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起之时,青袍道士的脚步跌跌撞撞,凌乱蹒跚。身躯倾而复正,斜而不倒。呈现出实足醉态,剑锋却奇诡突兀,杀机四伏。
    众人勉强看得清招式,看得清霍霍剑光里的人影。
    仅仅过了三息,平地浮起两团白光。
    再过两息,风雷激荡。
    坪地上完全看不见人影,看不见宝剑了。
    只见到一个雪亮的光球凭空而生,飞快绕着亭子转了一圈。
    地面的草叶飞旋而起,载沉载浮,皆成齑粉。
    风声凌厉,令人胆战心惊。
    信天游耍了几招醉剑后,便懒得费神,只顾把记忆里的太极剑、形意剑、玉女剑、达摩剑……一一使将出来。
    双剑在手,阴阳互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挥出。根本不像原来的剑法了,唯快而已。
    但这份快,却超越了人体极限,一秒挥斩出几十剑。
    恰似在方圆三米内形成了一个飞旋的剑阵,滴水不能进,片羽不能落,连风都要被切割碎裂……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十几息之后,伴随着一声清吒,信天游绕场了一周,骤然停下,得意洋洋地问:
    “哈哈哈,我剑如何?”
    随着突然收势,剑光隐没。漫天粉尘还在飘浮,在月亮照耀下,泛发出莹莹碧芒。
    真可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似江海凝清光。
    坪地边沿出现了一个宽达三米的圆带,疯长过膝的青草野花被整整齐齐修剪成一寸高,恍若铺出一圈毛茸茸地毯。
    春花秋月痴痴呆呆,非常不淑女地把嘴巴张开,能够塞进一个小笼包了。
    过去好一会儿,她们脑海里兀自剑光纵横。万千剑招倏忽而生,倏忽而逝。变幻莫测,无穷无尽……
    童金汗流浃背。
    作为剑修,追求一剑飞出,千万里外取大将首级,对近身搏杀的武技委实瞧不上眼。
    然而,见过方才那一阵疯狂“剑舞”后,他确信三步之内,自己即使有准备,也躲避不开。这条醉汉贴身近战,将是所有仙师的噩梦。
    柳若菲毕竟是公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沉默了数息,纤纤玉手在面庞前一拂,鼓掌道:“好!”
    信天游歪斜颈子望向她,问道:
    “小妹妹……你怎么手一抹就卸妆了,跟变脸一样?”
    柳若菲以右手压左手,平端至左胸前。微微屈膝,庄重地低头一福,道:
    “柳国公主柳若菲,见过公子。”
    她路上为防备窥破真容,使了一个障眼小幻术。此刻见到青年身手惊人,言语狂猬却无恶意,觉得再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太没有礼貌了。
    金枝玉叶屈尊行礼,信天游却傻兮兮不晓得回揖,疑惑地问:
    “柳国?名字好熟悉,似乎在那里喝过酒的。怎么硬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苦恼用指节“梆梆梆”敲脑壳。
    眼下就在柳国,怎么可能不知道?童金和春花秋月均以为青年道士故意讥诮,怒目而视。
    柳若菲倒不觉得,只认为喝糊涂了。笑吟吟揭过话题,解释道:
    “刚才是一场误会,多有得罪。我们在山顶布下阵势,正准备捉拿厉鬼,刚巧公子赶到……”
    “鬼……鬼在哪里?”
    信天游茫然四顾了一阵后,望着柳若菲摇了摇头,道:
    “你这么漂亮,肯定不是鬼……就算是鬼,只要不害人,我也不会打你……鬼,鬼在哪里?”
    他又望了望春花秋月,提起双剑掷过去。
    两女见状急闪。
    两把宝剑飞得却不快,到了坪地边沿突然一滞,斜斜坠下插入泥土。
    春花秋月赶快拾捡。
    “真没说错,果然有鬼。抛物线的轨迹改变了,是受到无形的外力作用……”
    信天游闭上眼睛,向外跨出五步。动作却越来越缓慢,仿佛陷入了泥潭之中,喃喃自语:
    “这是屏蔽力场?还是鬼打墙……我就不相信,打不穿它。”
    说完退后一步,目露精光。右胳膊使劲抡了两圈,曲肘握拳,准备狠狠朝前捣去。
    柳若菲大惊,疾呼:
    “公子请住手,勿急,待我撤掉阵法……”
    信天游听了后,摇头晃脑,最后闭上眼睛,像木偶一般僵立不动。
    他太困了,想小憩三分钟。因为没有感受到危险与敌意,便只下达了计时指令,未让躯体进入战斗模式。
    完美战士,也不能一直紧绷神经。否则迟早要疯狂,一张一弛才是王道。
    柳若菲走到坪地角落,念了几句咒语,正要拔出阵旗。树林里传出“咔嚓”一声巨响,距离山顶不过十几米。
    紧接着,远远近近上百道“咔嚓”声汇聚成一片。
    夹杂着泥土翻动的声音,抓挠棺木的声音,树枝折断的声音,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令人头皮发炸。
    站立树梢的童金倒吸一口凉气,大喊:
    “公主,千万不要撤掉阵法。春花秋月,赶快上树来。”
    草地上,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
    山岗上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林子里密布藤萝灌草,深邃幽暗。
    此刻,幽暗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白芒,如同一河萤火流动,朝山顶汇集。
    不到一分钟,上百具骷髅把坪地围绕得水泄不通。后面还有陆续赶来的,跌跌撞撞跑得很急,张牙舞爪。
    但坪地周围存在着一堵无形的墙,它们一靠近就畏缩退后。
    柳若菲颇为有趣地看着,毫无惧色,轻轻呼唤:
    “公子,请到亭子这边来。我有避邪的法器,阴物不敢靠近的。”
    青年却毫无反应。
    少女见不肯靠拢,气恼地跺了跺脚。只要阵法不被攻破,呆在里面倒也安全,就随他去了。
    数百个骷髅僵硬地攒动,寒气森森,里三层外三层。连林子中间也白花花的一片,全都是。
    令人毛骨悚然,如身处噩梦。
    当骷髅集中得差不多时候,像是接到了某种命令,不再理会坪内两人,齐刷刷望向三棵树。
    那三棵树上,站着三个人。
    春花、秋月抿紧嘴唇,面色苍白。
    她们平日侍奉公主,出入宫殿,哪里见过这等恐怖的场面?心脏砰砰乱跳,腿肚子发软,手差点扶不住树干。
    童金暗暗叫苦,哀叹糟了,今夜九死一生。
    virginia1900同学在上一章中提出了一个挺好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会。既然两情相悦,何必惺惺作态。
    信天游刚下山时,被董淑敏亲一口后,当场就懵了。第一反应竟然是,假如她趁机偷袭,那可不得了。
    这还真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那么想。
    后来去白沙城,董淑敏大大咧咧拍了下他的肩膀……(插句题外话,书中每个女孩子都是独立鲜活的。大家在脑子里过一遍,这样的举动,也只有董大小姐才做得出)……信天游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闪电般沉肩出拳,幸好半途收回。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以往的生活只有两样,学习,战斗,都形成标准反应模式了。
    在《天机》那章中,白灵儿给出了微妙暗示。信天游竟然毫无反应,就事论事,根本就没朝那方面想。
    这样的人有吗?真有,至少我少年时就是这样子的。许多平常的话语,只有当人具备阅历后,回头看时才知道话里有话。
    后来被白灵儿逼得没办法,在《合作》那章里信天游作了解释,摘录如下。
    “淑敏妹妹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啊,她喜欢我?我好像也喜欢她呀。”
    “你个棒槌,你俩说的喜欢,不是一回事。”
    “我懂了,你说的是男女之情。我接受的精神训练里,有一项是专门克制情绪的,比方说仇恨,厌恶,爱情……以免影响理智。”
    “哎呀,你不用糊弄我,干脆说白骨观算了。”
    “不是白骨观……以爱情为例吧。发现没,热恋男女常讲一些匪夷所思的蠢话,偏偏自己不觉得。那是因为血清素和脑灰质减少了,注意力、决策力、判断力等等统统下降。师父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
    ……
    “我普渡不了众生,只能普渡一群人。没办法,必须完成任务。因为我自己就是那群人之一,不完成就死翘翘……”
    ……
    “别激动,别让情绪影响判断……”
    ……
    但他经历红尘,也一点点发生变化。
    在《桃花幻境》中,精神松动得就很明显,原文如下:
    懂事之后,情动以前?
    听到这句话,信天游的脑海里“嗡“一下。
    突然想起,曾有女孩子对自己说“对牛弹琴”;有女孩子说“十九岁就老姑娘了,你娶呀”;有女孩子说“哥哥,你给我戴上”;有女孩子说“我家住城北,十五了”;还有人欲语还休,斜倚桃枝……
    以前觉得,话就是话。现在回头再看,话里面好像有很多意思……
    ……
    绿萼的牺牲,带来的震撼是巨大的。所以才,“有人一朝悟道,有人一夜白头”。
    他开始回想,尝试珍惜那些被自己忽视的情义。而不是像一个机器人,所有目的都是为了“去天外”。
    v同学在那章发了一个评论,简直神了,建议都去看看。
    ……
    大家有没有想过,信使为什么要把徒弟训练成这样?
    对比一下同为天人弟子的雷震子,信天游更像一具冷冰冰的机器。某些在外人看起来很温暖的行为,其实更像按照程序作出的选择。
    那么,不是他有问题,就是他师父不寻常。
    还有,信使可谓通天彻地了,为什么不自己想办法打通时空,而是把赌注押在徒弟身上?况且徒弟长大了,越来越不听话。
    他是做不到呢,还是不能做。
    为什么创立《百花杀》,自己却不练,专逼徒弟练?
    ……
    关于后宫这个问题,还是回到白灵儿与信天游的对话。
    “你不要讲了,我听不懂佛门的晦涩用语。只晓得这样下去,你师父除了你一个徒弟,不会再有徒孙了。”
    “哈,也不是这样。长期压抑对身体有害,我只是暂时把精力集中于任务上。师父说,完成任务后,娶一百个老婆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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