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凉州羌乱,有些事情冯永是知道的,但更多的是冯永不知道的。
    公孙徵细说了一番最近的一次大规模羌乱,冯永这才对凉州羌胡有个大略的整体印象。
    “此次围攻狄道的羌胡,有人举着平汉王的口号……”
    “你说什么?”
    冯永听到这个话,脸色一沉。
    平汉?平谁家的汉?
    当年凉州三大军阀,韩遂马腾自不必说,宋建割据陇西西部三十年,还取了个平汉王的名号,听着就亦让人不爽。
    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人敢提出这个名号?
    看来当年夏侯渊把宋建这个平汉王的小朝廷屠戮怠尽,居然没有吓住他们,还敢用这个晦气的名号。
    “君侯,曹贼当年虽诛灭了宋建,但实际上最后仍是放弃了河关、枹罕一带,故那羌氐死灰复燃,尽踞宋建旧地。”
    公孙徵看到冯永的脸色,精神一振,连忙说道,“这些年来,羌胡越发地猖獗,竟然敢再提当年平汉王国号,实是大逆不道。”
    “当年曹贼能灭之,大汉亦能灭之。”冯永脸色阴沉,冷声道。
    老大和老二打架,旁边还有一个老三准备捅刀子。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家事,外人掺和进来就是找死。
    倒是陈式沉稳一些,听到冯永有发兵狄道,乃至枹罕的意思,连忙劝说道,“君侯,羌胡叛乱,曹贼虎视在旁,还是要小心。”
    冯永点头,“陈太守放心,我自有主意。”
    攻略陇西,控制通往凉州的通道,是赵老爷子的计划,冯永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
    “对了,陈太守,首阳那边有多少兵力?”冯永又问了一句。
    “回君侯,有三百人。”陈式连忙回答。
    陇西的兵力主要集中在襄武,首阳那里放了三百,多倒是不多,但也足够了。
    若是曹贼当真狄道进犯,首阳亦非必守之地。
    若是普通蟊贼,也不敢去碰有三百正兵守着的城池。
    若是羌胡来犯,只要守住两天,足够襄武发兵支援了。
    又问了一些陇西的情况,众人这才散去。
    陈式亲自安排了住处。
    临睡前,看着关姬推门进来,冯永问了一声,“都安排好了?”
    关姬点头,“老规矩,亲卫守第一道,女侍守第二道。放心,不会有事。”
    冯永失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反倒是觉得细君有些过于紧张。这里可是襄武城内,又不是什么危险之地。”
    关姬听明白了冯永的话,眉头微微一皱。
    在这方面,她一直对阿郎的态度有些担忧。
    当下便瞪了冯永一眼,“就是因为阿郎这么想,所以妾才更要小心。越是容易松懈的时候,那些刺客就越是容易得手。”
    她在冯永的身边坐下,苦心劝说道,“阿郎如今的身份不比往日。既是兴汉会的会首,又是护羌校尉。”
    “再加上南乡、陇右诸地,身上牵扯的干系甚大。不说阿郎所做的事,得罪过多少人。以阿郎的身份,有些事情,即便不是阿郎做的,别人也只会算到阿郎头上。”
    “凉州之地,本就是多出豪侠。阿郎北伐一战,再加上领军巡视陇右,对阿郎怀恨意者只怕不在少数,阿郎切不可大意。”
    “军国大计,妾不如阿郎甚多,但这种事情,妾自信还是有几分本事,以后交予妾就是,阿郎只管安心思考家国大事。”
    冯永听了关姬这一番话,心里一暖,握住她的手,“感君千金意,恨未兴汉室。”
    关姬听到这话,只觉得他是提起当年对自己的承诺。
    想起那时的相见相识相知,她眼含水波,咬了咬下唇,声音里有些微微的颤声,“你……这个人讨厌得很!妾跟你说正事呢!”
    “什么正事?家国大事,国事大,家事亦大……”
    冯永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灯下美人让他的心跳加快。
    “阿郎对此次陇西之事可有什么对策?”
    关姬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连忙转移话题。
    “今日只不过事先了解一下情况,哪那么快能有对策?”
    冯永漫声道,把玩细君的手掌,只觉得她手上的茧子比以前薄了不少。
    知是这几年来她再不像以前那般没日没夜地练武,同时也表明她的心结放下了不少,心里就不禁有些成就感。
    “妾观那公孙徵言语似未尽,阿郎何不再寻个机会再问?”
    关姬今日虽未多说话,但观察却是细致。
    冯永点头,“我也觉得那公孙徵有些奇怪,看起来他比我们还要着急陇西之事。”
    关姬听到这话,顿时有些警惕起来,“说起来,那个公孙徵是新降之人吧?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冯永本没往那方面去想,但一经关姬提起,再看看她正经的神色,心里倒是跟着有些疑惑起来。
    不过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细君觉得那公孙徵武艺如何?”
    “应该是个会击剑的,也就是比普通士人强一些吧。”
    听关姬口气,看来是没入她的眼,冯永终于放下心来。
    这时代,士人都会剑术。
    毕竟要跟人讲道理的嘛,讲不过怎么办?自然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
    但士人的剑术再怎么厉害,难道还能比自家婆娘的武艺厉害?
    “那就无妨,明日我便让人寻他来问话,到时细君离我近一些,想来定然无碍。”
    关姬点点头,这正好是一个试探其人的机会。
    “妾知晓了,即便此人靠近阿郎,有妾在身边,即便他有什么不轨之举,也定然不会得逞。”
    “嗯,有细君在身边,当真是好极。”
    冯永低声道。
    关姬也不知怎么的,听到阿郎的声音变得低沉,心里就是一颤。
    “阿郎,妾还有一事。”
    “天色已晚,已经到了休息的时候,有什么事不能日后再说?”
    “不能!方才阿郎念的那两句诗,让人着迷,却不知全文是什么?”
    “忘了。”
    “忘了?”
    关姬一听,顿时恼怒起来。
    这个人,总是这样,念一半,留一半。
    关姬正待要给他一些教训,只听得他又说道,“不过我倒是想起另一句诗。”
    “什么?”
    “玉人吹箫花动容,少年舞剑月敛色。细君,你说,这句诗怎么样?”
    关姬一听,心里就柔化了,神情中带着向往,“这诗听着就像一幅画。”
    然后又是噗嗤一笑,“阿郎脸皮可厚呢!莫说妾会不会吹箫,却是不知阿郎何时学得哪家剑法?”
    冯土鳖学着霸道总裁,嘴角挑起一抹邪魅的笑意。
    “嘁,笑得恶心!”
    关姬拍了一下冯永,嫌弃道。
    一夜无话。
    待第二日冯永按生物钟准时起来时,关姬仍在沉睡。
    这些日子,感觉关姬是越来越嗜睡。
    锻炼完身体,吃过早食,还没等冯永派人去寻公孙徵,公孙徵却是主动前来。
    听到侍卫禀报公孙徵前来拜访,冯永和关姬会意对视一眼。
    让人请他进来,双方见过礼,公孙徵坐下后,解释道,“君侯,陇西羌胡有异动,加之已入冬日。”
    “太守既要防备胡人,又要巡视城中,安抚百姓,免得百姓受寒受冻,事务繁琐,不能前来。”
    “下官对陇西之事,还算熟悉,故太守让下官前来听从君侯调遣。”
    陇西新定之地,人心初定,再加上陇西目前的情况,陈式要时时小心谨慎,并非有意怠慢。
    冯永自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陈太守事务繁多,忙一些是应该的。有熟知陇西情况的公孙参军在,那就足够了。”
    说着他又看了坐在下方的公孙徵,“昨日听闻公孙参军所言的凉州羌胡情况,再加上有曹贼在旁,我深感棘手。君熟知陇西情况,不知何以教我?”
    公孙徵听到冯永有意问话,精神一振,连忙说道,“下官承蒙君侯垂询,岂敢不尽言?”
    他边说边把手伸入宽袖中。
    关姬身子微微一动。
    只见公孙徵却是从里头拿出一张绢纸,起身递向冯永,“君侯,此乃陇西地形图,陇西山川河流,大道小路,尽画其中。”
    冯永接过来找开一看,但见上头所画的图形,虽然比例有些失调,但却是比舆图详细得多。
    在角落里还特意用特定的符号表示山川河流道路等。
    不但标出了两地之间的真实距离,甚至山川丘陵还标出了高度。
    这已经算是有了一定的地图概念。
    冯永有些惊异地抬头,“这是你画的?”
    公孙徵脸上带着谦逊的神情,“下官祖籍乃是陇西狄道,因羌乱随大人入汉中避难,后又被曹贼重迁回陇西。”
    “下官小时候,就看到羌胡不断抢掠,残害汉民,待长大一些,又被羌胡逼着全家逃难,当是时,有血亲在逃难中失散病亡。”
    公孙徵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愤恨之色,“想当初,胡人不过汉家奴仆耳,如今趁汉室衰微,竟如恶狼反咬。”
    “下官从汉中回到陇西后,狄道虽仍在,但下官祖地已成胡人肆虐之地,故下官立志,定要把那些胡人驱逐。”
    “下官这些年来,不但数次回狄道,而且还曾涉足至枹罕,河关、白石等地,只为了解那里的羌胡情况,以盼有朝一日能尽复汉家故地。”
    冯永挑了挑眉,想不到这还是个汉代版的愤青。
    不,不应当叫愤青,而是大汉主义者,而且还为之付诸行动。
    当然,这其中也有因为他和家人曾深受羌胡之苦的原因,但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汉人思维——快意恩仇。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跟你bb。
    冯永长叹一声,“果是凉州多出豪杰。”
    想起公孙这个姓,冯永不由地想起把胡人当作经验宝宝来刷的公孙瓒,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君恶胡人,与当年的白马将军公孙瓒倒是有些相似。”
    “你们二人的姓又是一样,不知可是有什么关联?”
    公孙徵却是摇头,“回君侯,下官与那公孙瓒却是没什么联系。”
    说着,他脸上现出自豪之色,“下官公孙之姓,乃是传自黄帝。黄帝当年成于姬水(关中武功县),曾以公孙为姓,后改姬姓。”
    “其后世子孙多以姬为姓,但亦有少数是公孙姓。下官先祖,便是其中之一。后先祖从关中一路沿着渭水北上,最后定居于狄道。”
    说到这里,他脸上现出刚毅之色,“思厥先祖父,胼手胝足,暴身躯于霜露之中,斩荆棘于荒野之地,方有尺寸安身之地。”
    “累积十数代,方才繁衍出狄道公孙之家。徵虽不肖,但亦不能轻弃先祖之地,不然有何脸面见于先人于地下?”
    听这口气,公孙家在狄道的地们不低?
    不过想来也是,没有一定的名气,如何能当上陇西参军?
    不过让冯永意外的却是他所说的这些话。
    他的脸色一敛,正容道,“吾观世间世家,骄奢淫逸,国计民生,罔存念虑,却是早已忘了当初先祖带领子民开拓之艰辛。”
    “想不到竟在此间能看到真正的古世家之风,请受冯某一拜。”
    说着,起身对着公孙徵深深一拜。
    公孙徵大吃一惊,慌忙起身,亦是对拜,“没想到竟然在君侯处,听到这番令某感铭于肺腑之言!”
    站直身后,公孙徵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光,同时气息有些粗重,向看冯永的目光炽热无比。
    “南乡游侠,虽未见过君侯,但却甘愿为君侯所驱,某今日终知其因矣!”
    冯永没有听出这个话的破绽,倒是关姬的目光落到公孙徵身上,若有所思:这公孙徵,居然知道南乡之事?看来他定然是注意阿郎久矣!
    “坐,坐!”两人经过一番谈话,感觉亲近了不少,互报了字之后,冯永拉着公孙徵坐下。
    “我亦有心治陇西羌乱,只是奈何不得其法,不知伯琰有何计教我?”
    “回君侯,徵有上中下三计,可供君侯定夺。”
    公孙徵得知冯永欲复陇西,当下再无隐瞒,连忙回答道。
    “好!还请伯琰速速道来。”
    冯永大喜。
    “下计,君侯可赐下官些许毛布,下官亲往首阳,寻得机会,与羌胡渠帅谈话,劝他们退兵。如今羌胡兵围狄道,为的就是度过冬日。”
    “那羌胡重点是在狄道,非是首阳,他们若是得了毛布这种上等御寒之物,想来自会退离首阳。”
    “不成!”冯永拒绝道,“赂胡之事,有损汉家威仪,某定不能为之。”
    公孙徵听到这个话,脸上露出笑意,“君侯既不愿如此,那就开打吧。胡人畏威不畏德,君侯所领之兵,乃是少见的精锐。”
    “若是能寻得机会,设下埋伏,把来犯的羌胡聚而灭之,定能起震慑之用,令羌胡不敢轻易进犯首阳。”
    冯永想了想,“此乃权宜之计,只能说是暂时让羌胡不敢来犯首阳。然我最终所图者,乃是平复陇西,又当如何做才是?”
    “君侯,陇西李氏,乃是郡望。这些年来,虽是同样是饱受羌胡肆虐之苦,但李氏根基深厚,在陇西仍有声望。”
    “且如今曹贼被丞相大败,只能自守河西,无力顾及狄道。君侯若是能得李氏相助,平复陇西,则易如反掌。”
    这是冯永第二次听人提起陇西李氏。
    第一次是李慕。
    “伯琰可有门路与陇西李氏搭上关系?”
    冯永问道。
    公孙徵点点头,“狄道以李氏为尊,但下官祖籍亦在狄道,公孙家与李家亦有联姻。”
    “李氏苦于羌胡亦久矣,若是君侯能平陇西羌胡之乱,李氏想来定会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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