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

    “长乐……”

    殿内鸡翅木小几上瑞兽三角香炉中燃着淡淡的檀香,榻上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绣金线蓝天祥云软枕上躺着的人眉心紧蹙,极不安稳。

    耳边急切的声音响起,句句叫着她长乐。

    放肆!

    高长乐这一生,改过很多尊称,却一次比一次长。

    出生便是尊贵的嫡公主,先皇去世后便成了长公主,而后她五岁的小皇弟登基,又册封她为摄政长公主。

    甚至后来人人见了她都要称她一句殿下。

    谁敢直呼她的名字长乐?

    不要命了吗?

    耳边哭泣的声音不断,让沉香木雕花床上的美人莫名心中烦躁,终是在忍不住之下睁开双眸呵斥出声,“闭嘴。”

    “吵死了。”

    “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高长乐眉梢愠怒,倏地睁眼双眼,那双清澈潋滟的双眸目光下意识的凌厉威严,然而只是一会儿,如水的杏眸目光便是有些错愕诧异。

    入眼便是床边那件紫檀木玳瑁镶嵌彩贝雕花妆奁,旁边镂空窗桕上摆放着的青瓷瓶中桃花开的正艳,对面摆放着蜀绣花鸟屏风,这是她十三岁生辰之际,齐国公世子齐文元亲自命江南绣娘花费三个月功夫绣制的。

    眼前围着自己哭的,是她曾经是公主时期的贴身宫女……们。

    还有……一脸懵逼的曹淑妃……

    “长……长乐,怎么了?”曹淑妃被吓得不轻,脸上表情纠结,试探着的看着高长乐,弱弱的问出口。

    她不是也死了吗?

    是梦?

    可一切的场景,都无比的熟悉,她被软禁之前所住着的合欢宫长乐殿。

    活着的时候斗不过自己?死了还敢来找她纠缠?

    高长乐轻蔑的瞥了一眼曹淑妃,就算再来一世她也没什么害怕的。

    可头为何疼的这么厉害?

    高长乐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伸手下意识的扶上了自己的额头,然而伸出来的双手却是这么僵硬在半空中。

    她的手曾受过伤。

    当年南陵暗杀,她身下的白马受惊,拖着她在满是荆棘的丛林跑了许久,后来还是高长乐看准时机跳下马背才得以平安,从此那双手也彻底被毁,留下了很多疤痕不说,也几乎提不起什么力气。

    然而现在?

    葱白似儿的玉指修长,指尖甲片晶莹如玉,细嫩白皙的肌肤更是在向高长乐透漏着一个词,年轻……

    高长乐抬头,看着镜子里面的美人额头上红肿的疤痕,杏眸满是震惊,这貌似是……

    不等高长乐反应,门外宫女珠翠便匆匆忙忙的推门而入,“公主殿下您醒了吗?皇上听闻您受伤的消息震怒,已经将那该死的小太监拖出去打了,现在正罚在了承欢宫门前跪着,您可是觉得惩罚不够?要奴婢去召回他重新发落?”

    珠翠恭敬的在高长乐面前行礼,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一旁愣神的曹淑妃也面色尴尬,很快的恢复过来,一脸笑意着的看着高长乐,声音亲切,“长乐,你觉得怎么样了?头还疼吗?”

    “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尽管同曹娘娘讲,曹娘娘这就命人来替你诊治,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不是什么小事,万万不能粗心马虎的,否则将来落下了病根就麻烦了。”

    高长乐放下僵硬在半空中的双手,漆黑的双眸眯成了一条缝隙,目光却是徘徊在曹淑妃的脸上,精致的脸上并未留下岁月的痕迹,一双丹凤眼在说话的时候微微挑起,勾人心魄,保养得宜,身材玲珑,完全看不出来是生养过一个公主的。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该死的小太监被罚在了承欢宫门前跪着?

    种种的消息结合在一起。

    高长乐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

    承泽十三年。

    她十三岁。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可能是真的没死,并且还回到了十年前,那年高长乐记得很清楚,她自己贪玩,听说什么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好时节,她便想着要爬上最高的枝头摘下来两枝送给她父皇插在乾清宫,不想却一时不慎脚底打滑摔了下来。

    那跪在承欢宫门前的小太监……

    李劭?!

    李劭本是好心路过去救自己的,为着抱着自己,几乎成了肉垫,他的胳膊也被假山石撞伤,却因为自己昏迷而百口莫辩,被曹淑妃狠狠的责罚了一顿,他们两个人的仇怨也是在那个时候结下来的。

    当下正是盛夏,承欢宫门前大理石又热又烫,跪在那上面一双腿不废了也是要破了皮,流些血,好些日子下不来床。

    高长乐柳眉下意识的蹙着,莫名觉得心烦,将身上盖着的妆花锦被掀开,无视了身旁讨好的曹淑妃,下了地。

    “长乐。”

    “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啊?”曹淑影关切的看着高长乐,眸光中满是担忧和心疼,“你身上还受着伤呢,若是觉得只是罚跪不够出气便和曹娘娘说一声就好了,曹娘娘替你再去好好收拾收拾那个小太监!”

    “连公主都照顾不好,留着他还有什么用!”

    在高长乐看不见的地方,曹淑妃那双魅意十足的丹凤眼底狠辣一闪而过。

    高长乐顿住脚步,冷眼瞧着曹淑妃的表演,尽管她已经在潋着了自己的语气神态,可是终究是那七八年的时间让她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轻易更改的,哪怕高长乐已经在极力的克制,可是眉眼间所表露的神态却依旧威严,让曹淑妃怔怔的有些愣神和错愕。

    高长乐努力的回想着十年前自己该是模样。

    刁蛮?

    嚣张?

    任性?

    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天真!

    应当是天真这个词。

    她的母后,大魏的元后,在诞下七皇子后难产而亡,彼时后宫中要以同她母后最为亲近的曹容华初露锋芒,渐渐得宠,曹容华很会做人,不但哄得她父皇龙心大悦,对于自己这个刁蛮嚣张任性……还有一些天真的公主,更是处处迁就包容庇护,甚至比对她的亲生公主还要细心周到,宛若亲母。

    直到很多年之后,高长乐才明白了为何曹淑妃根本不喜欢自己,却能事事以自己为中心,处处替自己着想的原因,不外乎两个字……捧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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