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瞧着甄如松的态度,心下松了一口气,说道:“是妾身不是,这就带尚哥儿回去。”说着,便抓住尚哥儿的手臂。

    尚哥儿拧着眉,将手臂从徐氏的手中挣脱,眉宇冷淡,一副不愿被她触碰的样子。

    徐氏怔怔的僵在那里,双手有些尴尬的自然垂下。

    甄如松见儿子如此,不得不批评道:“平日见你乖巧有礼,怎么今儿这样对你娘亲?”甄如松向来注重品行,在管教儿子方面,要求也严苛一些,特别是对长子。好在这长子从未让他失望过。

    可这会儿尚哥儿待母亲的态度,是甄如松所不能容忍的。

    徐氏说道:“没事,方才闹了些小脾气,妾身同他说说就是。国公爷您回到席上去罢,这里有妾身。”

    在甄如松的眼里,尚哥儿再聪慧,也不过是个七岁男娃,不会有什么要紧事,登时便将他方才要同自己说的事情抛诸脑后,转身回到席上。

    而尚哥儿见势,就要上前去追。

    徐氏见着,忙将他的手臂拉住,低声道:“尚哥儿!”

    尚哥儿转过身子去看她,小脸冰冷,说道:“……您想让我包庇你?”

    徐氏手一颤,将手收了回来,而后才颤着声音道:“不是。我会亲口说的。”

    尚哥儿没说话。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您为什么不解释?还是有什么苦衷?”

    这会儿,徐氏再也不敢将这儿子当成普通的小孩子看了。她垂着眼,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喃喃重复着一句话:“我亲口说,让我亲口说……”

    尚哥儿望着这样的徐氏,想开口问什么,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

    ·

    今儿甄宝璐在长宁侯府发生了这种事情,休息之后,去见了徐老太太和长宁侯及庄氏,便岁薛让回去了。回去前,甄宝琼替妹妹理了理头发,见她柳眉蹙得紧紧的,关心道:“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儿再过去看你。”

    甄宝璐哪里肯,忙道:“不用了,我又没什么事儿。姐姐你安心养胎就成了。”见甄宝琼还是不放心,甄宝璐就笑着对宋执道,“姐夫你还是赶紧将姐姐带回去吧。”

    宋执笑笑,遂扶着甄宝琼进去。

    甄宝璐受了凉,衣衫穿得比来的时候厚实些。这些衣裳,还是徐绣心的呢。想着先前徐绣心对她的态度,她还真有些受宠若惊。今儿她替她说话,倒是没有刻意帮她的意思,毕竟她看徐绣心也是不顺眼的,却没想到,就这么一番话,令她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甄宝璐心里也是开心的,不管怎么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收获。

    想了这些,甄宝璐歪着脑袋看身旁的薛让,自打她出事之后,薛让就没有笑过。她心下内疚,小心翼翼的将手伸了过去,用小指轻轻勾住他的,眉目含笑道:“大表哥。”

    薛让侧过脸看她,见她小脸不似来时那般红润,便用力把人往怀里带,说道:“你休息吧。”

    甄宝璐其实是想和他说说话的,毕竟她该休息的都已经休息过了。可目下见他的态度,便也乖乖的靠在他的怀里,就这么闻着他身上的味儿,阖眼休息了。

    ·

    这厢,徐承朗喝得烂醉进了洞房。

    洞房之内,那沈沉鱼正忐忑不安的坐在床沿。大红盖头适才已经揭过了,只是这沈沉鱼的脸上仍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因双脚的缘故,她身边的丫鬟是寸步不离的。

    徐承朗朝着榻边望了一眼。

    裸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眸子明亮又忐忑,一如既往的好看,却少了几分昔日的高傲。见着徐承朗穿着喜袍,容貌俊朗,更是令沈沉鱼有些看痴了。但一想到自个儿的,沈沉鱼便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纱。

    徐承朗进了净房沐浴,换好寝衣,才走到了榻边。而这时候,沈沉鱼已经在榻上躺好了。

    沈沉鱼怎么也是堂堂县主,从小见识的便是大场面,一贯从容淡定,何时流露过这般紧张的态度?

    她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褥子明显的凹陷,手心冒汗,一颗心几乎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只察觉到他躺好,二人各自分开盖着一床喜被,之后却见他没有半分动静了。

    沈沉鱼有些睡不着,紧紧握着拳头侧躺着,等了好久,见他还是没有动静,这才闭上了眼睛。

    ·

    这一日,徐氏在长宁侯府喝完喜酒,便随一家人回去了。甄如松喝了酒,徐氏一如往常亲自给他送醒酒汤去。只是过去前,她坐在妆奁前好生梳妆了一番。

    徐氏望着镜中容颜渐逝的女人,忽然有些认不出自己了。她抬手抚了抚,手心有些颤抖。

    严嬷嬷道:“夫人还是光彩依旧。”

    徐氏没有说话,往髻上插了一支碧色透玉扁钗。那是甄如松送给她的。徐氏有很多首饰,却独独最喜欢这一样。只是这玉钗容易碎,她每回都舍不得戴。徐氏将玉钗插好,站起身来。她穿着一身水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腰肢纤细如柳,身形同年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乍一眼看上去,她还是当初那个刚嫁到齐国公府,那个事事小心、眉目恭顺的新妇。

    甄如松正欲脱外袍,就见徐氏进来了。徐氏走到他的跟前,说道:“让妾身来吧。”

    她素来温柔体贴,甄如松放下手,由着她解扣子。

    他低下头看她,见她仿佛同往常有些不一样。待看到她鬓间的几根银丝时,甄如松才怔了怔。不知不觉,他们都渐渐老了。想到这里,甄如松有些心软,又有些自责。没想到时间过的这般快,这妻子已经相伴自己十几年了。

    脱了外袍,甄如松又喝了徐氏送来的醒酒汤。

    徐氏看着他喝下,抬手将瓷碗接过,让丫鬟退下。

    甄如松看她这架势,便问道:“有事要同我说?”

    徐氏弯唇笑了笑,目光落在面前高大男人的眉眼之上,说道:“妾身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国公爷时的场景——”

    甄如松蹙了蹙眉。按着大周的习俗,这男女定亲前,是可以相看的。那会儿他远远的看着她,见她举止温婉娴熟,又容貌出众,念及她的家世,当他的继室算是委屈了。而且那会儿他对男女之事的心思很淡,本是不应的,可是忽然瞧见她笑盈盈的照顾孩子,甚是贤惠,便念着那年幼丧母的女儿,的确需要一个继母来照顾,这才点了头。说实在的,他对这位妻子的感情,也是她进门之后,一点一滴被她感动,才接纳她,之后甚至和她如胶似漆,有过一段极恩爱的日子。

    徐氏说道:“妾身头一回见国公爷,不过豆蔻年华,国公爷兴许已经忘记了,当时我差点被马儿撞到,是您救了我。”

    这个,甄如松还真不记得了。

    他淡淡道:“是嘛,好像有些印象。不过太久了,记不清了。”

    徐氏眼眸晶亮,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她道:“妾身却记得很清楚。那日国公爷穿着一身湖蓝色直缀,腰侧挂着两个香囊,戴的发冠,是白玉刻竹纹的。”

    甄如松有些怔住。

    徐氏继续说道:“国公爷,能嫁给您,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我对您的感情,虽然从未说过,可是远比你想象的要来得深。”她想了想,才终于说道,“这辈子,我算是知足了。”

    若说没有感动,那自然是骗人的。甄如松的目光温和了一些,又想着这几年对妻子的态度,才道:“窈窈,怎么今儿说这些?”

    徐氏咬了咬唇,含笑的眼睛登时落泪。她的目光近乎痴缠,就这么看向甄如松,在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说道:“今日阿璐差点出事,国公爷不必再查,此事……此事是妾身所为。”

    甄如松高大的身形僵在那里,半晌才道:“你、你说什么?”

    徐氏仰头说道:“是妾身,让府中小厮赵全,打晕了她们主仆二人,命他纵火的。”

    “我看你是疯了!”甄如松双目泛红,怒吼道,“阿璐是你的女儿!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何这么做?”

    听到这般动静,立在外面的严嬷嬷也是站不住了,一进去就见甄如松掐着徐氏的脖子,忙上前阻挠道:“国公爷,您别这样,夫人怎么做也是为了您啊!”

    甄如松看着严嬷嬷,松了手,徐氏登时身子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他说道:“你是夫人身边伺候的,也是亲眼看着阿璐长大的,你就这么由着夫人疯?”

    严嬷嬷立刻跪了下来,说道:“国公爷,夫人也是没法子……”

    严嬷嬷心里也是纠结万分的。她这夫人,为着这国公爷,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几年徐氏同甄如松夫妻二人关系冷淡,徐氏以为是自己年老色衰,想了法子弄来了息香丸。那息香丸非常昂过,但是效果极好,吃了几日,徐氏便容光焕发,皮肤娇嫩如少女。徐氏大喜,却不知那息香丸不仅有依赖性,而且反噬强,还会乱了人的心智。严嬷嬷也是劝过机会的,但是徐氏为了容貌,怎么都不听。

    后来自然为时已晚。

    徐氏从每三日吃一回,到每日吃一回,这容颜还是急速衰老,一头乌亮的青丝也长出了白发。徐氏每日早晨伺候甄如松起床之后,头一件事情便是将自己的白发拔光。

    前几日,徐氏去了灵峰寺,恰好遇到了云游回来的玄妙大师。

    严嬷嬷继续说道:“……那玄妙大师说咱们六姑娘天生克亲,若有她在,父母便会早逝。夫人起初是不肯信的,但是那日国公爷恰好不慎落马……”

    这事发生在几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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