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勒个去,这货的脑瓜不走寻常路,意识形态与俗世社会完全不搭界。
    信天游摇摇头,道:
    “雷子,站着说话不腰疼,云中子是怎么教你的?我看你是条件太好了,闲得蛋痛。假如各个像你,都不用开荒种地建屋了,万一伤了蝼蚁呢?算过没有,放这些虫子飞出去,得死多少人?有时候杀生就是救命,杀着玩才是残忍……知道不?”
    雷震子思索了一阵子,脸色又开朗了起来,道:
    “对呀,俺是在救人……嘿,受你‘万物皆变’的道理启发,这是俺最完美的一次施法……瞧,本来只是一张火符,俺把威力摊薄。偏不让它起火,光冒烟,盖住废园熏晕虫子。火性继续酝酿,把青草藤蔓烤干了才轰地烧起来,统统净化掉。不用担心以后,毒物的尸体腐臭爆发瘟疫。
    “可是,这块地太邪了。不像俺知道的那些凶煞之地,搞不懂。毒物好像杀不尽一样,以后只要有活物进去,早晚变成奇形怪状……“
    信天游赶快打断话头,道:
    “得得得……你回村后,千万别提我,别提凶地,就像从来没有到过白沙城。记住,五年左右,必须来找我。“
    雷震子道:
    “行,天哥。俺一不小心听到村里老头悄悄讲,天机紊乱,二十年之内会有苍生大劫……你也得小心,别太招摇,想办法熬过天劫。俺走了……“
    “雷子,你村里的老头,还真有点水平……等等,你就这样走?身上没一个铜板,我拿点盘缠吧。“
    “不用,俺可以在路上帮人做法事,驱邪,实在不行就化缘呗。平白接受馈赠,便多了一份因果,终究是要还的。天人在横渡星河之前,也需要在人世间走一遭,以了断尘缘。所以,修炼之人的羁绊越少越好。“
    “你小子还真是迂腐,我有一个好主意。今晚,你坐万花楼前的马路牙子上,听最后一次歌。“
    “天哥,化缘得随自己心,善者意。你派人送钱,还是变成了馈赠。“
    “切,我就这么没水平?保证不安排,但是,你最好黄昏之后去。就凭你这副青不青黑不黑灰不灰的脸膛,不缺手不缺脚的身板。天光太亮的话,化缘效果肯定不好。“
    “……“
    乐游坊之战后,万花楼昨晚歇业,花魁白灵儿宣布退出花林。
    但今夜开张,客官爆满。蛮多富贵人进不去,怏怏地回转,预备第二天来早点。
    夜幕降临,灯笼挂起。
    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端着一个空碗赶到,已经没啥“听歌“的好位置了。没办法,只得在对面的马路牙子靠边坐。
    没过一会儿,过来一条满脸横肉的壮汉把他朝更远处赶,换一个手脚齐全的中年瘦子摆造型。
    只见那瘦子把两条腿后翘贴住大腿,让壮汉用绳索绑紧,套上肥大的裤子,秒变成了一个“没腿人“。有气无力地趴着,面前摆一个破脸盆。
    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少年看傻了,自觉地再往旁边挪七尺距离,到了一棵桃树下。
    暮春三月,桃花凋谢。
    桃子却还没有长大,青涩细小。
    悠扬的丝竹笙歌从万花楼里飘出,“听歌者“却没有几个仔细欣赏。见到有人走过来,便伸出碗儿瓷杯,哀嚎道:
    ”打发点咯……“
    唯独最偏僻桃树下的少年盘膝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左腿向外右腿向内,左手大指捏定中指,右臂抬至胸前捏了个诀,拇指与食指、中指呈拈花状翘起。
    拈花模样颇似佛宗,盘坐架势分明又是道家的,“手脚和合扣连环,四门紧闭守正中”。
    他含眼光,凝耳韵,舌顶上颚,调鼻息。眼睛似闭非闭,耳朵似听非听,一动不动,浑如青石上长出一尊雕像。
    晚上十一点前,也就是子时将至,一群群达官贵人涌出。尽管白沙城不宵禁,万花楼却从不延时,留客。
    子时鸡初鸣。
    这条街是除白沙大道外的最繁华之地,当然不会有人养鸡鸭。街外却有鸡啼传来,渐渐汇合成一片。
    嘹亮亢奋,振聋发聩。
    子时鸡鸣只得一声,十数息后便停止了。
    客人走光,万花楼缓缓关闭大门。
    “听歌者“七手八脚收拾吃饭的家伙,喜气洋洋讨论收入。今天的客流量比往日多一倍,他们的进项也增加了五六七八成。
    分属各个帮派的团头走入,进行收缴。
    一脸横肉的壮汉正在解捆绑在瘦子腿上的绳索,突然傻了。
    只见桃树下盘坐少年的天灵盖上,一道白气直冲天空,凝而不散。
    俺地个娘亲,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大仙师!
    其实,他搞不清是怎么回事,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两句耳朵听滥的词。呆了一呆后,从脸盆里拈出一块最大的碎银子,蹑手蹑脚送入少年身前的碗内,返身提起瘦子就跑。
    帮派的团头走过来,正要呵斥。见状屏住呼吸,高抬腿,轻落地,滑稽的往回退。
    一分钟之内,整条街清洁光溜。
    少年一声长啸,半城俱震。随即耸身而起,仰面嗅着头顶的青桃,露出欢喜之色,朗吟道:
    “弦管裂太清,天女步虚声。玉楼千年梦,碧桃金鸡鸣。“
    动静闹得太大,巡城司的兵丁急匆匆朝这边赶。
    白光一道,破空而去,余音袅袅。
    “信天游,三年后见。“
    大青石前的那个碗,消失了。
    白灵儿闺房的窗口,站立的信天游微微一笑,挥手道别。他确实没有作任何安排,连暗示都没有。却一直看着,看雷震子能不能突破。
    女子只披了一件轻纱,挨到窗口前,轻轻道:
    “春天潮气重,子时露凝。你要是骑马,路上会很滑的,稍微走快点就容易跌倒……“
    简简单单一句闲语,她竟然说得身躯颤抖。
    少年道:
    “没事,那憨货养了一个月膘,本来就走不快。“
    白灵儿噎住了,数息后泪珠儿在眼眶打转,气恼道:
    “信天游,你什么意思?在我这儿呆了整整一个时辰,结果用一小时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报,半个小时发呆,半小时看你的乞丐朋友,都没正眼看过我一眼。还让我下楼唱了一首《霓裳羽衣》,弹了一曲《步虚辞》。“
    信天游呆住了,道:
    “啊,那个朋友不是乞丐。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可以一言灭国……“
    “我才不管他,只问你是什么意思?“
    少年突然笑了,道:
    “师父真厉害。”
    少女莫名其妙,恨恨地用拳头捶,骂道:
    “你有师父,肯定没师娘。”
    “真没师娘……师父说,女孩子跟你不熟的时候,像个小白兔。跟你熟了以后,就是一只大老虎……”
    白灵儿一把抓起梳妆台上的铜镜,又放下。从妆盒里拿起一串璎珞使劲砸过去,啐道: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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