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二年(公元657年),腊月初八,辰时一刻。

    亲卫婺营帐篷内,武康不停阅读家书,一遍遍不厌其烦。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抑不住心中激动。媳妇已经痊愈,闹闹健康活泼,家中完事安好,夫君不要牵挂。

    皇后很喜欢闹闹,只要抽出时间,就带李贤过来。媚娘美其名曰,小夫妻培养感情,感觉真的很坑。那些外命妇们,都佩服楚国夫人,纷纷来家拜访。唯独没来过的,就是韩国夫人和敏月,敏之倒是经常串门。

    武康有种感觉,武顺母女很讨厌他,为何突然翻脸。百思不解,随她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家人,个人顾个人吧。九月初八那天,媳妇随皇后礼佛,向白马寺大法师,求取开光平安符,能保夫君平安。

    钱顺小心提醒,开会时间到了,武康终于回神。小心收起家书,藏入贴身口袋,取下敏月的符,换上媳妇的符。自从刑场脱险,小晴成为佛教徒,整天吃斋念佛。

    她和皇后武媚娘,终于有共同话题,大部分见面时间,都在谈佛论经。武康不信佛,却不排斥佛,甚至感激佛。唐朝佛教的盛行,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一代女皇。它宣扬众生平等,所以百姓认为,女人君临天下,没什么不可以。

    接手镔铁横刀,瞅瞅榻上沙漏,横刀挂在腰间,迈步走出大帐。来到中军后帐,大总管苏定方,渭南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右领军郎将薛仁贵等,各自正襟危坐。

    感觉很尴尬,自己来的最晚,赶紧诚挚道歉。大佬们很和气,不是变之来的晚,而是我们来的早。互相见过礼,回到自己木榻,取刀盘膝而坐。

    苏定方见人齐了,吩咐亲兵巡逻,直接开门见山:“我军大败处木昆部,屈律啜率众逃跑,懒独禄俟斤欲投降,估计有万余帐。郎将薛仁贵,安抚他们的物质,是否准备完毕?”

    薛仁贵起身,抱拳回话:“粟米一百车,玉帛三百匹,美酒两百升,皆准备完毕。战俘营和伤兵营,已经处理好战俘,只待将军传令,便可前往懒独禄部。”

    苏定方颔首,来到中间沙盘前,众人立刻围拢。他琢磨许久,手指沙盘说道:“诸位将军,安抚好懒独禄,大军即刻拔营。从八道河出发,向南翻过金山,横跨曳咥河。兵临贺鲁牙帐双河,与之正面决战,诸位以为然否?”

    大佬无不惊愕,盯着沙盘发呆,大帐寂静无声。武康凝视地形,比对脑海记忆,确认行军路线。东西走向的金山,就是阿尔泰山,在新疆最北边,与蒙古国接壤。

    东西走向曳咥河,是额尔齐斯河,阿尔泰山脉南部,是条跨国河流。贺鲁牙帐双河区,有精河和博尔塔拉河,因此而得名。如果所记不差,是维吾尔自治区,博乐和温泉县境内。接壤哈萨克斯坦,距离额尔齐斯河,大约二百公里。

    终于有人说话,渭南都护任雅相,语气很是纠结:“我军兵力四万众,其中有两万五,要在此地驻扎。等待左屯卫大将军,和左屯卫将军,共同开往南路。剩余一万五,经历前日大战,外加不适严寒,可用战兵不多。”

    副都护萧嗣业,接话汇报:“伤兵三千余,染病近千余,能出动的战兵,不超过一万一。倘若兵临曳咥河,贺鲁必定堵截,西突厥十姓大军,至少十万众。”

    武康赶紧出手,曳咥河北岸,插大小红旗,代表唐军数量。曳咥河南岸,插十杆蓝旗,代表十万突厥骑兵。感觉头皮发麻,一万对十万,兵力相当悬殊啊。

    李九那个混球,貌似不信任苏定方,府兵联和回纥骑兵,只有两万余众。其余近三万府兵,交予阿史那步真,和阿史那弥射。他俩是南路统帅,负责安抚突厥旧部,与北路遥相呼应。

    然而薛仁贵的话,给的打击更大,可调动的战兵中,骑兵不到五千,其余皆是步兵。武康变换小旗,不禁扯出苦笑,如此低配的唐兵,硬抗十万骑兵,游戏怎么玩?

    长时间的沉默,苏定方斩钉截铁:“草原作战,速战速决,不能步步为营。去年前车之鉴,大军无功而返,不能重蹈覆辙。本帅已经决定,大军即刻拔营,安抚懒独禄后,开向曳咥河。”

    主帅一锤定音,众人不再说话,跟着大佬走吧。武康见气氛沉默,干咳吸引目光,讪讪笑道:“可用战兵不多,我倒有个主意,也许拉来千余兵马。”

    苏定方摆手,武康指点沙盘:“西突厥共有十部,左厢五咄陆,右厢五弩失毕,游牧碎叶川东西。两厢素来不睦,互相征伐已久。阿史那贺鲁率部西逃,为了制造平衡,联合弱势五咄陆,打压强势五弩失毕。”

    众大佬蹙眉,武康指点碎叶川西,最大的蒙古包,侃侃而谈:“阿悉结泥孰部,是五弩失毕中,实力最强的部落。素来不服贺鲁,数次被打击,可谓伤亡惨重。”

    武康挪动蓝旗,继续说道:“就在半年前,阿史那贺鲁,联合处木昆部,大败阿悉结泥孰部。掳走妇人近千余,其中的大部分,赏给处木昆部。月铃告诉我,俟斤懒独禄部,分到五百人。”

    见大佬们疑惑,离开讪讪解释:“月铃就是俟敦,懒独禄的妻子,我抓的那个俘虏。她是泥熟部女子,和母亲被贺鲁掳走,她母亲逃跑被杀,她被迫嫁给懒独禄。”

    短时间的静默,大佬忽然来精神,目光聚焦武康。薛仁贵两眼放光,首先打破僵局:“变之的意思,准备更多物质,从懒独禄手中,换回泥孰妇人。送还泥孰部,获得他们感激,拉拢他们出兵。”

    不愧是薛仁贵,脑洞太开口,不用点就通。武康微笑点头,任雅相捧哏道:“变之此计甚妙,倘若依计而行,可能收到奇效。此举让泥孰明白,贺鲁是害他们的贼,大唐是帮他们的亲人。”

    英雄所见略同,武康送回马屁:“任都护真知灼见,晚辈心悦诚服。月铃还告诉我,泥孰人最重报恩,授他们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属下窃以为,他们会感激大唐,甚至派出兵马,共同讨伐贺鲁。”

    薛仁贵补充:“不仅交还妇人,还要资助他们,此乃怀柔之策。泥孰刚遭重创,我们给予帮助,是雪中送炭。末将窃以为,他们会派勇士,与我军共伐贺鲁。”

    沉默的萧嗣业,开口泼冷水:“突厥人口稀少,更加重视妇人,以物质换妇人,懒独禄未必同意。就算他同意,实力大减的泥孰,也未必会出兵,他们都是突厥人。”

    会场再次安静,约莫两分钟,苏定方总结:“懒独禄是战败方,咱们的要求,他们无法拒绝,多给补偿就是。泥孰出兵与否,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们按兵不动,就是帮了大忙。”

    众人纷纷点头,武康看萧嗣业,温和笑道:“草原的历史,是征伐吞并史,同族之间的征战,往往更加血腥。在草原部落看来,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是不存在的。”

    萧嗣业沉思,片刻露浅笑,武康继续忽悠:“贺鲁是敌人,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帮助泥孰,类似千金市骨,最终的目标,是拉拢五弩失毕。”

    任雅相手拈长髯,眼里满是戏谑:“拉拢五弩失毕,打击贺鲁和五咄陆,很不错的决策。变之既能冲锋陷阵,又能统筹大局,看来我泱泱大唐,又要多位帅才喽。”

    窃笑声响起,武康老脸微红,大佬的吹捧,最为致命。亲爱的大佬们,有的是大唐战神,有的是未来的宰相,与你们相比,我什么都不是。特别是薛仁贵,未来媒体的宠儿,简直家喻户晓。

    商业互吹完毕,苏定方轻咳,扫视众人说:“去年屠城事件,影响太过恶劣。突厥十大姓中,恐怕除了泥孰,已经结成同盟。然而同盟很脆弱,我们需要大胜,酣畅淋漓的大胜,就能打碎同盟。”

    大佬全部缄默,去年屠城事件,确实很不光彩。武康越发觉的,程咬金那个坑货,是故意以自污。自李九登基以来,长孙无忌掌权,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清算房玄龄和吴王。然后废王立武,政治 斗争太激烈,老程想效仿李勣,自污以明哲保身。

    苏定方的意图,众人也心知肚明。只要有场大胜,五弩失毕和五咄陆,都不会帮助贺鲁。若突厥十姓投降,阿史那贺鲁的本部,就是强弩之末。然而孤注一掷,万余兵过曳咥河,有必胜把握吗?

    老苏打破僵局,直接发号施令:“采纳变之的建议,以后收拢诸部落,只要是泥孰妇人,全部无偿送还。诸位各自传令,带走所有战兵,准备足够口粮,立刻拔营出发。”

    军令如山,不容置疑,众人应诺,鱼贯离开。武康回到婺营,宣布行军命令,保安欢呼咆哮。火速拔营集结,个个热血沸腾,都是好战分子啊。唯独楚神客,黑着脸闷闷不乐,像个怨妇似的,惹来众人取笑。

    半个时辰准备,战兵整装待发,数量比想象中更少。仅有九千多人,骑兵不到四千,其余全是步兵,情况很不乐观。心情相当恶劣,倒霉娘们月铃,还来火上浇油,要求共骑斗骢。

    还美其名曰,突厥人的规矩,俘虏与俘虏者共骑,最能表达诚意。诚意个屁啊,武康严词拒绝,她转身就走,带回老苏的命令。真的很无奈,幸亏她穿男装,影响降到最低。

    大军很快启程,折磨随之而来,月铃很不老实,嘴里絮絮叨叨:“听说唐人皇宫里,男人都是太监,你是不是太监?我是处木昆的雪莲花,昨晚邀你共勉,为何转身离开?”

    屁的雪莲花,白莲花有你的份,你才是太监,全家都是太监。忽然腿根酸麻,恨的武康咬牙,牙缝挤出声音:“不知羞的女人,再敢乱摸乱碰,乃翁扔你下马。”

    月铃浑不在意,高高扬双手,捧成夸张弧度,没羞没躁调笑:“原来不是太监,为什么不睡我,我只想借个种。你身高体壮,生出的孩子,肯定不会差。只有健壮男人,才能保护家人,才能在突厥存活。”

    武康哭笑不得,把我当种 马吗,你又不是富婆,借狗屁的种。月铃得不到回应,话音颇为遗憾:“若你留在处木昆,我率全帐勇士,帮你们打贺鲁。若你同意借种,我率半帐勇士,好好考虑下。”

    叽叽喳喳的,感觉很烦躁,武康轻叹气,实话实说道:“我曾经犯死罪,妻子为救我,差点丢性命。在她内心深处,藏着美好愿望,就是她的夫君,没有别的女人。所以我立誓,只要她活着,不沾染任何女人。”

    效果立竿见影,月铃瞬间安静,后背离开他胸膛。直到靠近部落,见到黑压压的族人,以及熟悉的帐房,她才缓缓开口:“你是个好男人,你妻子很幸福,我不会再纠缠你。”

    说完扬起双手,不断的挥舞,和族人打招呼。懒独禄很激动,下马快步走来,右手重拍心脏,毕恭毕敬行礼:“尊敬的大唐勇士,感谢送回月铃,您会是懒独禄部,最为尊贵的客人。”

    五十左右的汉子,滚圆的胖大身躯,像个大号南瓜。长相对不起观众,怪不得你媳妇,要找别人借种。吐槽完跳下马,搀着月铃下来,双手抱拳,大声喊道:“这是我的荣幸,愿大唐和贵部,永远结为兄弟。”

    懒独禄点头,再次弯身行礼,拉着月铃离开。来到苏定方马前,拿出怀里断箭,半跪高举头顶:“处木昆俟斤懒独禄,本部一万两千帐,效忠天朝上国。”

    大佬纷纷下马,苏定方快步上前,接过半截箭,交给任雅相。扶起懒独禄,声音抑扬顿挫:“大唐右屯卫将军,伊丽道行军大总管,斗胆代表大唐,接受贵部效忠。”

    突厥人全部跪倒,高呼大唐威武,受降仪式完成。苏定方再度传令,步兵方阵齐呼:大总管有令,既为兄弟之邦,无需如此多礼。大唐与懒独禄部,化干戈为玉帛,赠送粟米百车,玉帛三百匹,美酒两百升。

    很快山呼海啸,牧民近乎癫狂。懒独禄热泪盈眶,再次抱胸鞠躬:“处木昆屈律啜,视我如奴隶,大唐视我如子侄。懒独禄今日发誓,效忠天朝上国,此生永不反叛。我部派勇士千骑,供苏将军差遣,共击叛贼贺鲁。”

    众大佬轰然叫好,武康却嗤之以鼻,所谓永不反叛,当笑话听就行。国与国之间,不存在誓言,只存在利益。特别是西突厥,都是白眼狼,弱小时投降,强大时侵略。

    得一千骑兵,苏定方很开心,哈哈笑道:“俟斤如此盛情,苏某却之不恭。还有个请求,贺鲁破泥孰部,掳其部无数女子。我愿再拿同等物质,换回那些女子,还请俟斤应允。”

    懒独禄迟疑几息,最终点头答应,拍胸脯保证:“除了我的月铃,其余皆可送还,这就吩咐下去。将军请入营帐,已经备好酒肉,为您接风洗尘。”

    苏定方摆手,婉言谢绝:“多谢俟斤美意,大军整装待发,不便叨扰过甚。变之和仁贵,你们带着礼物,代本帅前去。要心平气和,配合俟斤收拢妇人,清点俟斤的骑兵。”

    两人抱拳应诺,率领千名骑兵,押送物质进部落。物质送入营帐,懒独禄挑选骑兵,月铃收拢泥孰女子。她们面黄肌瘦,大多掩面哭泣,看来没少受苦。

    骑兵集结完,武康不禁错愕,不仅多了三百骑,领导还是月铃。懒独禄走来,拍胸脯夸赞:“月铃是雪莲花,也是我部的勇士,手中弩可射杀雄鹰。将军尽可放心,我的俟敦月铃,不会拖后腿。”

    薛仁贵忍住笑,不断眨眼皮,表情很暧昧。武康想抽他,觉的打不过,便和懒独禄寒暄。她的弩确实很准,若非本能反应,必成弩箭之鬼。也没啥不放心的,只要您放心就行,倒霉的女人啊,就是狗皮膏药。

    多出三百骑兵,老苏也很高兴,亲切告别懒独禄,绕道前往泥孰。事情很顺利,泥孰部欢呼一片,同时哭声一片,到处团员画面。苏定方和泥孰俟斤,展开亲切会谈,同时作出承诺:攻打贺鲁部,凡是贵部女子,全部无偿送回。

    泥孰感恩戴德,草原燃起篝火,妇人载歌载舞,奶酒和烤全羊,招待最尊贵客人。泥孰部俟斤承诺,亲率两千骑兵,听候苏定方差遣,共同讨伐阿史那贺鲁。

    武康躺在篝火边,枕着月铃双腿,望向浩瀚夜空。送回小月铃,得懒独禄部一千骑兵;送回泥孰女人,得泥孰部两千骑兵。共一万两千唐兵,还包括五千步兵,对战十多万突厥骑兵,这仗该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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