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兄没有,白军医倒是有,请问二位是找我么?”狄云枫迎上前去,若不是白色面具遮掩,他应该是带着三分相视之笑得。可这会儿,有个军医稍稍拉扯他提醒道:“白军医你刚来的,可能不晓得六营的规矩,这两个小霸王你少惹哇……”

    狄云枫笑了笑,摆了摆手道:“没事儿,我不怕他们。”便以白莫离的身份大摇大摆地走了上去。

    林子方与霍达财大气粗的模样实在不像已在沙场征战十年的老兵,可他们愿放下身份与尊卑投身真武战场,傲了些,也是热血堂堂的金戈铁马的好男儿!

    “我白师兄呢?”林子方声音再提高三分,根本未将狄云枫这大白脸儿放在眼中。

    狄云枫淡然道:“也许你的白师兄死了也说不定。”

    “什么!”林子方跨步上前,一把揪起狄云枫领口瞪眼道:“面具脸,你可敢再说一遍?”

    狄云枫用暗劲儿一个肩摆妄想甩脱林子方的纠缠,并无作用!林子方含笑望着他,眼中不由漏出一丝轻蔑之意:“军医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是新来的吧?”

    狄云枫略惊,眼前这小子……竟进阶武力了,还是生脉三品!再看林子方身后沉着脸色的霍达,经战场十年磨练,瘦高的身体结实了一圈儿,武力也已到达生脉二品!

    “走吧,莫和他计较,这房里应该没有白师兄。”霍达沉声道。

    林子方再瞪狄云枫一个颜色,松开手转身便要走“且慢。”狄云枫突然喊住要走的二人,问道:“二位是瀛洲阳门的弟子?”

    林子方与霍达的腰间挂着两道令牌,一道与狄云枫所持的令牌一样,为三品军官,另外一道则是阳门的内门弟子令,令牌上还刻着“南桥星苑”四个大字。

    十年征战,不忘旧本,走走停停,不忘初心……狄云枫淡然一笑,看来白秀安将这两小子管得很好嘛,他也想见见这个老朋友了。

    林子方与霍达被狄云枫这么一问,相视一愣,由林子方惊声问道:“是又如何?”

    狄云枫套起近乎道:“实不相瞒我也是瀛洲人士,曾在崂山脚下的有福药庄里当坐诊大夫。”

    林子方与霍达一听狄云枫为崂山的老乡,眉宇间的乖戾之气顿时少了三分,他们从军打仗十余年,思想之情早已泛滥,好不容易碰见个老乡心里当然有感触。林子方坦然道:“闻说有福药庄里的大夫的确是坐诊不见人的,没想到请来当了军医还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佩服佩服!”

    霍达却冷笑道:“有福药庄专治妇科疾病,坐诊大夫可不敢轻易,生怕的是相貌太丑吓倒了女顾客,女顾客若不来看病,那不就没了生意了?”

    林子方也和着打趣道:“对了白先生,门中的几个女弟子都很好奇的模样,话说你到底又长什么模样?”

    “我长得丑,脱了面具怕吓坏人家,哈哈哈……”

    狄云枫自己也摸着面具大笑起来,在崂山下的确有一家专治各种妇科病的大药房,那里的生意从鸡鸣丑时便有妇女在外头排队等待着看病。外头流传的时坐诊大夫貌若潘安,人如画中仙、玉中郎,但实则便是个猥琐的、时不时揩油的糟老头子。这些都是温子羽告诉狄云枫的……

    “两位老乡随我来,主帐里有记录伤者的分配信息,我们去查一查方可晓得白师兄到底住哪儿!”

    狄云枫欣然领着林子方与霍达走出医帐。

    ……

    ……

    白秀安的武力也在征战中得到巨幅度提升,天人第一衰劫会致人死地,可进进出出战场又何尝不是死地?再历经几次大起大落的磨难后,白秀安怒发冲冠,一举突破了蹭徘徊不决的生脉武力!而今以他死脉修为,即使粉身碎骨也能自行长回,更何况是受了一点小伤?

    当狄云枫找到白秀安时他正和一干伤员坐在火堆前边烤火边等着医治,他丢了一只胳膊,但已算是小伤,他照旧与将士们谈笑风生,林子方与霍达随同他坐下,寒暄问暖,狄云枫则站在一旁时不时应和几句。

    渐渐。

    大雪随夜深而纷飞,极寒已不是一堆篝火能抵抗的了的,众受伤的将士纷纷返回医帐歇息。

    林子方执拗着白秀安道:“白师兄,去咱们的营帐里休息吧?我娘最近托人给我送来了几床真绒兽皮毯,睡上去可热和了。”

    白秀安甚至连摇头都未启示,仅给了林子方与霍达二人一个眼神,二人便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那白师兄,明天一早我带着阳门众弟子一并来看望你……”他们颔首离去。

    “嗤,这两个臭小子,打了十几年的仗,身体与武力长进了不少,就那乖张的性子怎么都磨不平……”白秀安摇头笑叹道,直直目送霍达与林子方身影消失后他才放下那一展欣慰至极的眼眸。

    狄云枫褪去自己的袍子,替白秀安批上,笑嘱道:“白军士可要注意保暖,寒毒入体很麻烦。”

    白秀安扯着身上的袍子,这才正视起身旁的狄云枫,瞧了一会儿,其眼神中不少有复杂变化。

    “怎么?白军士是一直打算站在雪中受冻不成?”狄云枫笑问道。

    白秀安先紧了紧眉,下一刻又笑了出来:“方才子方与霍达提及过你的身份,是药

    房坐诊的大夫是么?”

    “可是,也可不是。”狄云枫不太愿意对一个聪明人撒谎。

    对于一个聪明人而言,还不如将自己的言辞坦白,因为正真的聪明人一般看破都不愿说破。

    “那应该就不是了。”白秀安道。

    “嗯。”狄云枫点头承认,他和白秀安都知晓,这个谎言说破其实是无关大雅的。

    “先前英兰身体有所不适,我曾亲自去有福药庄里帮他们拿过药,也有幸见过坐诊的大夫,他虽一把骨头生龙活虎,但绝没有你这么挺拔伟岸,”白秀安边说着边深意地望着狄云枫,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我哪位故人?”

    “你冷不冷?”狄云枫忽而问。

    “并没有什么感觉。”白秀安道。

    “那就去风口上坐一坐吧。”狄云枫也未经白秀安同意便已迈开步子往拔高的山丘上走去。

    白秀安跟上来:“我有过很多故人,但是愿意在雪夜中赏景之人还真只有一个人,不过那时是秋天,他喜欢在冰凉的深秋中躺身望月。”

    “夏蝉冬雪,春花秋月,其实天涯浪子都爱赏,因为他们觉得,这些东西总是会永恒地循环,也总是不会变心。”

    “我大致已经猜到你是谁了。”

    “你的猜测毫无意义。”

    “为何?”

    “如果我戴面具的意义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那我又何必来寻找你呢?我戴面具只是生怕风雪刮花我俊俏美丽的容颜。”

    冰河虽飓风泛滥,白雪为黑夜所沉沦,万千营帐熄灭了灯火,整个黑夜静得只剩下雪落冰河的声音。

    狄云枫取下自己的面具,即使白秀安已知晓了他的身份可他还是不得不要取下面具。

    不取下面具怎么喝酒?

    狄云枫从储物袋里取出两坛酒,丢给白秀安一坛:“喝。”

    白秀安接过酒坛,神色十分凝重:“身为一个军人,当严守军规,当下正值尖峰时刻,军队里不让喝酒。”

    狄云枫指着山丘下的万帐军营道:“我知道你馋,这军营里的几百万人都馋,喝吧,离战争结束还有一段日子呢。”说完他便自己仰头倒灌起来。

    白秀安舔了舔嘴唇,一口闷酒,将整整一坛子酒一滴不洒地灌进了肚子,战场上无时不刻都是尖峰时刻,所以他馋了近十年的酒瘾儿。他扔去空酒坛问:“还有么?”他已经伸出了手,他晓得狄云枫还有。

    狄云枫笑着又丢给白秀安一坛酒,道:“这一坛酒,漫酌,漫酌,我也不多了。”

    “哈哈,这么小气做什么?今日我喝你十坛酒,来日还你一千坛,一万坛!”白秀安大笑,几口鲸吞下一坛酒,伸手索要道:“再来再来!”

    狄云枫只好再丢给白秀安一坛。

    白秀安本是个温文尔雅之人,谁晓得他喝酒竟如此狂放?要了一坛还要一坛,注定今夜不醉不归。

    七坛酒后,白秀安终于了有了醉态,他顺着山崖前坐下来,拍了拍肚子示意自己要开始慢酌了。

    狄云枫早已坐下听雪饮酒,他见白秀安终究是倒下,便取笑道:“看来你的酒量比我还是要差上一些,想当年我在三花客栈与人拼酒的时候,没有哪一次不是喝到十坛以上的,且她们那里的酒可要比我自酿的浓上一些。”

    “三花客栈?可是青牛镇上的?”白秀安拖着脑壳笑问道。

    “哦?看来那间客栈的名气还有些大。”狄云枫点了点头。

    白秀安道:“那倒不是他们客栈的名气的,是那三个姐妹花儿的名气大,我年轻的时候……呃,”他扯了个酒嗝儿,摆了摆手:“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狄云枫笑道:“你现在也不老,只能说是你先前的时候,曾风流倜傥一线牵?”

    “我是个好男人,我这辈子只与一个女人彻夜缠绵过,并没有和那三个姐妹花儿纠缠,只是恰好你提及我便想起来了,当时我也在那姐妹花儿的客栈里比过酒,”白秀安的脸上似浮现出一种寂寞难耐的相思,他又灌下几口酒才苦涩地讲起故事来:

    “当时客栈内的饮酒记录一直都是我在保持,直至有一天来了一个外乡人,那个外乡人长得细皮嫩肉的简直就像是画里跳出来的仙子一样,可他却是个男人,但我打心里就不曾以为他是个男人。”

    “让会你们俩就拼酒了?”

    “然后我们就拼酒了。”

    “最后你输了?”

    “最后我真的输了,”白秀安却露出了一副输得心服口服,输得十分舒服的模样,“但是她也醉得不省人事,最荒唐的事情是第二天早上,你猜发生了什么?”

    “你们俩赤条条的躺在床上?”狄云枫脱口而出。

    保暖淫欲,酒后乱性,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法子,也是促成享乐的最美好的法子。而且酒醒了之后男女双方也都有个台阶下,女方因羞耻不堪外说,男方则就更加大赚,不仅得了美人儿还不用给抓去坐牢……

    白秀安道:“你猜得没错!不过当时我曾以为她真是男人,生怕做错了什么荒唐事,可当我掀开被子后才发现她胯下没有把子,而且

    床单上还红了一片血迹……”

    狄云枫无言抿了抿下巴,若是当时紫雨也喝酒的话,估计他们之间也会发生这种看似荒唐却十分有缘的事情。他看着白秀安,真切地问道:“后来呢?指不定她已经身怀了你的骨肉。”

    白秀安接着讲述道:“后来我们清醒过来,二人矜持不到半刻钟便又缠绵到了一起……从那天开始,我与他在客栈里沉沦了整整三个月之久,直到我的任务结束后,我说要遣返山门,她也说她要归家,我们便约好同年正月十五再来这间客栈里相会。”

    狄云枫叹道:“这样的一段缘,究竟是孽缘还是情缘?”

    “是孽缘。”白秀安斩钉截铁道,他又阴沉着脸色:“我年轻那会儿门派之间总进行着明争暗斗,不是你设计害我,便是我背地里暗杀你,那时我已是个外堂的分堂主,还知道些关于争斗的秘密,”他忽而变得伤感,“那时的阳门和青洲道一门势如水火,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不可开交。后来我才晓得那个女人便是道一门派来打探情报之人,呵呵……说起来是否觉得十分笑人呢?”

    狄云枫不笑反之很悲,他还不知晓自己今后的爱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白秀安这一段缘确确实实是一段孽缘。

    孽缘不比情缘低廉,甚至还要高贵许多。

    孽缘无碍乎是一些因世道矛盾而蹉跎的爱情。

    悲总比喜更容易让人忘怀,失去爱比得到爱更让人痛。

    狄云枫道:“你与那个女人日夜共震了三个月,估计她早已用法子将能知道的情报全都挖掘去来了吧?”

    白秀安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点头道:“嗯,因此害死了八百多外堂弟子。”

    “嘶……”狄云枫倒吸了一口本已凉得不能再凉的寒气,当然八百人并不多,江湖纷争的牺牲对于眼前动则生死百万的战争而言的确是小巫见大巫,可对于当时身为外堂主的白秀安而言,他的阳门遭损失,他的责任被盗窃,他的爱情被欺骗!

    白秀安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尽管他利用我做出了些令人发指的事情,但我还是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狄云枫道:“你和她三个月都不曾分离,说没有感情那肯定是假的。”

    白秀安掐眉道:“我真的不曾想过她会欺骗我,她的模样与神态,她绝对是爱我的。”

    狄云枫道:“女人在与你缠绵的时候什么话都有可能是假的,当然也有发自于内心的快感,但那很少,”他又问:“那后来呢?后来你可有去找过她?”

    白秀安灌下几口愁肠酒:“后来道一门与的阳门和解后,我去找过她很多次,也见过诸多次,但她似乎像不认识我这个人一样。”狄云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知道有时候女人在做了不得已的事情后都是口是心非的。”

    白秀安抬起那浑浊的双眼望着漫天飘雪的夜,他这样一个英雄男儿,会露出这种极其伤感的神色是十分不多见的:“可若真是如此,她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狄云枫却亮着黝黑深邃的眸子:“她这么说只不过是想让你死心而已,只是一个她想逃避你的借口。”

    白秀安苦得浑身发颤,他紧抓着地上的白雪,不甘道:“可我亲眼见她与一个男人拜堂成亲了。”

    狄云枫摇头道:“有时候你看见的也不一定真实。”

    白秀安撇过头,悲伤地望着狄云枫:“那你和我说说怎样才是真实的?”

    狄云枫从怀中取出一只紫金花色的胭脂盒儿,在白秀安眼前晃了晃:“这种胭脂是你不曾送出去的礼物,我把原来的那一盒送给了左思思,后来在青州道一门下的小镇子上花了三千两才买到了一模一样的。”他又苦笑道:“你不知道,当我拿着这盒胭脂去找你的情人时,她一眼便认出这不是原来的那一盒。”

    狄云枫每吐一字,白秀安那浑浊的眼神便愈加明亮。

    狄云枫接着道:“你曾说过这一盒胭脂曾是你一百年前准备送给李红玉的寿礼,我猜她一定是因为偏见所以拒收并退回给了你。你试想一下,她若真的不在意你为何一小盒胭脂过去了一百年她还记得呢?”

    “你别卖关子!我要听全部,我要听全部!”白秀安几经疯狂地搡着狄云枫的肩膀道。

    狄云枫撇开百秀安的手:“没有什么全部,我知晓她没有嫁人,她也还是喜欢你的。即使她表面功夫做得很冷漠,不关心你的去向和生死,”他冷哼道:“女人有时候你不去触碰她们心里的底线便无法拨动她们的心弦!”

    “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告诉她你已经死了,被黄琛五马分尸并丢至崂山下喂了野狗,连尸骨都找不到。”

    “然后呢?”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喷出一口血后,昏死过去,”狄云枫又补充道:“那一口血可是喷了我一脸。”

    “她……”

    “我晓得这是一种极端的欲擒故纵的法子,但你在战争结束后一定要去找找她,她没有你应该也活不长久的。”

    白秀安已热泪盈眶。

    “谢谢。”

    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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