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个商人的说法,也就是“城里的工人比以前都辛苦,不过有面包吃了”,费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因为费金并不是一个穿越者,在他看来,辛辛苦苦地劳动,然后才能勉强糊口,本来就是应该是生活的常态。甚至,本来就是上帝的意志。
    “上帝说:‘你必终身劳苦,才能糊口。’这是我们本来就应该的命运。”费金这样想着,对法国的好感反而有所上升了。
    当天下午,邮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休息。大家便都下了邮车,住进了镇里的唯一的一家小旅馆兼小酒馆里。
    大家一下车,旅馆的侍者就上来照料起了马匹。而邮车的车夫则和老板打起了招呼,并顺手就从柜台上拿走了一瓶酒。
    费金知道,邮车选在这样的一个小镇的客栈停下来过夜,多半是车夫和老板有着某种合作。这种情况在英国其实也是非常常见的。
    店主人又拿了册子来登记旅客,查看他们的证件。这套做法,在英国也有,费金同样不感到奇怪。他向店主人出示了法国驻英国大使馆给他开出的身份证明,并在那本册子上签下了名字。然后店主人便进去给他们拿晚餐的面包了。
    这时候太阳也才刚刚偏西,远处的田野上升起了一层淡淡的烟雾。暮霭中,费金看到几个民兵模样的人沿着一条小路,往镇子外面走去。
    “怎么,这里不太平吗?这么晚那些民兵还要出去巡逻?”费金向正在给他拿面包过来的店主问道。
    “太平倒是太平,只是近来偷东西的小贼特别多。”店主说,“往那边去,有一个水力发电厂,我们这附近的农田的灌溉什么的,就指望着它了。如今是冬天,水位也低,发电厂不太运转。但是发电厂里面值钱的东西却不少。尤其是铜,发电厂里面到处都是铜呀。如今铜有多值钱相信大家都知道。所以就有些总想要不劳而获的坏东西,会在晚上偷偷地跑去偷铜。我们这附近的土地,都指望这电站的灌溉呢,这些家伙做这样的事情,你说,可惜现在断头台不时兴了,要不然这帮小贼都该抓起来咔咔掉。”
    这话多少有点让身为贼头的费金有点不太舒服,于是他问道:“这些人为什么要盗窃呢?他们是不是因为什么原因生活不下去了?”
    “啊,先生,您可真是位善良的人。”店主人道,“要是早些年的时候,那真的是有您说的那种情况。革命前就不说了,种地的人根本就没法过日子。好不容易弄出的一点粮食,就都被贵族呀,教士呀弄走了。种地的人自己要被饿死。那时候,为了不被饿死而铤而走险的人的确不少。
    革命后呢,有一阵子,情况甚至更坏。为了对付那些外国的国王和他们的军队,大批的青年被征召进军队去打仗,土地大片的因为没有人耕种而抛荒,粮食自然就少了。为了养活那么多军队,政府又大量的征收粮食……”
    “他们不给钱吗?”费金问道。
    “他们给指券。但是指券也能算钱?”店主人道,“所以那个时候,大家的日子越发的不好过,很多人甚至都巴不得贵族们能再回来呢。那时候便说为了活命去盗窃的,就连跟着贵族造反的都不少。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从执政府建立之后,自从波拿巴将军打败了那些外国国王之后,军队开始复原,小伙子们又都回来种田了,还带回来了不少的钱——真正的钱。然后各种税收都降下去了,大家的日子渐渐地也好过了,再加上有了抽水机,只要老老实实干活,肯定就不会饿死了,就算没有土地,进城去也能找到一个能糊口的事情——这时候还去当贼,甚至还要偷发电厂里的铜,你说,这样的家伙,难道就不该杀吗?”
    “这样的确不好,不过,能教化还是教化比较好。”费金说,“毕竟,坏人也可能改恶从善的,脑袋不是牧草,割了就不会再涨了。”
    “哈哈,您说的也是道理。”店主人对自己的观点其实并不太坚持。
    驿车又跑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的下午到达了巴黎。
    雅格·高楞给费金了一封介绍信,他到了巴黎之后,就可以直接拿着它去真理部。真理部的人会接待他,并且给他提供各种帮助,送到到土伦去接受专业知识和技能的学习。
    但是费金并不打算立刻就去真理部报道。他并不完全相信真理部。因为他的兄弟,供职于真理部的雅格·高楞曾经这样对他形容这个部门:
    “真理部一般并不说谎,但是你要知道,如果需要误导别人,真实比谎言更好用。”为了增强说服力,雅格·高楞还举出了真理部的王牌,《科学真理报》在凡尔登战役中的各种表现为例。最后他说:“你看,从头到尾《科学真理报》没有说过哪怕一句假话。但是,英国人、普鲁士人,还有那些贵族王党分子全都被它骗了。嗯,真理部最擅长的就是这样的招数了。”
    所以在费金的印象中,“真理部”其实就是骗子部。只不过也许需要在“骗子”这个词前面再加个“说真话的”作为定语。
    为了避免被那些说真话的高明的骗子给骗了。费金一向觉得自己很警觉,一般的骗子是骗不了自己的。但是在听了雅格·高楞讲的那个例子之后,费金觉得,自己如果那时候是英国或者普鲁士的将军,或者是王党头目,那多半也是要上当的。所以费金对“真理部”颇有点畏惧。
    也因为如此,费金决定,先不去真理部报到,而是自己先在巴黎走一走,用自己的眼睛看看巴黎。免得被真理部的人骗了。
    于是费金便首先自己在巴黎最大的贫民区——圣安托万区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和在路上一样,他需要出示自己的证件并填写册子。费金自然照办了,如果在英国,他还需要各种多加小心,但是在法国,他可没有案底,可不是通缉犯,他是有官方承认的完全合法的身份的人。所以费金很坦然地就出示了证件,并下本子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天还没亮,费金便被外面的响动惊醒了。
    “这应该是快到上工的时间了?”自己就住在工人区的费金不用睁开眼就知道这喧闹是什么回事。这是工厂的工人要上工了。
    费金便也起了身,穿好了衣服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还没全亮,但是圣安托万区却已经热闹了起来。在罗伯斯庇尔时期,法国人就将好几个硝土提炼厂设置在这里了。后来在拿破仑获得了巨大的胜利之后,因为进口的通道已经被打开了,法国人已经不再需要通过提炼硝土这样的低效率高花费的方式来获得硝了。这些硝土提炼厂便都纷纷关了门。
    这些工厂便被军工综合体低价买了过去,并组合了起来,成了法国最大的军工厂。再后来当和平实现之后,这些工厂便开始转向生产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各种农具以及其他生活用品。靠着洛林钢铁公司出产的相对廉价的铁和钢,这些工厂的生意依然不错。
    费金注意到准备上工的工人们的气色明显不如他在乡间见到的那些农民。不过相比英国的那些工人,这些人的气色又要好不少。另外,他还发现了一处和英国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即使是在圣安托万区,大街上依旧能看到警察。
    工厂开门还有一段时间,大家便都趁着这机会赶紧吃东西。费金便凑过去,他注意到工人们吃得还是那种黑面包,而且似乎还掺杂了不少别的东西。不过分量比英国工人吃的要多不少,而且工人中基本上看不到孩子。
    这个发现,让费金对法国的评价又稍微高了一点。
    这时候,一个警察来到了费金住着的旅馆,查看起旅馆的记录本子。
    “一个英国人,住到这里来了?”那个警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有关费金的记录。于是他又找来旅馆老板,细细地问了一番,然后叮嘱老板,不要露出任何异样。
    “警官,你说这个英国人,会不会是来偷技术的贼?”老板问道。在前一段时间,警察部门已经抓住好几个这样的贼了,有英国来的,有奥地利来的,也有从盟友西班牙、北意大利、莱茵联盟来的,当然,最多的还是从法国其他企业来的。
    “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盯着点。不过……如果他真的是……直接就把自己的国籍登记上了,连弄个假证件伪装都不会。多半也是个笨贼。”那个警察笑道。
    不过即使这个“可疑的对象”多半不是贼,最多也就是一个“笨贼”。但是依照条例,他依旧是要将这件事情上报上去的。
    “嗯,那个英国人到哪里去了?”
    “刚刚出门去了,不过他的东西还都在这里,应该还要回来的。”店老板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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