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黛玉如何料理家事,也不提账房管家管事等如何支应,不过数日的功夫,林家上下打点清楚,又是细细分派了事务,却是将先前几分颓唐疏落之气洗去,重新添了几分利落的精神。

    而如海也是考量周全,先取中了自己的一个下属许琛的夫人吴氏:一则,旧日夫人贾敏在世的时候,也曾邀请诸家夫人等于府中相聚说笑,曾道这位吴夫人能言善道,长袖善舞,且有几分真心为人,不说专为下属人等的夫人办的小宴上,便是寻常遍请众夫人的宴席之上,也是颇为出众的;二则,自己原是主官,玉儿便是于这些上略有不足,这位吴夫人也当周全一番。玉儿本就聪慧剔透,一二次之后再善加安排,必定也就妥当了。

    他身为上官,略在衙门里坐了几日,且将一应公务料理妥当,又是将那些皇子的事支应了,才是慢慢踱到下属所在的屋舍,且询问一番,待得事事料理妥当后,又邀了他们品茶,且在说谈之中略提及黛玉。那许琛原生就一副玲珑心肠,只一寻思,就是笑着道:“大人,若说起这些来,我竟忘了,却有一事相求。”

    如海笑问何事。

    “也是贱内素喜交游,且旧日多得夫人厚待,听得大人千金已是归家,不免想着开一小宴,也是聚一聚的意思。只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许琛含笑相对,也是眼皮子不曾眨一下,就是现编出一套话来逢迎。

    “礼尚往来,有何不可。”林如海一句话落下,这事儿便是定下。晚间他自与女儿黛玉细细说了一回这事,因道:“你在家中虽是管家理事,却到底没个兄弟姊妹说话,想来也是孤单,便去这些宴席上面略略走动一回。若能结交一二闺中密友,也是好事。”

    做父亲的这般体贴入微,黛玉身为女儿,自然再无旁话,忙是应下,又问宴席等可有什么规矩礼数等话。如海只是一笑,心内却有几分怜惜,且带着一点劝慰,道:“本就是小宴,几个人家的家眷闲谈而已。寻常之事,只做你旧日在舅家开宴一般,无须十分计较经心。”

    听得是如此,黛玉思量一回便也放了心。及等翌日她得了门房递上来的一张笺纸,便知由来。再一看,却是薛涛笺,且带着一股浅浅淡淡的梅花冷香,上面用簪花小字写了两行字,自是邀请之语。

    瞧着如此雅致,且内里言语明白,黛玉面上微微露出些笑意,且自唤来春纤,思量一回,便取了一张海棠红的笺纸,又是提笔于上画了一株墨菊,待得墨迹干透,才又回了一行字,却是致谢并应邀等话。春纤瞧着这一番手笔,不免生出几分羡慕,道:“再不知道姑娘竟也能画呢,且又这么好。”

    “不过一点子微末的技艺,算得什么。你若喜欢,我日后教与你便是。”黛玉微微一顿,才是又道:“说来你四书五经也是尽读了,虽有些不足,到底我们女儿家,也还罢了。从今而后,便将那史记等瞧一瞧,也是知道些旧日典故,且你也喜欢这些个东西。”

    春纤闻言也是欢喜。说来她虽已是在这红楼梦的世界里数年,可见着瞧着对着历史却有些糊涂。这一来,她不好询问什么皇帝之类的事情,且周遭再无与她说这些个的人;二来,她自己也是谨慎,不愿露了痕迹,又知这些到底与她现今的处境无甚要紧,便放了一放。现今却是能将这一点疑虑彻彻底底解决,自然也是有几分跃跃欲试的。

    见着她面上颇有喜色,黛玉也是抿着唇微微一笑,且将那笺纸与她送到外头,又令与那来人一个中等的封儿,才取了史记与春纤,又对紫鹃道:“三日后,我却得出门赴宴,一应的衣衫首饰都备下来,过会儿与我看了。”

    紫鹃忙应了一声,自己思量一回,就是到里间收拾去了。黛玉便又与春纤道:“这书你且收好了,过会儿再看。现下先代我与管家道一声赴宴的事儿,车马等都要妥妥当当的才好。”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春纤不过应了一声,又吩咐雪雁好生伺候姑娘,自个跑了一趟,又是将史记收到屋子里,才是回来与黛玉道:“管家已是应下了。”这边,黛玉也瞧了紫鹃预备的衣衫收拾,从中择了一件大红彩绣百花绫子袄儿,海棠红的纱裙,并玉色丝绦等物,又有一整套的鎏金头面,嵌着红宝石,光彩耀眼,极为鲜亮。

    春纤略觉得诧异,再想不得黛玉这般郑重,竟是择了一身最合适的见客的衣衫,却将素日所喜的放了放。只这般原是黛玉一应决定,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道:“这衣衫着实鲜亮,倒是不曾见过呢。”

    “原是老爷与姑娘置办的,却是正正好,想来是父女同心呢。”紫鹃也是在旁凑趣,黛玉听得这话,不免也生出几分欢喜来,面上含笑着让紫鹃收拾起来,自己却又取了礼单,细细度量。

    而后三日,俱是一如今日,倒也再无旁话。

    及等许家的吴夫人开宴那日,黛玉早早起身,且照常与林如海用了饭,又将家中事务收拾一回,见着时辰不早,方才换了见客的衣衫,且妆扮一番,身姿袅袅上了车马,一路徐徐而行,直至许家。

    吴夫人为许家当家主母二十余年,生有两子一女,地位稳如泰山,兼着又长袖善舞,心思明白,且能帮衬其夫许琛,越发得了上下敬重,言行令止且不细说,今日摆下宴席,越发显出伶俐爽利来。边上又有幼女许莹帮衬,母女俱是明快伶俐,这宴席才是起了个头,便生生泛出花团锦簇之感来。

    而黛玉才是入了许家大门,早有下人飞速报与吴氏。吴夫人听得是林家的小姐已是到了,心中一番盘算,忙招手唤了许莹过来,道:“林大人的千金已是到了。我早已与你说过的,她母亲早丧,原是在外祖母家教养的,想来于这里也是头一回赴宴,必定有些不自在的。你可得仔细些,总要一团和气,方才是好的。”

    许莹早已听母亲说了数遍,当即点头道:“阿娘放心便是,我素日如何,您还不知道?”说罢,便是与几个说话的闺中姐妹略支应两句,走到外头。及等出了月洞门,又是等了一会儿,她就瞧见黛玉坐着小轿徐徐而来。

    先前,许莹也是听过母亲提及旧日林家的贾夫人,说着生得秀美脱俗,见解不俗,且行止有度,言谈温柔且透着明快,最是难得的,尚且有几分不信。此时瞧着那位林家的姑娘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嫋嫋娜娜间犹如一株春柳,就是满身金红之色,亦是遮掩不过那番风流,不免将旧日之心去了大半,自个儿且往前多走几步,瞧着黛玉扶着丫鬟的手下来,忙就上前厮见。

    黛玉见着这许莹原生得清秀有余,却算不得俊俏,只一双眉眼生得极好。那眉是远山眉,不用修饰,天然一段弧度,眼是双凤眼,极黑亮,且眉梢上挑,斜飞入鬓,虽是小女孩儿,竟有一番风情藏在内里。兼着她神采飞扬,言谈含笑,生生成就一番风致。由此,她心中略有所想,却是轻声细语地应答一二句,却不多言。

    许莹不知就里,只说黛玉头一回见面,不免有些腼腆。而因黛玉生得俊秀,言谈举动无不妥帖,又似暗中藏着一股精神,竟透着不俗,许莹自也有些好奇,又有些倾慕,忙拉着她的手到了内里,一路上自是说了来客的种种,三两言语,就是将这宴席上的几位夫人姑娘的性情说得尽了。

    见着许莹如此热切,黛玉心内微软,也与她渐次熟稔起来,且多说了几句话,不知不觉便是入了内里。旁的不说,且先拜见吴夫人。那吴夫人瞧见黛玉如此容貌,竟是怔了半晌,才收敛了笑容,轻叹一声,面上颇有几分怅然之色,道:“竟是与贾夫人一个模样儿的。若她能得见你如此,想来也是心中快慰了。”

    说完这话,吴夫人见着黛玉垂下脸来,立时知道自己不当提及这些,忙收拾了心情,且拉着黛玉的手,含笑道:“怪我,没得提这些做什么?大姑娘,且容我介绍一番。”说罢,便将众家夫人并女孩儿一一介绍。

    黛玉自也少不得一一见礼,众夫人早有准备,自有表礼相赠。黛玉谢过后收下,又令紫鹃收拾着,自己则与许莹入了女孩儿这一堆里说笑闲谈。

    说来,黛玉生就不俗,又是自小儿精细教养,林如海且寻了二榜进士与她做西席,后进了荣国府,也是一等富贵温柔乡,眼界见识自是不同寻常女孩儿,言谈间便露出几分来。女孩儿们之中,原以许莹她们二三个为一等的,见着黛玉如此,也是生出几分倾慕,倒是围着她说话儿了。

    许莹见着也不恼,反倒居中调解,将内里一二个有些酸意的支应过去,心内却是有些鄙夷:素日瞧着也还算过得去的,不想今日竟成了个麻雀!见着好的,不想着自个儿也学着一点子也还罢了,倒是生了排挤之心。且不说这位林姑娘的父亲林大人原是二品大员,深得圣恩,哪怕这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能有这般不俗的言谈气度,也当结交一二。旁的不提,这般好的女孩儿难得,且自己也能有所进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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