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他眼里微妙的同情,白弦揶揄道:“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交的朋友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么?”
    陆小凤刚要说什么,就已被宫九推开,然后九公子就姿态优雅地搬着张椅子坐到了两人之间。
    “……”
    红玉轻笑,有若飞鸟在晴空下振翅般的从容,道:“我只不过想瞧瞧到底哪块是真的罢了。”他竟是也取出块玉牌,与手上的并排列在一处。
    陆小凤张大了嘴,好像随时要从椅子上摔下去,寒梅冷冷道:“只要都拿到不就得了!”
    青竹拦下他,眼神锐利:“不知众位还有几块牌子?”
    白弦支着下巴,神态天真眉眼无邪,轻轻道:“嗯……我记得蓝胡子应该还有一块,对不对?”
    方玉香斟了杯酒给自己的丈夫,蓝胡子捏了捏她的手,眼中也漫上种温柔之色,道:“叶姑娘怎么会如此以为?”
    白弦不再说话。
    蓝胡子一饮而尽,道:“玉天宝的确在赌坊中输了这块玉牌,我本想妥善放好,却被李霞偷走了。若是罗刹牌还在我手中,我又为何要让陆小凤去找呢?”
    陆小凤的思路渐渐清晰,道:“这正是你的迷魂之计。任何一个人瞧见你花费这许多心力让我去找罗刹牌,都不会怀疑罗刹牌还在你的手中。”
    蓝胡子笑道:“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只可惜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块是真的了。”话音刚落,他那温和亲切的笑容,突然变得怨毒而可怖,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响,眼睛死死瞪着方玉香,七窍已开始流血。不是红色,不是黑色,蓝胡子七窍中流出来的血,竟成了惨碧色,而后他就倒在地上,溅起一地尘埃。
    白弦可有可无地叹了口气,道:“我从不跟死人说话。”他的声音中带着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的柔和与潇洒,道:“玉香,把牌子拿出来吧。”
    对上他的眼神,方玉香突然像个未见世面的小姑娘般不知所措,讷讷道:“我……”
    方玉飞突然道:“你们知不知道‘飞天玉虎’?”
    黑虎堂是个江湖中新崛起的帮派,可是势力之庞大,据说已超过昔年的青衣楼,财力之雄厚,更连江湖中第一大帮丐帮都比不上。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才是黑虎堂崛起得如此迅速的原因。
    黑虎堂的首领,就是飞天玉虎。他是个很神秘的人,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的真面目——神秘组织的首领,总是要保持神秘,才会活得更长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起,江湖上已有许多人认为,西方玉罗刹和北方飞天玉虎,是最不能惹的两个人。
    方玉飞脸上突然出现中愤怒之色,道:“像飞天玉虎这样恶贯满盈的人,该不该杀?”
    黑虎堂能够这样快得崛起,当然少不了要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比起西方玉罗刹的神秘莫测,北方飞天玉虎更多是以心狠手辣而闻名。陆小凤作恍然大悟状:“蓝胡子就是飞天玉虎?”
    方玉香已躲在方玉飞背后,含泪道:“不错。”她瞧上去柔顺又可怜,就像是个不情不愿被人强迫的弱女子。
    白弦忍不住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回响在这地下秘室之中,既慵懒又迷人,他的手更是要人命。要方玉飞的命。
    电光火石之间,便有把透明的剑,刺入了方玉飞的胸口,剑势不减,尖端已没入他身后的方玉香体内。少年唇边笑意清浅,额头的朱砂如血般殷红,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恶贯满盈呢。”
    方玉飞握住剑,心口的血和手心的血混合在一起沿着剑身流淌,神情扭曲着艰难道:“为什么?”江湖人或多或少都想过自己死亡时的情形,但‘飞天玉虎’方玉飞却想不到自己会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他还年轻,年轻而俊朗,还有许多野心没有实现,他是不甘心的。
    白弦曼声吟道:“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见双玉,大势已去……”他话锋一转,笑道:“凭你也配?”
    红玉已走到他身边,收敛了所有表情,轻轻道:“与本座齐名的时候,你就该想到这一天了。”这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权威和慑人之力,仿佛他一句话说出,就可以决定千百人的生死。
    玉罗刹要杀方玉飞,不是因为方玉飞觊觎西方魔教,甚至不是因为黑虎堂给西方魔教造成的威胁,仅仅是因为飞天玉虎和他齐名罢了。这齐名甚至不是方玉飞说的,而是江湖流传的。
    ——即便没有任何理由,玉罗刹想要一个人死,那人也只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红玉的身影已被笼罩在一层突如其来的雾气中,余下条淡淡的影子,这影子也像是雾一般虚幻而不可捉摸,只露出双闪着光芒的眼睛,透出种讥诮之意,仿佛随时在嘲讽这个世间。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他不需要说话,每个人都已知道他是谁。
    孤松三人当然也瞧见了这个人,“呯”的一声,这三个人竟然如石块一般跌落在地上,动也不会动了。玉罗刹的声音中带着种金属的质感,仿佛被种不属于这世间的东西所沾染,又像是虚无缥缈的灵魂在作响。他好似在笑,但这笑中也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笑着道:“孤松、青竹、寒梅……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三个老人力量都似已全然崩溃,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但这句话之后,他们突然跃起,互相攻击起来!岁寒三友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他们的感情自然也深厚,但在死亡面前,谁又顾得了那么多呢?
    地下秘室的石门已打开,白弦领头走了出去。
    二桃杀三士,本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请称呼这章为“皆杀”,一次写死好多人也蛮带感的嘛~\(≧▽≦)/~啦啦啦
    我下章本来想写西门继位,但是想一下继位那天是正月初七……过年什么的,就跳过吧QAQ
    PS:有条这样的微博“自从知道去势的含义之后,我就无法直视大势已去这个成语了”……与君共勉
    ☆、第四卷·完
    墙壁上的火把已熄灭。这秘室本是建在地下的,火光一熄灭,便显得阴森而幽暗,陆小凤跟着前面的声响踏着长长的楼梯慢慢向上,到达地面后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才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道:“阿弦,你早就知道他是玉罗刹?”方才在地下秘室里,即便玉罗刹的气势并不是对着自己的,陆小凤也难免惊惧交加,那种不似人间之感……真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白弦诚实道:“其实阿九和哥哥也是知道的。”
    于是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吗?陆小凤的玻璃心瞬间碎成了渣渣。
    他转向三个朋友之中目测最正直最有良心的白云城主,虚弱道:“叶孤城,你也是一早就知道的?”
    叶孤城眼中似乎掠过丝怜悯,快得让人以为是看错了,道:“我是去了拉哈苏之后才知道的。”他很能理解陆小凤的感觉。玉罗刹和自己一路同行若是还不算什么的话,玉罗刹这一路上娇羞可人的样子才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一开始就知道玉罗刹的身份因而要忍受他路途中的种种情态如叶孤城者,及至现今才知道玉罗刹的身份不自禁回想他路途中情状如陆小凤者,实在很难说哪一种更惨烈。
    陆小凤立在寒风中的身影似乎一下子佝偻了下去。
    一袭红影已慢慢走上来,周身萦绕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无论谁都知道,黑暗的地下发生了什么事。更显红艳的衣裳衬托着那妖精般蛊惑的容貌,双眸中没有了曾经刻意展现的纯真,而是犹如风平浪静、阳光照射的海面般波光粼粼,美得让人心醉。但谁若是遗忘了海洋发怒时的毁天灭地之势,便会没有命去后悔。
    轻飘飘地除去了教中叛徒和教外敌人,常人瞧来本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玉罗刹却还是绷着脸不开心的样子。白弦道:“小爹,谁惹你生气了?”
    玉罗刹闷闷不乐,把头搁在白弦肩膀上,幽幽道:“快要过年了。”
    白弦轻轻地拍了拍他,柔声道:“万梅山庄、白云城、老家……你准备去哪儿过?我和阿九会跟着你的。”宫九也朝玉罗刹点了点头,观其神色,显然是对老家更期待些。
    ↑太平王被你遗忘到哪里去了?
    玉罗刹长长叹了口气,颇有些落寞地喃喃道:“阿雪肯定在生我的气……我还是回去找阿轩吧。”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关西门吹雪什么事?”他本已经决定和玉罗刹划清界限,但却是没法子和朋友划清界限的——白弦和玉罗刹之间的关系密切已经很伤人心了好吗,为什么连西门吹雪这个一年只出四次门的人也被牵扯进来了!
    宫九“好心”地解说道:“西门吹雪才是玉罗刹的亲生儿子,阿弦是玉罗刹的义子。”
    陆小凤还没听完第一句,就赶忙捂住耳朵,紧张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在西方魔教长大的玉天宝竟然不是玉罗刹的亲生儿子,这背后必定有个很大的局,涉及的人和事简直庞大到无可言明。
    宫九笑吟吟道:“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陆小凤木然转头,就见到叶孤城眼中深重的怜悯之色……他的玻璃心顷刻间随风而去,再也回不来了。
    ***
    正月初七。
    昆仑山被尊为万祖之山,气象自不是寻常山脉可以比拟的。山峰终年积雪,这雪也仿佛吸取了日月精华,远远望去恍若白色穹顶,是以人们提起西方时,首先想到的便是那茫茫的白。
    大光明镜人头涌动,这一天本该是追悼玉罗刹和朝拜新教主的日子,西方魔教重要子弟都聚集于此,久久等待,却没有人拿着罗刹牌赶来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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