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个对视一眼,便掩过这话不提,只令将人请进来。

    却是玉钏儿捧着个匣子走了进来,抬眼见着薛姨妈母女正看过来,她忙小步上前,面上笑吟吟着,眉眼弯弯,自是一片喜气,先是一礼,次又道出来意来。原来王夫人回去后,只吃了一盏茶,就亲自到了内里寻出一套首饰来,说是与宝钗戴极好,便令送过来。

    “你们太太真真是有心,还有你们三姑娘呢,偏她总想着宝丫头。”薛姨妈听得这话,不免含笑说了两句,才是令宝钗接过来,因又道:“原是你姨妈的好意,却得仔细些。”

    宝钗心内存了事,一时说不得,面上却一派落落大方,只起身双手接过,而后放到一侧,又令香菱倒茶与玉钏儿吃,口中笑道:“却是今年新得的,味儿轻,原是你素日所喜,不妨吃一碗,也尝尝味道。”

    玉钏儿忙是谢过赏,坐在下面吃了一碗茶,果真轻浮,心内也是喜欢,忙又谢过一回,方因着王夫人房中事务繁忙,不得不起身告退,笑着道:“太太那里只怕还有些旁的事吩咐。”

    薛姨妈方不多留,只令香菱送一程,回头却见着宝钗已是将那匣子开启。匣子内里用锦缎垫着,正经放着一套金镶玉的头面,华彩烁烁,富贵非常。只那正中的一支鎏金嵌玉的大凤钗之下,似是压着一张笺纸,她瞧着纳罕,正要开口,那边儿宝钗已是将那笺纸抽出,细细看了一眼,面上便有几分羞惭之色。

    “这又是什么?”见着女儿如此,薛姨妈心内一动,身子稍有倾斜,目光看过去,口中问道。

    宝钗将那笺纸递了过去,又是瞧着这一套头面首饰,心内颇有几分复杂,半晌才是道:“姨妈好意,却是事事照着规矩做呢,倒是我糊涂了,竟想到那些上面去。”一时,她又不免想到当初父亲亡故,家中诸事纷杂不说,外头的人且要欺负上来,趁机卷了多少东西去,竟是没法子计算的。若是那会儿,那些个人也能如姨妈这样便好了。

    “我就说,你姨妈最是知礼的,旁的不说,你瞧着宝玉如何?天分聪敏,又有造化,在这礼数上面更不曾差了一分,待人也是和气尊重,谁个能比的?”薛姨妈先前听得女儿那么一番话,心内也是惴惴,此时见着这凭据,不免心中一松,越加信服,只道:“既是如此,我们也得好生筹备,总要好好地完结这事,才不辜负你姨妈这一片心意呢。”

    宝钗听得前头这话,才是抿嘴一笑,听得后头,便是垂头私心计算一回,因道:“这却也不难。先前我们家早有筹划,却正有一笔金子存在几家当铺的库房里头,统共取了来,再从哪一处取一些子过来,也就尽够了的。”

    如此说了一回话,母女两个计议已定,翌日便将此事办得妥当。

    王夫人既是得了这一笔银钱,自是要告与贾母,因道:“原是我前儿无意提及,偏她听的了,说着这些银钱放着也是无用,权且与府里应急也是好的……”

    “这却是她高义,也还罢了。”贾母沉吟半晌,才是点了点头,心内已是算了一回,因道:“虽说现今也是尽够的,只怕什么地方须得支应一回。你且收下,若是什么地方不足,先补上,后头再还与她,也就是了。”

    王夫人忙是应下,心内且自欢喜。贾母却不免在心里度量一回,暗想:薛家虽是存了攀高的意思,到底心思不坏,也有扶持相助之意,却不曾辜负了旧日的情分。罢了,虽说那宝钗性子太过稳重,失了伶俐,自己并不喜欢,瞧着这些上面,也得与她些脸面来,日后若是得空,再与她谋一桩好姻缘,也就是了。

    这么想了一回,贾母到底瞧着宝钗比旧日和顺了许多,虽还不及宝玉、黛玉,比之探春,却也不差了。这些许变化,自是入了个人眼中,旁人且不说,黛玉心内便有些纳罕,一日与春纤、紫鹃说随口说道起来:“这些时日,老太太待薛姐姐越加亲近,我瞧着,便是二姐姐并四妹妹也有些不足呢。”

    “薛姑娘素来是个好的,性情稳重,为人周全,自然得人喜欢。”紫鹃手中做着活计,口中漫应了两句话:“只是老太太素日里却爱伶俐的。”

    春纤见着黛玉也就随口道来,并无旁的意思,便一面与她倒茶,一面笑着道:“大约是有些事儿,老太太便有些取中了她,方有些不同。薛姑娘常往各处走动,姑娘不知道也是有的。横竖这与我们也没什么干系,姑娘只瞧着罢了。”

    黛玉本就无心,不过随意提及,听得春纤并紫鹃这么说,也就放下,因道:“这话却也不差。”心细如黛玉尚且这般,旁人更不必说。薛家一番事,竟不曾有半点波浪,径自就过去了。

    此事不提,倒是贾府银钱已足,又百般忙碌,且特特请来了山子野等有才之士,尽心竭力,忽忽数月过去,那一处别墅竟也将将修葺完备,只待将一应的绫罗古董等物布置妥当而已。府中人等,少不得提及这一桩喜事,连着那边儿的好景致,也偶有提及。黛玉闻说内里几处院落,颇有江南水乡之意,不免心中生出些向往之意来,只是那边儿尚未完备,她又是女眷,且寄人篱下的,自不好过去玩耍,不过白听两回罢了。

    一时回来,她不免与春纤叹一口气,因道:“说着那一处倒是好景致,竟有水乡之意。虽说到底风土不一,自是不如故乡,到底亲近些。只是不得细看。”

    紫鹃正笑着去了黛玉的钗环,听得这两句话,心下一想,就道:“想来后头色色完备,老太太总要去瞧一瞧的,那时候姑娘也随着一道去,也就是了。”这话原也不差,黛玉点头道是,却不想翌日就听得宝玉将内里景致细细描述了一回,又是题了些匾额对联。

    那时候黛玉也在贾母近前,听得宝玉一番细细描摹,心里品读那些匾额对联等,不免有些感慨,因暗想:说来宝玉却真个是心性聪敏,自有灵性,一应匾额对联,自有一番灵气。只是可惜他却还是孩儿心性,不知担当两字,又少决断,竟是自误了去,也是可惜了。

    这一番心思,她也不好与旁个说,到底原是两姓旁人,虽是亲眷,但这样的话,就是至亲也未必能说道呢。由此,黛玉只按下这话不提,专心听了一阵,又是思及故乡,心内颇有怀念,次则想到父母兄弟俱是亡故,一时也有些懒懒之态。她本自身子有些弱的,众人见着了,也只说她有些着了凉,并不以为意。

    春纤与紫鹃见着,也不过每每相陪说笑而已,并无别法。

    却说这日黛玉才自起身,又用了一点粥米,自觉比先前好些,便特特往贾母之处而去——原是这两日不曾问省,自得走一趟。不想,才是到了门口,就有丫鬟上前来与黛玉道:“却是有个姑子正在内里拜见老太太。”

    黛玉脚下一顿,那边儿早有丫鬟报到内里。贾母已是知道,她脚下一顿,便跨入内里,又上前敛衽一礼,道一声好。贾母招手令她坐在自己身侧,又笑着看向下首坐着的一个尼姑,道:“正与这位大士说着,偏你又来了。说来也巧,林家本是姑苏人氏,她若是论说本乡,亦是那边儿呢。虽说佛门清净地,不与红尘相同,到底也算的同乡了。”

    听得这话,黛玉心内便生了几分亲近,抬头看去,却见着那一位尼姑,原不过十来岁的女孩儿,生得仪容不俗,便是那一身僧袍也是遮掩不过。只她神色淡淡,此时见着黛玉看过来,也不过略一点头而已,并无亲近之意,倒有些孤高之态。

    黛玉也不恼,反倒起身一礼,含笑道:“如此说来,却也算得一段缘法了。”见着如此言行,妙玉方起身回礼,只道:“却当不得这话。”

    贾母见她们如此,便从中转圜,又是说笑一阵,妙玉才是告辞,且到那省亲别墅的栊翠庵内住下不提。黛玉心内略有些思量,及等回到自己屋子里,思及妙玉,不免道:“竟也是姑苏人氏,与我们家祖上原是一处呢。我虽未曾去过姑苏,心内却是亲近的。不妨今日便得见了一位同乡。只是瞧着她虽好,性情却有些孤僻,便有心亲近,未必能如意呢。”

    “姑娘既是有心,何不下个帖子?也是郑重之意。我瞧着那一位大士虽是清高,到底是姑娘家呢。”春纤却知道这妙玉虽有洁癖,却是心性清高,不同流俗,且她日后待黛玉也颇为亲近,心下一想,也盼着黛玉能有一知己,便开口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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