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三虽是出自左溪的蛮王,可毕竟比南中的句町女王与中原接触的更多,见过更多外面的世界。
    他比侬三娘更清楚大唐的强大。
    或者说,扶三以前虽称蛮王,但其实在岭南算不得多强,只能算是个边缘人物。关起门来,在左溪那一亩三分地上,算是实力最强的垌主蛮王。但是沿江而下,邕州、钦州、高州、广州、桂州,那里有太多实力更强的枭雄。
    不说如今中原有如日中天的大唐王朝,就是在十几年前,隋末乱世,岭南一片混乱的时候,不也产生了八个强大的割据势力吗?
    而那八个枭雄里,可没有左溪蛮王这么一号。
    岭南八枭雄里,实力最强的蛮王是僚王谈殿和俚王冼宝彻,其余的不是隋朝在岭南的重要官员,如交州总管丘和,桂州郡守李袭志等,就是如冯盎、宁长真等这些岭南地方汉人豪强们。
    扶三当年不过是依附于谈殿之后的一个小蛮子,都入不了岭南的核心圈子。而在隋末乱世时,岭南的八枭雄,却也没有一个敢自立称王的,不是向中原的枭雄林士弘归附称臣,就是向萧铣称臣,也有向沈法兴称臣的,但最后都向大唐李家称臣了。
    扶三跟着谈殿也跪过许多皇帝,跪的久了,也慢慢习惯了,不再那么反感下跪,反正自己也没本事当皇帝,总得认大哥的。
    “云南的爨氏,岭南的冯冼陈宁杨等,哪个没向大唐归附呢?就是西北的党项羌,还有吐谷浑,甚至是北疆的突厥,那些可都向大唐跪了,为何我们就非要站着?”
    “没有足够的实力,该跪还得跪。跪了也未必就为奴为婢,远的有突厥、吐谷浑,阿史那家,慕容家,不也还当着可汗叶护? 甚至封郡王授大将军当都督?再近的你比如岭南的冯盎、宁暄、陈龙树等等? 这些人也向大唐跪,跪的很诚恳? 连谈殿虽反过几次? 可不也还是跪了,他们的下场很惨吗?”
    “没有吧?他们的日子还是比较滋润的? 虽说肯定不如当初据地称雄当土皇帝那般自在,但也没差到哪去? 只要态度诚恳? 朝廷总还是给他们留有余地的,这次秦琅来岭南宣抚,大刀阔斧的改革,确实很狠? 但各家也终究还是都给他们留有余地? 保证了足够的利益的。”
    “其实本来这次你们句町入侵,秦琅要对我们左右溪趁机编户齐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的·······”
    他越说越多,说起来就停不下来。
    当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总会怀念错过的那条路的。
    侬三娘望着那片绿色的田野? 淡淡的回道,“也许这是你的想法吧? 但并不能代表我们。人各有志,如果你和左溪诸垌主们真的不打算随我继续走下去了? 我也不会勉强的,强扭的瓜虽然解渴? 可终究不甜。”
    “如果你考虑好了? 想回去给唐人当狗? 那么你们可以在我们过完江之后,去向唐人跪求原谅,我不会阻拦你的。只是我们终究也并肩战斗过,也算有些情谊,而且我要提醒你,狡兔死猎狗烹,所以做狗也不要太拼命。你也不要想着砍了我的人头去邀功,若是我们句町就此覆灭,那么下一个被灭的肯定就是你们这些反复无常的溪垌蛮了。”
    扶三被说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你何必如何固执呢,不如一起归降,唐人其实现在也没有能力真正的实控这片蛮地,他们只要的是我们的态度,我们跪降献表,就算编户齐民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纳税服役,其实也不是太大的负担,这几年唐人的税赋改革,使的税赋降低不少,尤其是我们这些蛮地新归附者,基本上前三年都是免税赋的,后三年也是有减免,甚至归附唐人后,他们还会在这边修道路,开驿站,通商市等,能带来不少好处·······”
    侬三娘打断他的话,“你想当狗,我不拦着,可我们就算是被唐人瞧不起的山里蛮子,也不愿意当狗。”
    “句町就算保不住,我还可以带族人去和蛮部,甚至去金齿部、白衣部、绣面部等等地方,我可以带着族人一路南迁,总能有一个立脚的地方的。”
    一对半路夫妻,终究还是不欢而散。
    侬三娘说的对,人各有志,各有追求。
    侬天富当年一心想着要把句町诸部重新整合起来,要复兴句町国。侬三娘牢记着丈夫的遗志,一心想要完成他的梦想,句町女王也好,南蛮王后也罢,那不过是她为了完成丈夫遗志所作出的努力,她从来都只是在为丈夫而活着。
    扶三虽然是左溪蛮王,人高大魁梧,但她从没有真正看的上他,不过是为了联合左溪蛮共同起事而已。
    名义上的半路夫妻罢了。
    如今要散伙了,也没有什么舍不得之类的。
    两人回去后,各自召集本部垌主蛮王们议事。
    当天,两路人马开始分开,各立营寨。
    扶三带着左溪蛮东撤十里,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虽然也有些垌主认为,既然散伙了,那干脆就灭了句町蛮做投名状好了,可扶三拒绝了。
    表面理由是句町蛮此时实力在他们之上,真打起来,也打不过。但真正的理由还是侬三娘子提醒他的那番话。
    狡兔死,猎狗烹。
    汉人也有句话,叫养贼自重。
    这些句叮蛮还在,那么唐军第一目标就是句町蛮,而暂时顾不得他们,甚至还得倚重借助他们,但如果句町蛮灭了,下一个目标就该是他们了。
    两家的分手还算平静。
    而少了近半的人马过河,句町过河速度倒是快了许多。
    又陆续搭建了不少新的浮桥,句町诸部神色慌张的加紧过河,用了五天时间,将五万人马终于全部过完河。
    过河后,侬三娘子下令将河上的浮桥全都拆了,运往下游,准备再次过江时用。
    扶三等左溪蛮垌主们远远的为侬三娘送行。
    许多蛮子们一脸迷茫。
    折腾来折腾去,折腾这么久,最终又回到了这么一个位置,那大家折腾这么久又是做什么?”
    扶三长叹一声。
    打马直接来到了高平堡下,将一封请降书射到城堡前。
    堡中派人出城捡了书信回去,但一直没有回复。
    高平堡依然寂静无声,却又凶恶狰狞。
    而二十里外,扶三带领着五万拖家带口的左溪蛮子们,依山沿河扎营,也没敢乱动。
    许多人提议返回家乡,但扶三没让。
    算算时间,秦琅带领的兵马也应当快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乱糟糟的往回跑,遇到唐军被砍了岂不冤枉?
    倒不如暂时留在这,有五万人马立营于此,也算是能有一些份量的。
    ······
    自西原州折转向西南行军,一路所过之处,十分顺利。沿途溪垌诸寨,青壮垌丁不是随着垌主蛮王与句町蛮跑路,就是因反对句町蛮被打,要么就是逃进了深山。
    多数寨子都只剩下了一群老弱妇孺,甚至有些寨子直接就空了。
    乱糟糟的打了半年多,诸蛮早就叫苦不迭,甚至许多蛮子都打懵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边的,一会儿跟句町蛮打,一会儿又跟唐军打,转头又跟句町蛮打,完全打懵了。
    山区本就封闭,信息堵塞,于是越发的就混乱了。
    当秦琅派出一路路轻骑,向各处溪垌蛮发出安抚令,蛮子们半信半疑,但看到许多跟随唐军轻骑来做向导或以身作证后,倒是更多的蛮子选择了相信。
    不信也没办法,日子总还得过吧。
    眼看着天气渐凉,总不能一直呆在深山老林里面的。
    对于归附的蛮子们,秦琅态度不错。
    没有搞什么事后清算,总是大手一挥,满面和蔼的表示既往不咎。另一方面,甚至还给那些受战乱影响而穷苦饥饿的垌寨蛮子们一些粮食布匹药物等接济一下。
    然后顺便让大家再推举一下新的保甲长、村长寨主里正乡长等等,又建立起临时的驿路,沿途修仓库、兵堡、戍所。
    组织起保甲联防队等。
    走的时候留下点粮食布匹,再带走一些年轻的垌寨子弟,说是出去历练。
    当秦琅大军过后,身后的蛮寨纷纷变换了旗帜,垌丁们入了大唐的户籍,田地也都正式入册,还有了临时委任的各级官吏等等。
    表面上,这些地方正式成了大唐实控州县地方了,百姓也成编户齐民了。
    虽然有不少将领认为这样做没啥用,等回头那些人肯定又都不认了,秦琅却总笑呵呵得说如此便好。
    打仗嘛,总得目标明确。
    不能同时树敌太多,更不能处处开战,现在第一目标是句町,然后是叛逃的扶三等左溪蛮,留下来的这些人只要肯降,哪怕是个口头归附,也可以暂时先允许应下。
    适当安抚下,起码能换得暂时的后方安靖,这也还是很重要的。
    这般走走停停,秦琅倒没急着追赶。
    结果走到半路上,高平堡和扶三的信使就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到了。
    “句町蛮绕高平堡而过,扶三率左溪蛮五万人堡下请降归附?”
    这消息,倒是让正在吃饭的秦琅乐呵呵的。
    “具体什么情况,快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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