬去了光明顶内部居住,这里更是少见人烟。当初他选择来此与师妹私谈也是出于这种考量,却完全没想到,此时此刻,阳顶天居然也会在这里。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此时的他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重合,高冠锦服,一身暗红色的大氅更是衬得他气质卓然,凌厉不凡。而此刻他剑眉高挑,薄唇紧抿,显出几分严肃的神情。配上这身装束,更是显得极为压抑,丝毫没有即将成婚的喜气。

    成昆失神的看着那人,从时间上来算,此时距离他们第一次上光明顶已经隔了将近一年的时光,这一年里阳顶天接任了明教教主之位,衣教主退位养病,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替他主婚。现下看来,他果然还是接受了这桩婚礼,至于原因,成昆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知道。

    ——明知道自己将来的妻子与他人有染,却还是选择了成婚,若是过去成昆还能讽刺他几句,或是骂上一句“假惺惺”,如今却再也不会认为,他是真的爱师妹至深,所以才如此不顾一切定要结成这门亲事。

    但若不是为了师妹,又是为了谁?

    顺着他视线所望的方向看去,“成昆”已经摘下了颈项上的锦囊递给了师妹,低声说着什么。看到那个锦囊,阳顶天的眉头顿时越皱越紧,不言也不动。直到那两个人话必离去片刻后,他才伸手按上窗棂,慢慢闭上眼复又睁开,半晌后冷哼一声便拂袖走向正门。

    成昆看着他推门而出,慢慢走向师妹离去的方向,回头一望,就见先前被他按过的窗棂上出现一片龟裂,只需稍一碰触便将化作灰飞,足见此人之前心情何等激荡。

    他深吸口气跟上了阳顶天的步伐,一直走到师妹此时所在的房间外,只见阳顶天并未进门,而是在门外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后绕到一侧窗外。成昆正诧异,却发现那面窗子正对着师妹的梳妆台,而那个梳妆台上,分明便放着之前那个锦囊!

    陶彩衣此时并不在梳妆台前,想必是被喜娘叫去卧室更换礼服了。阳顶天显然掐准了这个时间,趁着左右无人探臂将那个锦囊拿了出来,细细看了几眼,便紧紧攥在手心中,转身离开了此处。

    不久吉时已到,在阳顶天的义父衣教主的安排下,开始迎亲入门。作为新郎的阳顶天迎亲出门前按部就班的献祭,跪拜以后,衣教主坐在主位上,伸手抚摸着他的发顶:

    “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勉率以敬,若则有常。从今日你,你便是有担当有家室的男儿汉了,切勿辜负我的期望。”

    阳顶天垂眸道:“是。惟恐不堪。不敢忘命。”始终蜷着的手掌却紧了紧。成昆一直跟在阳顶天身边,知道他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心中顿时一阵酸涩。

    显然衣教主也注意到了他略显不自然的姿势,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他那只手,动了动唇,却到底什么都没再说。

    于是阳顶天出门上马前去迎亲,因为光明顶距离陶家庄实在太远,因此陶家一行人早早便被接上了光明顶,都住在陶彩衣之前那间屋内,不过半里路的路程便到了。

    迎亲过程很顺利,毕竟是在明教总坛光明顶上,没有什么人会不长眼的跑来这里捣乱。迎接新娘出门后,阳顶天向着某个方向淡淡望去一眼,成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人群中年轻时的自己一脸妒意的望着这边,眉宇间尽是阴郁与恶意,脸上也都是强扯出来的笑,却根本遮掩不住弥漫开来的愤恨。

    如此显眼——恐怕当时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吧!

    那样的表情,阳顶天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他漠然的转过头,仿佛根本不曾留意过人群中这股不和谐的恶意,垂下的眼中却有一闪而逝的痛苦与快意。

    成昆读得懂他的表情,痛苦是因为青年的态度与对感情的迟钝,至于快意——不管这桩婚礼是出于什么缘故举行,对他而言只怕多少有着些许报复的快意吧!毕竟自始至终,他成昆都不曾读懂过阳顶天的心意。带给那个人的也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失望。

    或许,这个人也会忍不住想着,他所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沉默的男人,这一刻,成昆甚至忽略了一旁盖着鲜红喜帕的新娘。

    其后一切就一如记忆之中那般,青年随着人群一同去参加了喜宴,特地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阳顶天也完美的扮演了一个沉浸在喜悦中的新郎,与新娘拜完天地后便下令开了美酒与众人同欢。

    但无论是拜天地也好,还是敬酒也好,自始至终他始终将那只小小的锦囊握在掌中,旁人问起也不答,只是含笑应付过去,只是始终都不曾摊开手掌,让人看见他珍而重之握在掌中的究竟是什么。

    此情此景,当真是说不出的讽刺,阳顶天想必做梦也猜不到,此时被他如此珍惜放在掌中心上的那个人,正一面喝着苦酒一面在心中立下毒誓:

    “成昆只教有一口气在,定当杀了阳顶天,定当覆灭魔教!”

    这样的珍惜与这样的誓言,交织在一起,终于彻底酿成了后来的那场悲剧。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看到大家都在询问何时结束前缘,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大家,这三章完毕,前缘就结束了。至于重生——前缘都没了,重生还会远吗?

    28

    28、二十八、流年不谙离恨苦 ...

    阳顶天与陶彩衣在光明顶上的这场婚礼,可谓是彻底拉开了后来那场悲剧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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