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恍惚之中,这片呈几何状的爬墙虎叶子竟如一片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各种风格的建筑物都有,古典的、现代的、故宫样式的、西方廊柱神庙样式的、塔林、园林乃至哥特、洛可可风格的无所不包,陆无忌当时觉得大概是自己用脑过度,出现了幻觉。

    当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细瞧时,幻觉消失了,爬墙虎就是普通的爬墙虎。

    陆无忌深深地望了一眼身旁的阿恒,后者星眸闪烁,神情肃穆,紧紧地盯着已经停止或者说恢复正常生长速度的爬墙虎,眉头轻蹙,如同阿基米德在思考高深的数学题目。

    虽然知道陆无忌在审视她,怀疑她,或有让她做出解释的意向,她却镇定如恒,不言不语。这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说话,而是不能说话。

    阿恒是一个哑巴女孩,是他来到阳城不久在街上捡来的。

    当时她衣衫褴褛,面目黧黑,头发乱如鸡窝,根本分不出来男孩女孩。

    街上人来人往,见到她都是不由自主的趔趄着走开。

    陆无忌作为学生,且经济条件并不宽裕,见到她的反应也与别人也差不多,只是有些奇怪这个乞丐年龄有点小,略微有些怜悯,但还不至于同情心泛滥到不自量力地去救助她。

    当他从她身边走过之后,却奇异地感觉后面有人在看他,于是他回过了头,然后就看到哑巴女孩的璀璨星眸。

    当时他就呆住了。这种感觉,如果有人曾在煤炭中发现一颗晶莹的宝石;或在沙漠中发现一眼清泉;或在雪地里看到一抹嫩绿,大概就能体会到陆无忌当时的心情了。

    女孩眼睛里没有乞求和哀怜,只有星光熠熠,澄净而深邃。

    不知为何,陆无忌的眼泪悄然滑下脸庞,他走了回来,并向女孩伸出手,他强忍着鼻酸,努力微笑,说道:“我也是一个孤儿,愿意和我一起相依为命吗?”

    女孩毫不犹豫的伸出乌黑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陆无忌却感觉攥到了一团温暖,这种感觉,倒不像是他在救助女孩,而像是在这冷漠人间里终于寻找到了一团篝火。

    实际上陆无忌父母都健在,但他却被扫地出门,父亲只给他交学杂费以及每个月的生活费,生活费还是最低标准的那种。

    并扬言就算是这样也只供应他到十八岁,因为按照法定年龄,十八岁已经成人,他做父亲的责任已经完成了。

    陆无忌记得,从上学开始,父亲从来没有到学校看过他,阳城距离家乡几百公里,父亲包括母亲也都没来送他。

    从上小学开始,他无论是上下学,还是做功课,陆无忌都是一个人孤独的跋涉。

    到县城上初中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神龙架,不是他不愿意回,而是父亲不让他回,有一次他偷偷回去,被父亲堵在神龙架外围毒打一顿,宣称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让他永远不要回来,只让人给他捎来一张银行卡,每月往卡上打一些钱。

    所以陆无忌自认是一个孤儿,并从此对父母尤其是对父亲产生了切骨的仇恨,因为他记得小时候调皮,父亲几次动手打他,都是母亲拦住的,所以他还能感受到一点母爱。

    世界上有这样无情的父亲吗?

    没有!

    陆无忌曾经多次在夜深人静之时,咬牙切齿的叫道:“我不是求着你们要来到这世界的,你们这样对我,是何其无情,我恨你们,你们简直就是禽兽!”

    所以陆无忌领回了哑巴女孩,租了房子之后,就制造了一个木人,他在雕刻上很有天赋,将木人头部面相雕成了父亲的样子,然后用铁器自制梭镖,在木人胸口画了红圈,每天投镖泄愤。

    这一套是在武侠小说中学的,不过,小说中往往都是杀父大仇不共戴天才这样搞,而他却是要和父亲不共戴天了。

    陆无忌与哑巴女孩从此相濡以沫,他教女孩识字,从拼音a、o、e开始,到‘人口手’这些简单的文字,女孩虽然不会说话,但非常聪明,进步神速,不到俩月就认识了几千字。

    她的名字是从‘贵有恒何必三更起五更睡,最无益只怕一日曝十日寒’这句话里找到的,当时陆无忌教她这句话,她忽然指着‘恒’字,然后又指着自己,如此反复几次,陆无忌就明白了,她的名字叫做‘恒’,至于这是她本来就有的名字,还是她临时起意自己取的,陆无忌也没有深究,只是从此就不再单单叫她小妹,也叫她‘阿恒’。

    并且女孩好像更喜欢人家叫她阿恒,因为这样附和她本性中自带的威仪。叫小妹的话就太亲热了,冲淡了她的威仪。

    陆无忌也想不明白,一个小女孩,还是个乞丐,这威严究竟从何而来的呢?莫非她是一个公主?呵呵。陆无忌想到这儿自己都笑了。

    什么年代了,即便英国、日本这些保存着皇室的国家,皇室也只有象征意义,何况,公主的气质与风度,必须经过至少一二十年的时间才能熏陶出来。

    阿恒不过十几岁,还经历了不知道多久的乞丐生涯,即便出身高贵,也早已落毛凤凰不如鸡了,能有这种天生的威仪绝对不是因为出身,而是因为她的性格特质。

    阿恒晶亮的眼神突然又爆出火花,围着陆无忌转了一圈,鼻翼翕动,搞得陆无忌莫名其妙,当她重新转到面前,眼神里则多了一些疑惑,甚至还有一些愤怒。只是这愤怒很快消失,代之以一丝冷漠。

    陆无忌却明白了,她嗅到了自己身上的桂花香味,怀疑他与什么女人有接触,因此心中不舒服,但她的尊严却不容她对此表现出愤怒,所以便装做不在意。

    她指了指旁边广玉兰树上白色的花,又将手凑向嘴边作吃东西的样子。

    陆无忌明白,这是让他到街上买桂花糕。陆无忌笑了笑,附近小吃街上卖桂花糕的姑娘与阿恒是认识的,并且算得朋友,阿恒有时候还会睡在她那儿与她作伴。

    她要吃桂花糕,自己去更方便,还不用花钱。让陆无忌去买,说明她在怀疑陆无忌与桂花姑娘在瞒着她私会,为了表示‘我不在意’,便越发故作大方地给双方创造相见的机会。

    陆无忌一笑,明白了阿恒的心意,但这个吞噬系统该如何向她解释?

    只好拉着她的手笑道:“桂花糕你还没有吃腻?走吧,回家我给你做酸辣粉!”

    不料阿恒一甩手,用眼睛盯着他,坚决表示要吃桂花糕。

    陆无忌苦笑一下,这哪里是捡回来一个乞丐,简直是请回了一个严厉的老妈。于是对她说:“你先回去,我这就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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