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天光尚早,天才蒙蒙亮,店内的客人大都还未起床,从客栈二楼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竟是楚晴穿戴整齐从房门走了出来,只见她走上连廊,抬起脚来,向后院看了看,借着微弱的晨光,依稀见到了马棚前店伙计给套好的“马车”,满意地点点头,眉开眼笑地转身走到隔壁房外。

    楚晴抬起手来本想敲门,却突然又停在了半空中,眼珠一转,临时改变了注意,收回手臂,将耳朵贴在门上,向里面偷听起来,哪知听了半天,里面却毫无动静,不犹眉头一皱,思索半晌,又将耳朵贴过去,屏气凝神片刻,在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后,便愤然起身,“砰”地一声,一脚将门踢开,怒气冲冲走了进去,刚要开口喊叫。举目一看,房间内竟然空荡荡的,走到床边伸手一摸,被褥是凉的!心里便明白过来,风疏竹昨夜根本就不在房内。

    于是撅起嘴来,气愤地坐到床上,低声嘟囔道:“哼,骗子,说好了今早一起赶马车的!”说话间目光无意中扫到桌面上,只见酒壶下压着一张纸条,心生诧异,便走了过去,移开酒壶,拿起字条看了起来,但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楚晴边看边伸出手指向那字条上点去,一二三四……,似是将纸条上的内容遂条记下,方一扬手,在空中一晃,那纸条凭空着了起来。

    见字条烧光,楚晴才走出门外,向四周看了看,见左右无人,方转身合上门,压低了脚步声,走回自己房间,取了随身包裹,叫醒小胖熊袋袋,低声交代它不可出声,跟自己走,遂一起走出房门,顺着楼梯来到后院。

    走近那“马车”后,楚晴不禁疑惑起来,只见那匹所谓的“兔儿马”,身材矮小不说,耳朵却出奇的长了许多,全身覆盖着褐色的短毛,还长了个白肚皮,居然还没有寻常马匹的鬃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毫无威风感,最奇怪的是那条尾巴,短小肥厚,还在不停地甩动着,楚晴围着“兔儿马”走了一圈,低声对小胖熊袋袋诧异道:“这,这是马?”

    小胖熊袋袋本就没睡醒,此时仍是睡眼惺忪,听到楚晴说话,不由揉了揉眼睛,看了眼那“兔儿马”,先点了点头,又摇了头,眼睛转了几圈,也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又深深点了点头。

    楚晴见状,暗想:也许,这就是马,只是一种价格比较便宜的劣等马吧。如此一想也便不再疑惑,抬起头看了看天光,记起自己是有正事要做的,便将那“梁”字令旗插到车上,又将小胖熊袋袋抱到车上,用随身包裹盖好,才悄悄解下缰绳,又环顾四周,未见任何人影,才满意地点点头,拉起“兔儿马”走出后院。

    楚晴拉着“兔儿马”打后院出来,顺着街市向官道方向走去,一路上也未碰到个人影,见街两旁的店户还未早起,心中不免对店伙计能如此早起套好马车而产生感激,本来不长的街市,却感到走了许久,原因是这“兔儿马”腿短,只会四条腿倒腾着快走,却不会如马匹那样四蹄离地奔跑。

    好不容易上了官道,楚晴一跃身,坐到车辕耳儿上,甩起路上捡到的一条树枝,打了下“兔儿马”的后背,轻喝一声“驾”。

    那“兔儿马”受此一鞭,顿时加快了速度,拉着没棚的车“狂奔起来”,楚晴回头又拉了拉随身包裹,担心将小胖熊袋袋甩下车去。

    就这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居然驾着一辆驴车,清晨,在官道上飞奔起来。

    偶遇几个行脚的路人,不觉驻足观看,指指点点,接着发出一阵大笑。

    楚晴白了一眼,暗想:你们走路的,还笑话我有车坐的!便也不去理会,而是一抖缰绳,又加快了速度,将那些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一路呼喝声中,楚晴赶着驴车走了约一个时辰,路上行人也遂渐多了起来,远远看到官道边几个汉子拦住往来行人,在兜售物事。

    确定是那几个改行的脚夫后,楚晴点点头,跳下车来,拉了缰绳慢慢靠过去,静静听来,那几个汉子无非是介绍“梁将军”诸般好处,连哄带吓,高价出售各类“梁将军”物事,随着行人遂渐聚多,那几个汉子更为忙活起来,但在外行走之人,防备心甚重,任你说的天花乱坠,多数却冷眼旁观,有几个动心的,却见他人不动声色,便也跟着犹豫不决起来。

    那几个汉子口若悬河半晌,却未卖得一个铜板,不由迁怒起来,见那个粗声粗气的汉子低头在年长汉子耳边耳语几句后,大摇大摆地径直向楚晴走了过来。

    在走到距离楚晴足丈远距离时,那汉子抬手一指,高喝了一声:“我说那个小姑娘,你不赶路,牵着个驴车挡住我等财运方位,是何用意,与你一同的书生呢?”

    楚晴闻言,白了他一眼,未作任何言语,脸上毫无畏惧之色,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那汉子向四下里看了看,见书生确实不在,又咽了下口水,壮着胆子,大喝一声:“那个小姑娘,大爷叫你把驴车赶走,你听到没!”由于那汉子本身说话就底气十足,这一喊不要紧,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大家不约而同静下来,向他二人看来。

    楚晴见时机成熟,一跃身站到了车上,双手合掌,“啪啪”在拍了数下,大声喊道:“诸位老少爷们,请听好,本姑娘是奉梁将军之命,在此宣布重要事情的!”

    在场的人一听,不由聚拢过来,以驴车为中心,站成了一圈,仰着头张大了嘴巴,静候下文。

    那粗声粗气汉子因楚晴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感到迷惑,但众人不再听他们吆喝卖货是事实,心中不免怒火中烧,一扯短衫,露出胸毛,大步走上去,伸手抓向楚晴道:“你这小孩,在此胡说八道什么,你给本大爷下来吧。”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个粗壮的汉子,伸手拉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却未料到自己手未伸到,只见楚晴在车上不紧不慢地蹲下身来,一拳打到他的胸膛上。

    那汉子顿感仿佛被一只大锤重击了一下,硬生生仰面倒了下去,但觉胸中气血翻涌,躺在地上,脸色煞白,一时间也说不上话来,其余几个汉子见状不由大惊,面面相觑起来。

    看热闹不怕事大,这是人们古来有之的普遍心理,围观众人见如此蛮横的大汉,被一个少女打倒,不禁未产生任何怀疑,反而起哄叫起好来。

    楚晴笑着,重新站起身来,抬抬手,示意众人收声,那些人居然出奇的听话,场中顿时鸦雀无声起来。

    楚晴站在车上,扫了眼下方,见那被自己打倒的汉子被同伙搀扶起来,也慢慢聚拢过来,看样子再无生事想法,方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诸位老少爷们,本姑娘是奉梁将军之命,在此宣布,为答谢江湖朋友多年来的爱戴,从即日起,梁将军命人在府上免费发放护身令旗,先到先得。”说着一扬手指了指官道通往梁府方向。

    在场的人闻言,互相低声议论起来,大多数人当然希望这是真的,因为一只令旗最低要卖一两银子,着实不便宜,但对楚晴的话却又无从考证。

    半晌,终于有人高声喊出了众人的心里话,道:“小姑娘,空口无凭啊,你不会是诓骗我们吧,那路上会不会是藏了什么江洋大盗。”

    楚晴微微一笑,蹲下身来,道:“这位大哥说的好。”说着低头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打纸来,向空中抖了抖,接着道:“请看!这是梁将军府上印发的布告,上面有梁府大印,请各位验证。”

    众人闻言,纷纷上前索取,拿到手中仔细辨认起来,有与梁府有往来的客商,取出之前身上的票证,将上面的大印仔细对认后,不禁高兴道:“是真的,是真的大印。”

    由此在场众人不再怀疑,遂一哄而散,纷纷向楚晴指的方向跑去,生怕落后得不到令旗。

    那几个汉子也接过布告,取出之前送货时梁府给的票证,聚在一起仔细辨认后,发现确实为真印,又转身看了看几车货物,不禁大骂起来,误以为被梁府骗了一把。

    稍后,那年长汉子面露哭相,一拱手道:“小姑娘,照此说来,这梁府从今往后,开始免费发放令旗,可之前许诺给我等的这几车货物,梁将军可有说法?”

    楚晴闻言,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正色道:“梁将军交代了,念你等也是辛苦之人,这几车货物,也可以到府上兑换成银两。”说完不再理会众人,而是将手中剩下的布告,在路边选粗大的树木粘贴起来。

    那几个汉子闻言,互相议论一番,遂苦着脸,推起车来,也向梁府方向走去。

    楚晴贴完布告,眨眨眼睛,伸出手指,一二三……,重新数了一遍,心念着风疏竹交代的事情,自己办了几件,还剩几件。而后微微点点头,又向四周看了眼,才面带微笑,自信满满地解下缰绳,一声呼喝,赶着“兔儿马”车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上见到有粗壮树木,楚晴就停下来粘贴布告,碰到腿脚灵便的路人,也会送上几张,并叮嘱广为宣传。

    有好事者,见有梁府大印为证,便多要了些许,暗想回村张贴布告,想着为梁府做了如此大贡献,讨些封赏也说不定。

    楚晴一路走走停停,时近晌午,正值烈阳当空,口渴难耐之际,一抬眼,却远远看到了小茶摊。

    与之前不同,茶摊中未见伙计在兜售各类“梁将军”物事,而是与几个行路歇脚的人聚在一起,手中拿着布告小声议论着。

    走近茶摊,楚晴找了阴凉处停好车,摘了布包,装好小胖熊袋袋,回身一看,不知是谁在小茶摊周围贴了五六张布告,心中不觉好笑,低声自语道:“倒是替我做完了一事。”

    走进小茶摊,楚晴寻了个空位坐好,高喝一声:“伙计,来碗茶,解解渴。”

    那伙计转头抬眼看了下楚晴,却未动作,而是一指旁边的茶壶道:“小姑娘,你自己倒吧,免费,随便喝。”

    楚晴闻言,拿了大铁壶,倒好茶水后,凑过去,又故作高声道:“伙计,看什么呢,生意都不做了。”

    这次伙计头都未回,高声道:“梁府的布告,你个小孩子打听什么,去去。”说完又继续与那几个人低声议论起来。

    楚晴故作不明就里地应了一声,回到座位,喝了几口茶,趁众人不备,偷偷喂了小胖熊袋袋几口茶水,心里盘算着还有哪些事要做。又抬眼看了看日头,知道要赶时间,便大口喝了杯茶水,遂起身走出茶摊,去取“兔儿马”车。

    蓦然发现,车不见了!

    楚晴清楚地记得自己就将车停在了旁边的树荫下,此刻却不见了踪影,揉揉眼睛,左右找寻了下,仍是没有找到。于是背好布包,几个箭步跑了过去,见地面上留下两道车轮痕迹,便顺着痕迹一路找下去,最后来到小茶摊屋后,才见到那“兔儿马”低头在一个大水缸里喝水。

    楚晴看了看没人注意,方过去拉了缰绳,低声道:“天气炎热,一时间忘了你也口渴,喝够了没有?”

    也不知是哪“兔儿马”听懂了楚晴话,还是怕挨揍,甩甩尾巴,乖乖地随着楚晴上了官道。

    楚晴又回头看了眼小茶摊,见众人此时已散了。其中有几人离开小茶摊,已然走上官道,向梁府方向走来。剩下伙计站在树下,拿着布告,愣愣地看着茶摊上插着的“梁”字令旗,喃喃自语。

    楚晴笑了笑,解下布包,放出小胖熊袋袋,道:“袋袋,我们要去双山湖了。”

    小胖熊袋袋闻声,钻出口袋,不解地看着楚晴,挠了挠头。

    楚晴笑道:“风大哥哥有事要我们去做,我们还要抓紧赶路才是。”说完一抖缰绳,轻喝一声:“驾!”向双山湖方向跑去。

    一路之上遇到诸多三三两两的行人,急匆匆地赶路中,大多手中拿着布告,看样子是去梁府讨要护身令旗的,碰上年龄稍长些的,楚晴会停下车来捎上一段路。

    几位搭车的长者,见楚晴眉目清秀,又心地善良,便聊起天来。

    “听姑娘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一位花白胡子老者问道。

    楚晴挽着缰绳,目视前方,答道:“老伯好眼力啊,我是石门镇人氏。”

    “石门镇啊,那不是距此要千里路程啊。”花白胡子老者讶异道。

    楚晴微微一笑,暗想:“对于凡人来说,的确是路途遥远,但自己与袋袋是骑着小九一路飞过来的,而且还是边玩边走。”但仍微笑道:“还算好啦,我是一路边玩边走过来的。”因担心这些人不断打听自己的事,楚晴便一思索,转开话头道:“老伯,你是哪里人啊?”

    那花白胡子老者道:“我等都是附近山野村夫,这不近期着实不太平吗,先是闹双面佛,这后来又梁将军,今天老天开眼,梁府开恩,免费发放这护身令旗,我等都是想去梁府讨赏的。”说着抖了抖手中的布告,车上另外几人也纷纷附和。

    楚晴故作不知,皱着眉问道:“那老伯,这梁将军,对你等如何?”

    花白胡子老者叹息一声道:“这梁将军实为梁侍郎家公子梁纵,这不刚刚破了双面佛寺吗,实在是有恩于我等百姓啊。但,但这兜售令旗,虽说我等也能体谅公子苦衷,但动辄纹银几两,我等乡野小民,如何吃得消啊。”说到后来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

    楚晴一听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厉声道:“那梁纵如此敛财,有何苦衷?”

    那花白胡子老者稳定稳定情绪,又道:“小姑娘,你有所不知,这每日行来行走,往来巡山的梁府剑仙们,也需要吃饭穿衣啊,这笔开销着实不小啊,因而此番免费发放令旗,这梁公子着实是心系百姓啊。”

    楚晴冷哼一声,低声道:“想不到风大哥哥失算了,替梁纵买了名。”

    那花白胡子老者只见楚晴嘴动,却未听清说什么,但无意中看到楚晴身上斜跨的布袋,上面用丝线绣了一尊佛像,做工极其精致,认出是空觉寺之物,伸手拍了下,没想到触手感到里面肉呼呼的,还动了下,仿佛装了什么小动物,诧异道:“小姑娘,你这布袋,可是空觉寺之物啊。”

    楚晴见一时疏忽,被外人摸了布袋,生怕小胖熊袋袋跑出来,引起众人怀疑起自己身份,带来不必要麻烦,遂将布袋移到身前,放在腿上,忙道:“嗯,是的,是空觉寺的,我讨来装肉用,路上饿了吃。”边说边抚摸了布袋几下,担心小胖熊袋袋听到自己的话,会误会要吃了它,哪知里面的小胖熊袋袋早已睡了过去,居然还发出“呼噜呼噜”声。

    众人诧异,一时间场面何其尴尬,楚晴暗自埋怨,说什么装肉,不如说装了一只小花猫好了,接着用手又轻轻拍了下布袋,自圆其说道:“以前装肉来着,昨晚,昨晚捡了只流浪小猫,我见它可怜,就收留起来了。”又生怕众人说要看看,接着故作伤心道:“这小猫才断奶,就失去了父母,所以怕人,我就装这个包里了。”

    众人虽然将信将疑,但仍然“哦”了一声,转念一想,除了猫,也没见过什么动物睡觉时发出“呼噜呼噜”声啊,便不再追问。

    楚晴见打过谎去,温声道:“老伯,你也知道空觉寺吗?”

    那花白胡子老伯眯着眼睛,似陷入久远回忆中,微笑道:“说来你不信,许多年前,我还被空觉寺高僧救过。”此言一出,周围人包括楚晴在内,顿感新奇,骤然起兴。

    那花白胡子老者见状,自豪之情油然而生,缓缓道:“那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家母生病,看病先生说要用鲫鱼做药引,我便去双山湖捕鱼,谁知道大晴天,突然起了股怪风,将小船打翻了,本来平静的湖面起了个巨大漩涡,有几亩地那么大!”老者连说带比划,同车的人虽说年岁都不小,但听此神乎其神的故事,也不免跟着紧张起来,纷纷问接下来如何。

    老者故作停顿,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吞咽了一口吐沫,才接着道:“在那漩涡里伸出一只庙门那么大的手掌来!那手指上的汗毛都有镐把粗细。”众人闻言跟着惊呼起来。

    楚晴本来侧耳倾听,但一听汗毛都如镐把粗细,顿时知晓,这老者是讲故事的,本想揭穿,问问老者,如果汗毛镐把粗,那还能看到手指吗?但转念一想,众人兴趣正浓,自己何必泼冷水呢,便也跟着故作惊呼起来,只是喊的过于夸张,将“兔儿马”吓了一跳,尥了个蹶子,险些将众人掀翻车下去。

    楚晴伸了伸舌头,轻轻安抚了“兔儿马”几句,车身才又平稳起来。

    那花白胡子老者本是想继续夸张,但被“兔儿马”这一闪,老骨头差点散了,就临时改变主意,长话短说,道:“当时真是惊险,结果空中飞来一和尚,伸手将我救到了岸边,后来才得知是空觉寺高僧。”

    众人本以为会是一个很长很惊险的故事,没想到这一下就讲完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老者的故事,却勾起了众人对空觉寺的怀念,遂纷纷称赞高僧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起来。

    那花白胡子老者稍事休息后,叹息道:“现如今,空觉寺已经遂渐淡出了,此地已经是梁公子的道场了,等到我们儿孙老的时候,估计也会讲出许多梁公子仗义除魔的故事来了。”

    老者对儿孙辈的一番憧憬,不禁勾起了众人对未来的向往,一时间车上欢声笑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车后却卷起阵阵黄色尘烟,翻腾不止,恍若迷雾,等待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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