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顿时有些心虚,连忙抓了块糕放在口中,含糊道:“刚才看书看得太入迷,那结局不太好,就忍不住有些伤心。”萧渡这才笑了笑,道:“那些编出的故事有什么好值得掉泪得。”他的目光突然沉了下来,仿佛忆起一些久远的往事,慢慢道:“只有看过那些真正无可挽回的残酷,才懂得什么叫真正的伤心。”元夕呆呆地望着他脸上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悲痛表情,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心事。
    萧渡回过神来,看见她啃着糕点发呆的模样,心中猛地一动,于是狡黠笑道:“你把糕沫吃到脸上了。”元夕回过神来,顿时觉得十分窘迫,慌乱中忙抬起袖子去擦,萧渡看得愈发有趣,随手藏起一小块碎屑往她脸上一黏,又探身过去,用唇轻轻咬去,贴着她的脸柔声道:“还是我来帮你吧。”元夕还未反应过来,他竟又了抹了一块在她唇上,眼看他暧昧的笑脸越来越近,元夕心中大慌起来,猛地朝后一退,萧渡的脸就停在她前方一寸处,眼眸中带着探究的意味,元夕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将手中未吃完的芙蓉糕塞进他嘴里,理直气壮道:“你想吃就自己拿,干嘛要来吃我的。”
    萧渡嘴里被塞得满满,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急切的拍门声,周景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侯爷出事了!”两人对看一眼,心中皆是一惊,萧渡擦了擦嘴,冲门外喊道:“进来说!”
    周景元急急走了进来,先看了看坐在桌旁正在收拾食盒的元夕一眼,显得有些欲言又止,萧渡皱眉道:“无需避讳夫人,有什么赶快说。”周景元这才道:“刚才来得消息,王姨娘,她在狱中自尽了!”“哐当”一声,元夕手中的食盒掉在了地上,她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雨打竹浪,层层翻涌,萧云敬直直望着窗外的翠竹,仿佛苍老了十岁,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这一世,终是我负了她。”
    萧渡站在一旁,心中也是郁郁难解,蹙着眉道:“依孩儿看,这件事实在疑点重重,我今日才去看过她,让她知道事情还有转机。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怎么可能突然想不开跑去自尽。”萧云敬疲倦地闭上眼,道:“就算知道又有何用,她死在顺天府的诏狱中,现在死无对证,只怕连尸体都不会让我见到,说是自杀便只能是自杀。”萧渡脸上露出不甘神色,恨恨道:“难道就这么算了!让王姨娘白白死去。”萧云敬站起身对着窗外的竹叶,道:“这笔账自然要慢慢和他们算。可现在当务之急,是侯府和萧家军的处境,你必须赶快想个对策出来,不然……”他突然脸色一沉,大声喝道:“是谁!”
    萧渡面色一变,他本就一直怀疑有人在背后偷窥,于是飞快冲出门去,却看见萧芷萱穿着斗篷,惊恐地站在竹林中。他顿时有些失望,皱起眉头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打伞!”萧芷萱一脸委屈,道:“我养得那只兔子小白不知怎么跑不见了,我怕它在雨中淋病了,便急着出来找,伞也在刚才弄丢了。谁知刚走到竹林,就听到爹在窗子那里吼,吓死我了。”
    萧渡摇头道:“这么大的雨,找什么兔子,你的丫鬟呢,怎么不让她们去找!”
    萧芷萱可怜兮兮道:“我怕小白跑远,就让她们去别的院子找了。”这时萧云敬已经拿了把伞,快步走出来屋内瞪着她道:“一只兔子丢了就丢了,你若是被雨淋得生了病可怎么办!还不快回房去,这么大了,还分不出轻重吗。”见自己父亲发了话,萧芷萱吓得连忙打起伞,乖乖地快步往回走去,她走了一会儿,回过头看见身后没人跟着,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走进了另外一间房里。
    一进屋,蔡姨娘正在整理刚搬来的各种物事,看见她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怎么都淋湿了,快让姨娘帮你擦擦,小心别生病了。”
    萧芷萱却冷冷看着她,别过身子低头闷闷道:“娘,我不想做了。”
    王姨娘的笑容慢慢冷了下来,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萧芷萱看着她委屈地哭了起来,道:“我刚才差点被爹和大哥发现了,我真得很害怕,怕他们如果知道以后,会有多恨我。”她拉蔡姨娘的手臂,乞求道:“现在王姨娘也走了,我们母女也能团聚了,就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好吗。”
    蔡姨娘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中,也带了泪道:“娘知道你受委屈了,但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你可知道当年你才不过五岁,还是娘心头的一块肉,却不得不生生与你分离,娘的心有多痛。现在,你爹虽然一时心软让我们团聚,但是娘的身份太低,稍有不慎,就可能你失去你,娘实在不愿再承受一次这样的苦了。”
    萧芷萱哭得越发厉害,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泪眼道:“可是我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
    蔡姨娘见她态度松动,便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顶,道:“乖孩子,你只管照娘说得做,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萧芷萱咬起唇,终是无法拒绝她,只得不甘愿地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蔡姨娘才将她送了出去,随后她转身回房,将每日抄写的字帖从柜中抽出,满意地翻开欣赏着,在心中得意地想到:你们不知道我的秘密,可我却知道你们所有的秘密,这便是我最大的筹码。
    ☆、第27章 心意
    天入了伏,便是一日热过一日。这一天,天空中烈日灼灼,一丝风也不见,元夕坐在茂密的花树之下,认真地翻看着手中的账册,虽有头顶的树荫蔽日,却仍觉得闷热难耐,才坐了一会儿,身上的薄衫就被背上的汗给沁湿。
    她的房内虽然早备了冰块解暑,但她总觉得太过憋闷,又贪恋着这栀子花的香气,便还是日日来这边看书。安荷站在她身后,与另一名圆脸的小丫鬟正轻轻为她打着扇子,那圆脸小丫鬟是萧渡专程拨给她的,名字叫做莺儿,今年不过十五岁,性子活泼单纯,与安荷十分投契,虽说不如容翘细心懂事,但却令人放心许多。
    元夕回头看了看一边打着扇子,一边不断抬袖拭汗的两人,心中有些不忍,于是开口道:“不用扇了,你们都去亭子那里歇息会儿吧,”安荷心疼着自家小姐,便咬着唇有些犹豫。元夕笑道:“你们在这扇来扇去,把我的书页都扇得乱飞,让我还怎么静心看下去。”安荷这才放心下来,朝她道:“那夫人先看着,我们待会再来伺候。”说完便开心地拉了莺儿出去说话玩耍。
    元夕凝神看着面前的账册,心里却始终静不下来,面前的树丛中鸟啭蝉鸣,搅得她愈发心烦意乱起来。王姨娘的死还没理出个头绪,侯府的所有事务与账目就交到了她的手上,可她到底只有十七岁,又从未有过管家的经验,因此几乎事事都要仰仗总管周景园元协助,实在觉得力不从心。不过幸好有这些杂事将每日塞得满满,让她无暇分心再去想那本书、那个人,或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她掏出帕子擦了擦自额上不断滑落的汗水,忍不住蹙眉叹了口气,觉得愈发燥热起来。
    就在这时,从外面走来一个小丫鬟,元夕认出这是常跟在萧渡身边的丫鬟习秋。习秋一来就朝她行礼,又从手中食盒中拿一个精致的瓷碗摆在她面前,元夕低头看去,发现碗里竟是一道樱桃冰酪。这是她在相府中都极少吃到的甜点,鲜嫩欲滴的樱桃配着冰镇过的甜酪,在这闷热的天气下显得格外清爽诱人。
    习秋道:“这是侯爷让我给您送来。,他说夫人每日太过辛苦,特地让厨房做了这樱桃冰酪给夫人消暑。”说完捂着嘴笑了笑,又加一句:“侯爷对夫人实在是用心至极,真是羡煞我们这些旁人啊。”
    元夕的脸红了红,又觉得有些奇怪,他为何会知道自己在这里看书。但还来不及多问,习秋已经笑着行礼告辞。眼前这碗甜品实在诱人,她不及多想就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樱桃,配着冰凉可口的甜酪,顿时将满心的燥热全驱散开来,甜丝丝、冰凉凉,化在唇齿间,又沁入心脾。
    她就这么一勺勺地舀着,嘴角不自觉就挂起一抹浅笑。这时,她突然听见哗哗的水流声,连忙抬头一看,竟看见潺潺水流自不远处的屋檐下倾泻下来,如同瀑布一般垂挂飞溅,元夕惊讶地瞪大了眼,再看仔细些,原来是在屋顶上放了一个巨大的储水罐不断往下注水,清澈的水流激起阵阵凉意,栀子树被水流推得轻轻摇晃,拂起卷着花叶香气的微风。元夕看着看着,她明白了这是效法宫廷中凉殿,特意为她祛暑,不用说一定也是萧渡的心思。她于是坐下来,重又拾起那本账册,这次却是伴着的轻柔的水声与微风,心中只剩凉爽与欣喜。
    而隔着一道晶莹水帘,萧渡坐在榻上遥遥看着她,见她一直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唇角带着甜甜的笑意,心中便涌起难言的满足,突然间明白了,旧时昏君为什么宁用千金来博佳人一笑。这时,门外有小厮喊道:“骆先生到了。”
    萧渡连忙落下竹帘,走到桌案旁坐下,道:“请他进来。”
    骆渊一进门就听见窗外有流水声滴答作响,便笑道:“侯爷这书房倒是颇有些情趣。”
    萧渡想起尚在窗外看书那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那是自然。”
    骆渊坐下道:“不知道侯爷今日找骆某所为何事。”
    萧渡脸色渐转凝重,道:“王姨娘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骆渊点头道:“我大致听说了,夏相用得这招果然阴损,先借着夫人的事逼迫侯爷彻查,又在关键时刻带兵拿人,让王守成以为侯爷与夏氏私下有所牵扯。据说王守成为了胞妹的死,已经几日称病在家不愿外出,想必他已经把这笔帐全部记在了侯府身上。”
    萧渡摇头道:“若不是他这个妹子,他如何能攀上侯府的关系,如何能有银子在朝中打点关系。但说到底,也是我们侯府为他铺得路,总不该这么快便翻脸不认人”
    骆渊道:“话虽如此,但世人皆是这样,这恩他会记在他妹子身上,可他妹子死了,这仇自然要算在侯府身上。”
    萧渡叹气道:“还好他这些年与侯府有诸多牵扯,又与夏氏闹得水火不容,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倒戈。只是,王姨娘这件事只怕还另有隐情。”
    骆渊皱眉道:“不是听说已经人赃俱获?还能有什么隐情。”
    “那几日迫于夏相的紧逼,只能顺着容翘的死查下去,恰好所有线索又都指向王姨娘。后来我才发觉,这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好像有人故意操纵一般。而且要布局杀死容翘,要并非一个人就能完成,可我们查了许久,也查不出王姨娘身边有谁会是帮凶。王姨娘入狱后,却不明不白地死了,这就更加令我怀疑。”
    骆渊皱眉道:“侯爷怀疑侯府里还有人有问题?就是这个人藏在背后捣鬼,又把一切退给了王姨娘。”
    “没错”萧渡道:“而且我还怀疑,这个人在私下里和夏相有联系。所以我必须把他给挖出来,只可惜现在还查不出什么头绪。”他揉了揉眉心,又问道:“对了,这几日,边关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骆渊道:“根据函谷关发来的邸报,最近芜人在边关有几次小规模的进犯,都被带郑将军带人赶了回去。今上龙心大悦,下令全军封赏。”他抬头看了萧渡一眼,别有深意地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芜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进犯,让夏相找不到机会对萧家军下手,这应该也是侯爷安排的一步好棋吧。”
    萧渡笑道:“我不过派人把目前的境况传给了郑龙,他们跟了我这么久,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他又嘱咐道:“你替我好好盯着,若夏相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定要来报给我知道。”骆渊点头应下,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骆渊才告辞离开,他穿过院门,刚刚走到廊桥之上,他突然顿了步子,朝前行礼道:“萧夫人。”
    元夕正带着安荷和莺儿准备回房,一见到面前这人,心头便颤了颤,有许多话涌上喉间,却只是淡淡地点头回礼,两人都未在开口,只是低着头擦肩而过。元夕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轻声道:“小夫子,对不起。”对不起,没能回应你的心意。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对不起,你说得那本书,可能弄丢了。”
    骆渊身子一震,心中酸涩难言,面上只是故作轻松道:“无妨,如果萧夫人想看,我再去给你找。”
    元夕不敢再看他,低头道:“不必了麻烦,我现在恐怕也没有时间再看了。”说完她连忙转身,在泪水还没来得及流出之前转身仓皇离去。就这样吧,不应长出的枝芽,就在还未壮大之前狠下心斩断,对他还是她,都一件好事。
    元夕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浑浑噩噩地也不知吃了什么做了些什么,一直到黄昏时,突然有小丫鬟带来消息,说公主传她去房里相见。元夕觉得有些奇怪,却不敢怠慢连忙往公主所在的院中走去。
    混着檀香与药味的上房内,公主正持着佛珠闭目养神,她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人也精神了许多,见到元夕竟破天荒地露了些笑意,道:“先坐吧。”
    元夕忙坐下,恭敬道:“婆婆叫我来有什么事?”
    公主道:“这些日子府里发生了太多事,我虽然一直不喜欢王淑瑶,但是万万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叹了口气,又道:“现在府里的事都交到你手上,你可还处理得来。”
    元夕犹豫了一会儿,实话实说道:“我入侯府的时间尚短,对这些事也并不擅长,大部分事都得仰仗周总管来帮忙。”
    公主摇头道:“周景元虽是府里的老人,但到底也不是主子。现在正是内忧外患之际,府中内务一定不能出了纰漏,可惜我这身子又实在不好。这样吧,你若觉得吃力了,可以去找蔡姨娘帮忙,她以前就是老爷房里伺候得,做事还算能干妥当,对府里的事也都熟悉,她现在搬进了萱儿的院子里,你去找着也方便。”
    元夕想起蔡姨娘那一惯与世无争的面容,心中觉得这倒也是个办法,但她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抬头疑惑地看了公主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公主似乎读懂了她的意思,冷笑道:“你是怕我会忌惮她,担心她变成另外一个王淑瑶是吧。你放心,她这个人一贯胆小怕事,借她个胆子也不敢造次。现在又好不容易得回女儿,正是急着表现之时,必定会尽心帮你。”她又叹口气道:“我虽心里怨恨她们,可到底还是要以侯府的安危为重,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元夕见她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于是向公主道了谢,又问候了几句才离开。
    天渐渐黑了下来,一轮明月挂上梢头,蔡姨娘正在房内写字,突然看见窗外有一个人影闪过,她面色一变,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推开门,对丫鬟道:“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随后缓步走出院子,见身后无人跟着才加快步子,来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面。
    那假山后早已站着一人,她一走过去就皱起眉低声道:“你现在来找我干嘛?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那人讥讽一笑,道:“蔡姨娘现在身份不同了,已经不屑再见我这样的小角色了吗?”
    蔡姨娘脸色缓了缓,笑道:“怎么会呢,我能有今天还不是多亏了你。只是现在风头还未过去,你我还是少接触的好。”
    那人道:“我也不想来找你,只是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到呢。”
    蔡姨娘嘴角浮起一个阴冷笑容道:“你说她吗?放心吧,别看她现在正是风光,很快,我就会让她尝到跌到谷底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凉殿的做法是作者君百度的,不得不说古人真得挺会玩的。明天一更还是晚上,作者君杂事繁忙,请大家见谅。
    ☆、第28章 生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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