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游傻傻地站立了一会儿,掀开帘子走出去,吓一大跳。

    走廊上挂着一排排亮闪闪的小灯泡,呃不,一排排亮晶晶的眼珠子。

    不知道那些人何时从主房退出,安静等候在门口。而他魂不守舍,竟然没有觉察。

    董仲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弯腰深施一礼,道:

    “多谢小仙师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董淑敏快言快语,不等她爹的腰身完全直起,便竖起大拇指说道:

    “小天,你真行!我娘完全清醒了。能动能说话,还能吃点东西了,估计天黑之前就可以起床。我刚才跟爹偷偷讲过了,诊金你要多少就是多少……”

    董仲的面皮顿时僵住了,心道,这还叫“偷偷讲”吗?闺女你这么大声嚷嚷,大家会以为爹不晓得搜刮了栖云郡多少地皮,贪墨了朝廷多少银子。

    薛神医不悦地瞟了董小姐一眼,心想,仙师求天道证长生,难道会在乎你那点金银?好好的一桩神迹,被硬生生扯上了铜臭味。

    老头儿庄重地一掸衣袖,微笑拱手,道:

    “小仙师神乎其技,岂可埋没于山野?听闻将去王城参加春试,何不由老夫引荐给华王,以官家的身份直接进入潇水剑派修行……”

    信天游不等说完,便冷冷打断了话头,道:

    “薛医生,你的胡子很长,可惜记性很差。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如果谁管不住自己嘴巴,把今天的事情讲出去,结局会变成那块石头。不信,你就试试看……董小姐,你娘的病还需要后期调理,我去开张方子。”

    言毕转身离开,视满廊人如无物。

    董淑敏轻快跟上,也不管老爹了。

    董郡守和薛神医面面相觑,怏怏地跟随二人。

    一群人到达明堂门口,只见少年坐在原先的太师椅上,侧转半边身子俯低了,从薛神医的方子里划掉两味药,又增添了一味。董小姐坐相邻椅子上,一边磨墨一边探颈观看。

    场面很温馨。

    磨墨本是丫鬟的差使,能够为仙师效劳却是一种殊荣,求之不得。

    但,总好像哪里不对。

    定睛一看,差点让饱读诗书的董仲晕倒。小仙师握毛笔的姿势笨拙,好像抓着一根筷子,直撅撅,硬梆梆。

    其实,董郡守孤陋寡闻了,这属于标准的握钢笔姿势。

    董淑敏吃吃笑道:

    “呦,你的字好丑,像一堆没骨头的蚯蚓满纸爬……咦,怎么还有这个?”

    她嘴里讲“好丑”,脸上的表情却喜滋滋,仿佛高山流水遇到知音。

    没啥,董小姐的字彼此彼此。

    用董太守的话讲,大开大合,颇具金铁杀伐之气。聚如梅花,散似疏星,好像一堆屎壳郎争抢粪球。扭来扭去,墨坨坨一团一团的。

    她老是被讥笑字丑,平素都不敢提笔。这下子总算碰到一个更丑的,太不容易了。

    小笺下方出现了一行字。

    “煎服,早中晚各一次。七天后药量减半,十四天后停止。操练五禽生化戏,早晚各半小时……”

    信天游划掉两味安神药材,增加了一味温补肝肾的降压中药——杜仲。

    高血压成因复杂,以董夫人的体质加上营养过剩,复发的可能性非常大。况且是药三分毒,光靠汤药调理可不行,必须让她运动起来。

    当今贵族以运动为耻,宽袍大袖的衣饰就是为了不方便干活,汗水摔八瓣属于粗人活计。如果一个贵妇人大清早起来跑两圈,举重,深蹲,仰卧起坐……准被认为疯了。

    唯独有一个例外。

    灵气复苏之后,个个以修行为荣。

    民间流行着一套辅助动作,“五禽生化戏”。模仿虎之威猛、鹿之安舒、熊之沉稳、猿之灵巧、鸟之轻捷,以求达到强身健体,提高对天地元气的感应导引。

    说白了,类似一万年前的广播体操。

    假如董夫人大清早起来,打出一套虎虎生风的罗汉拳,个个都会撇嘴巴,董郡守恐怕要疾呼“关门”了。一旦她摆出五禽生化戏的架势,场面立马变得“高大上”,个个都会露出敬仰的表情。

    哇,夫人炼气呢!

    听到闺女讽刺信天游字丑,董仲的面孔“唰”地变得苍白。

    还好,小仙师没有大发雷霆。如同一个被女伴欺负又不敢反驳的老实少年,只顾安静地写,写,写……

    薛神医直勾勾望向小笺,心里好像一万只蚂蚁爬,痒痒得实在难受。

    停留了约一分钟,老头顾不上首席太医的面皮,也顾不上根本没有人邀请,不由自主地朝前凑,碎碎念叨。

    “这个……这个方子的君臣互济,药材的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老朽反复推敲过多次……小仙师改动方子,化腐朽为神奇。可否容老朽观赏,讨教一二?”

    信天游抬起头,不耐烦道:

    “你们这帮人怎么啦?吃饱了饭没事干,老跟着我干嘛?”

    薛神医热脸贴个冷屁股,一再被怼。即使再醉心医道,即使对方是尊贵无比的仙师,那也受不了,当即拂袖而去。

    董仲急忙追到走廊,并肩而行,连连劝慰。

    “薛老请息怒,用了午宴再走。”

    薛神医长叹一口气,道:

    “董大人,你觉得老夫还有心情吃饭吗?从医五十余载,一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董仲不好接这个茬,朝管家丢了个眼色,道:

    “薛老不辞鞍马劳顿,前来为拙荆治病。董某感激不尽,略备了薄礼……”

    老头停下脚步,勃然大怒,厉声反问:

    “董大人,你是不是觉得,老夫还有脸皮收取诊金?”

    这……

    董仲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

    随从们都很乖巧,赶紧拉开同二人的距离,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

    薛神医长吸几口气,感觉自己确实有点儿失态了,拉了拉董仲的胳膊朝前走,低声道:

    “老夫阅人无数,正有一言相告。”

    “请讲。”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请薛老言明。”

    “夫人中风,本是大祸,却引来了小仙师治病,从此结下一份善缘。你我非常清楚,他以如此小的年纪踏入超凡境,今后的成就不可限量。董府将因为这份福缘而蒸蒸日上,连王侯都不敢轻易冒犯。

    “但老夫观小仙师的行事风格,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必将很快碰到招惹不起的强横存在,甚至引出巡天者。老夫也相信,小仙师的背景同样深不可测,并不是好欺负的。到时候他们神仙打架,咱们小鬼遭殃。董大人应当明白,那些强者抹除一国只是覆掌间,何况抹掉一个小小的郡守府。”

    “啊……薛老可有什么良策?”

    “老夫觉得,最好顺势而为,留下回旋的余地。把小仙师高高供起来,敬而远之。不能得罪他,也别贴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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