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心法是极其霸道的魔功,无论练功之人此前的功法是阳是阴,是烈是寒,只要开始修炼太初,真气便会全数变得驳杂而暴躁。它之所以被称为魔功,正是因为这特殊的属性,哪怕修炼之人再小心,一旦踏出第一步,便会无时无刻不伴随着走火入魔之险。

    奚玉棠当年修炼此功时,本身毫无基础,白纸一张,所以巧妙地避过了许多危险。而卓正阳不同,在他拿到那部被动了手脚的太初上半部时,自身已经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即便抛掉自身功法重新修炼,也无法与奚玉棠相比。

    换句话说,即便她不对功法动手脚,卓正阳也很容易走火入魔。

    更别说他修炼的是错的。

    可就算如此,太初就是太初,就算是错的,大致框架和底子仍在。天底下身怀太初真气的唯有卓正阳奚玉棠两人,想要对付卫寒体内肆虐的驳杂真气,唯有她出手才行。

    疗伤持续整整一日一夜,直到第二日黎明时分,奚玉棠才终于在越清风的帮助下将卫寒体内那股暴虐真气逼出,并重新梳理了一遍他的内力。

    卫寒在疗伤进行到一半时便醒了,睁开眼,便见到了自己对面的奚玉棠。豆大的汗水至面具后滑落,不停地有鲜血从她唇角溢出,那张薄唇早已没了血色,说是为人疗伤,实则每时每刻都在加重她的伤势。

    他有心叫停,可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控制真气中的奚玉棠根本无法收功。就在这时,越清风的传音入密突然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聊聊一两句话打消了他的想法。卫寒不是不识时务之人,当即沉下心来,盘膝运功配合起两人。

    待到收功时,奚玉棠内力回溯,刚放下手,整个人便向前一栽,倒进了卫寒怀里。

    后者瞬间慌了神,扶着人不敢乱动,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琉璃娃娃一般。直到越清风调息收功,将人从他怀里接过来,卫寒才回过神,顺着方向看了过去,动了动唇。

    “多谢。”一句话,百感交集。

    越清风打横抱着奚玉棠,摇了摇头,“是我等牵连了卫大人,这句多谢当不得。待卫大人伤势转好,还请过府一叙。棠棠大概……”

    大概什么,他最终也没说出来,微微颔首后便离开了卫府。

    ……

    沈七被带走一事,着实对奚玉棠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和欧阳玄一战她本略胜一筹,可却因怒极攻心而落下了内伤,加上给卫寒疗伤,等奚玉棠冷静下来开始回顾自身伤势时,发现已经到了极其棘手的地步。

    沈寰给她开了内伤方子,但收效甚微。她郁结于心,极度自责,别说药石无医,长此以往甚至连功力都会倒退十年。

    但终究还保留着一些自知之明,知道此时的自己既无法去寻沈七,也无力对上紫薇楼,加上沈七被劫已是事实,对方从容而来,全身而退,想要顺藤摸瓜找到老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干脆窝在了府邸里,哪也不去。

    作为大夫,本着负责的态度,沈谷主将她的情况告知了越清风,后者听完,沉默了许久,什么也没说,恭敬地送客,之后转身便回了书房,继续处理起后续之事,放任奚玉棠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发呆。

    一日三餐均是两人一起吃,夜半也会同床共枕,可其他时间两厢分散。奚玉岚带人追苏佑未归,越清风也有着一大堆的事要做,找紫薇楼踪迹,应付延平帝和司离,处理三皇子暴毙后的事宜……越家的事,玄天的事,江湖事,朝堂事,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在书房里。

    卓正阳走了一遭京城,谁都没惊动,带走了一个沈七,却清空了锦衣司两个头领的全部战力。一个重伤卧床,一个大受打击,全部闭门谢客,对外宣称养伤。

    还逗留在京城的武林人士们心里门清,卫寒和奚玉棠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江湖顶尖的高手,能将两人都伤成这样的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来,风声鹤唳,不宜久留,于是很快便一个个都选择了各回各家。

    唯有江千彤拜帖上门,找的却不是奚玉棠而是越清风。两人交谈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会面,之后,江千彤留了一封信给奚玉棠,当日便离开京城,回曲宁了。

    越清风第一时间将那封信给了奚玉棠,对方看完,也没说什么,转手就着烛火烧了信,起身睡去了。

    奚玉岚是十日后归来的。他倒也追上了苏佑,但终究对方阴险狡诈,交手一场后还是逃了。留了人手继续追踪卓正阳的老巢,顺便派更多的人去北都,自己选择回京城,归根结底还是放心不下妹妹。

    结果一回来,便被奚玉棠那萎靡不振的状态吓得三魂七魄险些散。

    要知道,有越清风在,怎么也不会亏待奚玉棠,她自己也该吃该喝该睡,可才十日,整个人便肉眼可见地瘦成了一把骨头。

    奚玉岚陪了她一整天,一天里她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模样简直急坏了人,气急败坏地去找越清风,却发现自家师弟竟也瘦了许多,眼底的疲惫遮都遮不住,一时间,多少话,奚玉岚都说不出来了。

    秋高气爽授衣月,府邸却是一片低气压,压抑的气氛,令三人的下属们都没了高声说话的勇气。

    终于,奚玉岚实在看不过眼,挑了个日子,将越清风从书房里拖出来,叫上奚玉棠,三人第一次坐下来说起了沈七被劫一事。

    “……我是不知你在想什么,可如此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棠棠你打算一叶障目到什么时候?”

    奚玉岚很少会对奚玉棠生气发怒,这次却是忍不住想骂醒她。

    “紫薇楼有备而来,从一开始我们就被蒙在鼓里,苏佑此人心机深沉,武功不弱于你我,输他一局实属正常,难道人活一世,还不能输了吗?奚玉棠你是不是太久没有尝过失败滋味,赢得太过顺风顺水,所以输一次就要死要活?你还要不要报仇?要不要救沈七?要不要管玄天死活?还是你觉得,若是你留在京城,正面对上卓正阳,就能免了沈大夫这一劫?!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动动脑子好吗?苏佑明显有两套法子等着你,你出京,他就拖着你给卓正阳创造条件,你不出京,紫薇楼所有人都会扑过来!你以为凭我们在京城的人手,真能挡得住对方的奇袭?”

    不出京,沈七就不会去卫寒府上,到时他们面对的就是卓正阳、欧阳玄、苏佑三大高手,以及数以百计武功高强的死士!到时事发突然,谁会来救以援手?卫寒?司离?那也要能来得及!

    对方这次就是冲沈七来的,卓正阳亲自动手,对方势在必得,根本无法避免!

    “为什么连卓正阳都要惊动,就为了一个沈七?”奚玉岚恨铁不成钢,“沈七是大夫,是享誉天下的神医,是素九针决唯一的持有者!他为何要劫沈七?答案就摆在眼前,奚玉棠,你真的一点都没想过?”

    奚玉棠羽睫微颤,下意识抬起头来。

    “不要想是为了胁迫你,打击你,你并没有卓正阳想得那么重要。”银发青年叹了一声,语气渐渐柔了下来,“你曾言,卓正阳走火入魔半人半鬼,那为何没有想过,他之所以要寻沈七,是为了救他自己呢?”

    “……”

    “而既然他亲自来,必然是为了一举成功,证明他一刻都等不了了。你修炼太初多年,沈七也伴你身侧多年,对这部功法比任何人都熟悉,除了他,这天下还有谁能救卓正阳?你依然活着,就是他医术的最好证明。”

    奚玉岚又无奈又心疼,看着眼前被自责压得几乎崩溃的妹妹,心底难受得特别不是滋味。

    顿了顿,他轻声道,“别再自责了,与其如此,不如尽快养好伤,想办法救人。如若我猜得不错,沈大夫不仅不会死,反而会活得很好。”

    话音落地,前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你说的,我想过。”奚玉棠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嘶哑而涩然,“可至少,我若不出京,好歹护他片刻。”

    “那你应当从一开始便不送他素九针决。”越清风平静地接过话。

    “肃兮?”奚玉岚诧异地望向自家师弟。

    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推到师兄面前给他润口,越清风似乎完全没听到师兄话中的警告之意,云淡风轻地开口,“奚玉棠,这些只需冷静下来一想便能想到的事,不是师兄话中的重点。他是在问你,当事情发生,你除了不断地自责,不断地任凭内伤加重以外,还知道做什么?”

    奚玉棠猛地缩了一下眼瞳。

    “肃兮!”奚玉岚警告地看向自家师弟。

    越清风低低咳了两声,好一会才勾了勾唇角,继续道,“……反正沈大夫在找出令卓正阳活下来的办法之前,都不会有事。他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相信他会留给我足够的时间和讯息找到紫薇楼老巢,或者反过来等他们找过来。至于你,奚玉棠,就这样放弃一身武学也挺好……”

    “够了。”银发青年重重放下了茶盏。

    未尽之语,心照不宣,越清风没再说下去,别开目光,望向了庭院的大好秋色。

    这一场败局,打击最大的是奚玉棠。沈七之于她心中的地位,让她完全无法承受对方可能会因她的失误而遇险的事实。但实际上正如师兄所说,沈七被劫,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的医术,确切的说是因为素九针决。

    这件事,外人说什么都没用,奚玉棠只能自己走出来,否则带着这样的心魔,即便最后真与卓正阳正面对决,输的照样是她自己。

    他越清风求的是奚玉棠的一生一世,不是一日,不是一时,更不是短暂得能看到尽头的未来。

    练成完整的太初心法,她就没有走火入魔之险了吗?

    若是有这么好的事,她早就会说出来宽他的心了。

    都是在与天挣命,这样一个心魔杵在中途,一点就燃,随时爆发,不是他要的结果。

    放任内伤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功力倒退,二是死。死,他不会坐视发生,但功力倒退,他却不会阻拦,甚至哪怕她功力尽失又如何?反正还有他在,有师兄在,总归会想方设法救回沈七。

    他是在生气,并且一点都不想掩饰。

    两人相识多年,还有半年便要成亲,然而奚玉棠到现在为止,遇事都不愿多想他半分。他承认这次的失败里也有他的原因,没能想到对方的局,没能阻拦沈七被劫,等等等等。但奚玉棠沉浸在自责里,放任内伤、放任心魔滋生时,有没有想过这样对待自己,他越肃兮心中何种滋味?

    话说到这份上,奚玉岚也品出了个中深意,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自家师弟,又看看已经逐渐回过神的妹妹,无奈地叹了一声,摇着头不再开口。

    三人之间气氛尴尬,沉默片刻,越清风咳了咳,施施然拂袖起身,“话既已尽,我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师兄方回,去歇着吧,棠棠一会记得喝药,晚膳不必等我。”

    说着,人便离开了前厅,重新回了书房。

    奚玉岚目送他离去,顿了顿,也站了起来,伸手揉了揉自家妹妹的头,“哥哥也去做事,你乖乖养伤,好好喝药,得空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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