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厢猜疑着,却不知那边儿郑嘉成正自说着她。

    里缘故,再也猜不得。

    原是这些时日,因着时日尚短,两下里并不相熟,郑嘉成便不能与黛玉亲近,两厢投合,并不十分知道底细,不过几面相见,俱是觉得好而已。并她一个女孩儿家,又不曾出阁,略说两句也就罢了,再不能多说旁话。

    偏生唐氏却生就一副牛心左性,虽见着黛玉形容俊秀,言行有度,又是一等才华,然则想着命数两字,犹自嘀咕不休。虽说不曾再说甚劣妇之类的言语,但言语之中,她却犹带有五分不喜,每每说与自家夫婿。

    郑煦到底疼爱儿女,日日夜夜听得那一声半句的,思来想去,到底枕边风听了些进去,不免令女儿着意探问。这原是大事儿,郑嘉成明白内里紧要,虽觉艰难,却不拒绝。又想,这几番尚未熟稔,不好与黛玉书信,但她于京中长成,自来与一些女孩儿相熟,也能细细从中寻摸。

    然则,黛玉容貌性情,言谈行止原就出类拔萃,且生就一番风流婉转,骨内灵窍,远近闺秀之中,多有不及。且论起家世,她虽父母早亡,然则数代列爵之后,林盐科之女,自来清贵世家,再无瑕疵。郑嘉成费心熬神,除却一些子虚乌有的嫉妒排挤的话,却是越听越觉得黛玉样样出挑,色色齐全。

    郑嘉成不免存了几分早日做成此时,省得日长梦多。由此,她便将这些个事一一细说与父母兄长,又道:“却是四角俱全,十分好呢。”

    郑煦等听得这些,也是欢喜。唐氏却变了颜色。

    说来也合该有事,偏前些日子,唐氏娘家兄弟今番提拔入京,做了五品官来。这原是好事儿,两下里兄妹足有七八年未曾得见,犹是极亲近的,自要好生走动。然则及等见面叙旧,彼此又觉人到中年,不免有些涕下沾襟之事。又有娘家侄女儿唐茹,生得玲珑细巧,眉眼秀丽,且有一副好巧嘴,又读书识字过的,只坐在边上一番细细劝慰,却是一半道理,一半人情,十分妥当,熨帖人心。

    唐氏见着她生得好性子好,又有那么些能干,当真犹如得了一个活宝贝,十分欢喜,不免问了几句婚配之事。她嫂子于氏也是挑眉通眼的伶俐人,听得小姑子这般细细问来,心中已有七分成算,再想郑家极好,亲上做亲倒也不差,由此便将女儿遣开,因笑着道:“尚未定呢。原我们在那西南边陲做官儿。那么一个地方,妹妹也晓得,说一句穷山恶水也不为过。因此,纵她年岁渐大,我也不十分舍得。如今好有十五了,却还没定下。妹妹久在京中,若有什么好人家,总与我说一说才好。”

    “侄女儿这般好,一时半晌的,我也思量不到一个相当的。只与嫂子说一声儿,京中好儿郎也不少,倒不急在一时,没得耽误了她,却是可惜。”唐氏闻说如此,不免劝了两句。

    彼时她尚且不曾思量到一处,及等归家,一则男未婚,一则女未嫁,又都是挂心的,不免对了头,又暗暗搓叹:纵旁人说那林家丫头千好百好,与她看来,总不如唐茹来得好。休说容貌也不差,也读书识字的,只这性情瞧来,似阿茹这般伶俐亲和的,才是居家处长之道。

    更别说命数两字,当真是她心中一块垒。

    这起头儿也就一想,后头唐氏因无处说及长子婚事,又是极挂心,日日夜夜念叨着,便越发有些着相。偏有一日去菩萨前抽签儿,她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动,问了长子与唐茹若成亲,当是如何。当下就掉下一支上上大吉的签文来。这可了不得,唐氏后头便舍了心头一丝犹豫,一心向着唐茹。

    此时听得女儿这般道来,唐氏不免生了恼怒,暗想:旁人家的女儿原是小棉袄,最是贴心不过,怎么我便生了这么一个二心的女儿?她本就晓得我不喜那林家丫头,如今倒说什么样样周全!什么周全?真是好的,怎么父母缘浅,早早撒手去了,林家也自绝后,独独她一个不成用的?再者,那林家几代单传,她瞧着身子也娇柔得很,哪里是能生养儿女的模样!

    她心内这么想,再见老爷儿女俱是欢喜,不免心中存了一股气恼,也不顾体统,竟忽而道:“什么好不好?真个是好的,先取了八字合上了才是!便不说这个,林家那般血脉单薄的,我还想着见嫡亲的孙儿孙女儿呢。”

    这两句话,当真犹如一盆冷水,浇得人透心凉。

    说来郑家上下人等,除却唐氏一个,旁的都不愿负了旧日盟誓,有意完婚的,方会因听得是佳妇就自欢喜,只做天作之合。偏唐氏却是这样的言语。郑文成等为人子女的一时语塞,竟不能说话,郑煦面上已是变了颜色,当即沉声道:“什么命数?子不语怪力乱神!至于儿女缘分上面,谁能分说清楚?那贾家可是子嗣繁衍,从来由母观女,方是正理。你若还这般强词夺理,便不必插手孩儿婚事!”

    唐氏日夜为此悬心,听得这话,也是怒从心起,不由涕泪交加,连声问道:“当年我便觉不好,丧母长女,什么好教养,原就是五不娶!只你一心想着甚么林家大恩,拿着孩儿的前程来坑填!我因想着那林家好歹清贵,方勉强应下。不想后头林大人就去了。她好个命数,会是如此?你便不怕孩儿被刑克了去?”

    说罢,唐氏又是一场大哭,口口声声,只嚷着一句苦命的儿,竟不说旁话了。

    郑煦见她如此,倒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有些话却又不得不说,当即叹息一声,道:“义之所在,原当一力相当!且林家门风如何?家世如何?原就不曾亏待了他。便是如今你这般说来,若我不心疼他,如何使嘉儿好生细细打听?偏嘉儿说那林家女色色齐全,你又挑拣命数!”

    “孩儿色色周全,如何不能娶个十全十美的好儿媳妇?”唐氏心中早有所盼,此时又是恼了的时候,不免嚷嚷出来:“那林家女如何比得上阿茹稳妥齐全?倒偏你们是一口一声好儿。”

    “你!唉!”事到如今,郑煦也知道了根由,对着老妻一时气恼得不得,又无从说来,只能含怒挥袖而去。郑家三兄妹对视一眼,心中却不免都生了几分不安:母亲这般行事,着实不妥。尤其郑嘉成,原是见过黛玉并唐茹的:那唐茹倒也不差,然则也不过寻常京中闺秀罢了,比之黛玉灵窍,便自黯然失色。

    只是这样的话,对着现在的唐氏,着实也说不得。此事就此僵住,郑家连日阴霾,一时家中气氛也是凝滞起来。郑家如此,黛玉却是丝毫不知,此时正听着凤姐说及清虚观打醮的事儿。

    凤姐生来一副好口齿,然则黛玉天性不喜热闹,自来安静,听得这几句话,也不过抿嘴儿一笑,因道:“正值端午,凤姐姐倒是择了好日子。原我该去的,只是这些时日身子不甚爽利,又是这样的天儿,未必能去的。设若我不去,家中一番安排,岂不是白白费神?倒不如一早儿作准了得好。”

    “你若过去,便我费十分的精神,也自乐意呢。”凤姐不听这样的话,只拉着黛玉的手,又笑着道:“那里也清净,先头老祖宗大嫂子都说过去,你若不去,倒也可惜。”

    黛玉略一寻思,见着凤姐说得亲近,也是心头一叹,暗想:这样的事,不过寻个丫头说一声,也就是了。她却亲自过来了,可见是有心的,只为这一片心,我也当过去应个卯。

    由此,便是将此事作准。

    屋中大小丫鬟自来少出门子,听得黛玉应许,俱是欢喜,倒有些叽喳不绝。春纤也随着说了两句,转眼见着黛玉虽则眉眼微微含愁,目光却犹如水波,自然澄澈,且透出几分欢快,心内不由一顿:是了,那日打醮,一则宝玉,二则暑热,后头却是闹了一场。如今宝玉且可以放到一边儿,暑热却是难熬,黛玉又是体弱多病的,这几日好生休养不说,就是那日也得仔细打点。

    有了这般心肠,春纤便将先时欢喜去了大半,只与黛玉细细准备。及等五月初一,车辆纷纷,人马簇簇,多有些繁杂扰攘,黛玉却是一色齐全,再无半点不妥。春纤犹自觉得不足,又与那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设了一处冰盆,才自随着到了后头的大车上头。

    这一路说笑不提,及等到了那清虚观,虽那观中早已打点妥当,后头尾随着的一干好事者,却犹自流连不去。

    春纤自下了车,原要紧着过去搀扶黛玉,谁知忽而窜出一个发鬓花白的婆子,也不知从何而来,只瞪着两只眼,又拿手紧紧攥着春纤的手腕,忽而嚷嚷道:“太太!是太太!不,不,你是大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努力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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