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一个好觉,醒来就恢复了疲劳,但时间估计很晚,窗外阳光普照。妍子已经起床,屋子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我起来洗漱穿衣,听到妍子的声音在厨房。
    原来她想给大家做了早餐,她最拿手的也就是煎鸡蛋了。我妈和舅妈要帮她,她不肯,说第一顿必须由她来。这没办法,我得冲上去帮忙,结果又被她赶了出来:“男人莫做这些。”
    好吧,牛奶煎鸡蛋,这算是个正规早餐了。
    我舅舅是个老实人,在我家住的时候,整天只晓得呵呵傻乐。我舅妈倒是个快活人,喜欢跟我妈开玩笑。
    “姐,你找个千金小姐在家,不是没人帮你做活路了?”
    我妈笑到:“你早上吃的是啥,那不是活路?”
    “姐,你们大户人家看不起穷亲戚,稀饭都不给一口,净整些牛奶鸡蛋,饭都没给我们吃。”
    “你没吃饭还有力气说话,你喝西北风能饱嘛。”
    “风喝多了好吹牛,饭吃够了才上坡。”我舅妈说的是土话,妍子在一边看到笑,我妈问她“妍子,你听得懂我们四川话?”
    “听个大概,有些靠猜,刚才舅妈说的饭吃饱了好上坡,是不是拉车拉上坡,需要吃饭才有力气?”
    我舅妈大笑起来:“妍子,你富贵人家没到我们那里去过呢,我们农村人说上坡,就是到田地里劳动的意思,我们那里的田地,都在山坡上,很难的呢。”
    妍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在想什么。
    班长住了一天后,把所有剩余事项处理完毕,交给我一个大包:“小庄,这是来宾馆的名册及礼品清单,现金我都存在你的银行卡里了,你自己点点。我提醒你一句,这上面送过礼的人,如果他家里办事请到你,你去不去都得还礼,这是规矩。你今天是有家庭的人,家风第一步,从还礼开始。”
    他这一说,把我感动得不行,他是我大哥,更象是我人生的保护者和领路人。
    他要回北京,因为养老院那里确实很忙。妍子送给嫂子一个礼品,班长要打开,妍子不准,说,这东西只能由嫂子打开,这是她与嫂子的交情。
    我和妍子送班长到机场,金姨也在机场等我们。金姨摸了摸妍子的脸,说到:“这才一天,我们妍子就滋润了,妍子,结婚好吧?”妍子羞得不行。
    他们登机后,我在车上问妍子:“你给嫂子送的啥,居然不要班长打开?”
    “一套红宝石饰品,从项链耳环到戒指,我怕陈经理嫌贵重不收,所以就不要他打开。”
    我点点头,妍子也算是了解班长的为人,贵重的礼品他是不会收的,妍子的方法正确。
    第三天是回门,一大早就准备好了穿戴和礼品,廖师傅开车来接,车上还有妍子的小表弟,我给了他一个大红包,我们一起回到妍子家。
    这七大姑八大姨的,坐满了一个屋子,光我们敬茶敬烟笑着打招呼,都忙了大半个小时。有年纪大的亲戚,温州当地话我真是听不懂,幸亏有那个小表弟当翻译,我还真是不好应付。与温州方言相比,我们四川话简直就是标准普通话了。中国真是大,要是语言不统一,还真成不了一个国家。
    今天新姑爷上门,我才是焦点,所以应付这多亲戚,可以说是疲于奔命,不仅是要能力,更是需要精力。
    中午吃饭时,敬酒喊称呼还不能错。其实妍子对有些亲戚也不是很清楚,她也很少与他们打交道,干妈,不对,现在应该叫妈,她在我们身后一一提醒,才没闹喊错称呼的笑话。
    吃完饭,岳母拉妍子在一边说话了。岳父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跟我商量事情。按他的意思,工厂的事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北京养老院的事情也有陈经理,他就暂时留在温州,帮我看着工厂,我和妍子最好商量一个地方,轻松旅行一次。“人生,真轻松的机会不多,今后,你要撑这个家,够你忙的。”他说这话时,那种对人生经验纲领性总结的味道又来了。
    繁忙的一天,晚上回去,在家里,妍子问我:“爸跟你说没说安排旅行的事?”
    “说了,还没想好地点,你觉得呢?”
    “我要跟你回四川,带上妈、舅舅、舅妈,我们一起回,怎么样?”妍子这一说,把我吓了一跳,这不像是蜜月旅行的节奏啊?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你的历史,你生活过的地方,甚至连你当过兵的部队我都想去一遍。但最重要的,是想跟你到四川。”妍子强调了她的重点。
    “为什么呢?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你自己想的还是跟人商量的?”我有点不太理解。
    “我已经跟我妈说过了,我妈让我们自己定。关键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让你安心。”
    她这样一说,我突然内心一震,她是不是想到了我的内心?
    “你所有的习惯和思想,都产生于那个地方,你所有的痛苦和牵挂,都曾经在那个地方。我不能让你一边人在温州,还想象四川那边的过往,我说得对不对?”
    妍子真是个心理大师,谁教她的呢?她真的知道了我的内心。我痛苦的根源,表面上是因为贫穷、爱情或者是出人头地的想象,但更根源的,是那片充满了痛苦记忆的故乡。她是在貌似寻根中治愈我的痛苦,让我轻松适应我们的未来。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不需要多少知识,仅凭用心的感受,就可以窥探到你心灵最深的地方。
    我觉得她说得对,但我还是有顾虑:“我们老家条件非常差,住的位置都没有,况且,我妈年纪大了,坐这么长时间的车,她行不行?”
    妍子笑笑:“老公同意了,剩下的事就听老婆的,你不管了。”
    妍子出去,跟我妈商量后,又跟舅舅舅妈商量,他们都显得非常兴奋。对于他们来说,跟我们回去,相当于衣锦还乡。项羽说过: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在贫穷和屈辱的土地,扬眉吐气,就是要张扬。根本没一个问过,妍子是否适应那个条件,他们是否适应长途的旅行。他们被想象中的场景吸引,个个充满了迫不及待的神情。
    妍子打电话,给她一个朋友,说了一会话,具体说什么我也没仔细听。她挂断电话,对我说到:“搞定,专业房车,可以睡四个人,实在不行,到老家,我们睡车上。”
    “你还有这样的朋友?搞房车业务的?”我问到。
    “啥搞房车业务,人家自己家的。就是上次迪厅聚会,拿话筒主持的那个,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那个女生,口齿伶俐,善于调节气氛。
    妍子给她妈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会儿过后,就把电话递给我“小庄,你跟妍子要回老家,我们觉得是应该的。路上要注意安全,时间可以长一点,路上要开慢点。”
    我只得答应。当然,担心安全,是所有父母的特点。
    岳你电话也来了:“你们注意安全,听说四川山上有兰草,当地人如果有人挖得到,你给我带点回来。”这就是任务了,也给这趟旅行增加了意义。给我加担子,几乎成了岳父的习惯了。
    这一天是繁忙的一天,妍子晚上还要疯狂地折腾,估计明天是走不成了,明天还得准备行李和购买物品。
    第二天车子送来了,是个小型房车,我们的驾照是可以开的,里面有一个固定的装在上面的床,下面平时是椅子和茶几,但也可以翻过来当成床,这就是所谓的睡四个人,前排的两个座位,如果横躺的话,也可以勉强睡一个人。有简单的卫生间和淋浴,还有电磁炉和冰箱电视等,算是一个拥挤的小家庭。
    我妈和舅舅舅妈像看西洋镜一样,上车参观,他们都没见过房车,兴奋得不得了。舅妈说到:“妍子,你硬还是要给我们开洋荦呢,这种车子,我们不要说没见过,李二嫂她们,怕是听都没听说过呢。”
    妍子笑到:“这还属于小型的,如果大型的还舒服,如果你们喜欢大的,我们也可以换,但我和我哥可就开不成了,那要a照,得请专门的司机。”
    我妈说:“算了,自己家的人,不要外人参加。”
    我解释到:“那种大的相当于大客车,我们老家的路,中巴车开起来都困难,只有这种车才行。”
    收拾行李,买路上的用品,搞了半天。我又检查了车上的水电等内容。妍子的朋友真是靠谱,水加满了,电也充满了,车上还给我们放了一个小药箱、两箱矿泉水,真是贴心。
    晚上,妍子和我真为疯狂,知道在路上的机会不多,所以倍加珍惜这个夜晚。
    水床,真是个好东西。谁用谁知道。
    第三天,我们出发。妍子拿了照相机,从出发起开始照,我开车,她坐副驾驶。由于前舱与后舱相对封闭,我俩在前面也比较亲热。尤其在进入高速后,她的动作就多起来了,我提醒她要注意安全,她才收敛一些。
    当然沿途比较随意,我们先到南京,带他们玩了两天,其实这个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当然,我记得我必需要到的地方:玄武湖。玄武是北方神兽,玄武湖就在南京的北方,与长江有通道相连。参观了中山陵和明孝陵后,我感觉,明孝陵才是正规按风水学说来布置的。但这个地方作为都城,大多王朝动荡,要不迁都,要不亡国,不是个好地方。从风水学来说,这地方阴气太重,不适宜作都城。按西安的对比,从中国来说,它属于乾卦方位,可作九五至尊,故其国运绵长。南京属于坤位,富庶是肯定的,但不适宜于暴力的王权。
    到武汉,我专门把他们带到了长春观,原来与街边算命老头住过的小巷子早就找不到了,钱哥请我吃过的自助餐位置,也已经改头换面。但,宝通禅寺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宗教对文化留存的意义是巨大的,它像一个土地的守护者,其它都在变,唯有它还在等你回来,给你指示回忆的地标。
    汤逊湖,我和董老先生住过的别墅,我开着车绕过一圈,人去物非,只留下叹息。
    黄鹤楼上,看武汉三镇,看长江大桥,他们在照相,我在出神。我想起了网上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估计我永远不会忘掉。妍子问我在想啥,我说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她要我讲给她听。
    这是一个网上大神的贴子,感动过无数的人。
    “近段时间,电视播出南斯拉夫人民,用人肉盾牌保护大桥的场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时我才四五岁,跟表姐一起坐火车经过武汉长江大桥。当时她把我举在小桌上,让我看到壮观的满面和工程的奇迹。这一幕,永远地刻划在我心中。后来,我经常想:如此壮美的景色,我生而拥有,如果我不能保护它,我选择,死在这里!”
    我说到这段故事的最后部分时,声音有些哽咽。妍子看着我,说到:“我哥想当英雄!”
    她说对了。
    她又低声给我说了句:“老公,你始终是我的英雄。”我倒有点不好意思。
    宜昌的三峡工程不能到坝上,只看了看世界最大的人工湖,以及闸口放水那奔腾的场景,相当震撼。我舅舅说到:“我小时候,看到高洞水库放水,以为那是最壮观的场景,今天看到三峡水库,才知道,高洞水库都不该叫水库,最多算是个脸盆。”
    他是话少的人,说出这些来,一定是最直观最真实的感受了。
    过了宜昌,恩施和万县,都是大山,有的地方,连手机信号都很不稳定,妍子发个短信都要发几遍。这一段只能由我来开,我毕竟上一次开过,算是比妍子有经验。妍子在前面坐着不舒服,主要是看见过于惊险的盘山路和悬崖,更在于不停地转弯上下坡,不管你多好的车子,到这里,都得无规律地盘旋。
    我让她到后面去躺一会,让舅舅到我前面来。她到后面去了,我舅舅坐前面。他一到前面,就笑到:“你这高档东西享受不来,在后头可把我憋坏了。我突然意识到:我舅舅抽烟。我想到一路上来,有个滑稽的现象。我舅舅抽烟、妍子抽烟,可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抽烟。妍子总在路途中借故上厕所抽,舅舅经常躲在某个角落猛吧几口,仿佛抽烟是件见不得人的事。
    当他掏烟时,发现烟在后面,没放在口袋里,急了。我右手拉开手套箱,里面有好几包烟,对他说到:“舅舅,你可以和妍子作朋友了,她也抽烟。”
    我舅舅吃惊到:“我怎么没看见她抽过呢?”
    “躲你们呗,怕你们嫌弃。不过,我妈知道的,她没告诉你们?”
    “你妈没说过啊,我们也没谁问。嗨,你看,这一路把我憋得,这不是瞎操心嘛。”舅舅拿出一包烟,看了看,是中华,说到:“嗨,这么好的烟,我还没抽过整包的呢。”
    我笑到:“舅舅,听抽,都给你,抽完了再买不行了?”
    舅舅点了一口,深呼吸,感叹到:“好烟就是好烟,路上也不要抽完,给你表叔留一包,让他也沾沾光。”他说的表叔,我知道,就是外公院子里那个,我上次回去,给我杀鸡喝酒的表叔,我觉得,应该让他享受我今天的富足,以不虚此行。
    终于到了达县,我们停下来,晚上,我专门把他们带到上一次我吃宵夜的地方,还真巧,又碰上那个卖烧腊的摊子。我们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我才点菜,老板就把我认出来了:“是你嗦,老板,又来了?”
    妍子听了,大吃一惊,问那个摊主:“你们怎么,原来就认识的?”
    老板笑笑,望了望我,我点点头对他说:“不怕,她是我小妹儿”。
    “什么是小妹儿?”妍子更好奇了。但她这一问,舅舅舅妈他们听到了,都笑起来。舅妈说到:“你就是他的小妹儿,我们这里的土话,就是婆娘的意思,就是老婆。”
    老板给妍子说:“你屋的那个,上次来真是伤心呢,一边吃一边哭,买了我四十块的东西,给了我一百,就跑了,你说我记不记得噻?”浓重的家乡口音,但四川话妍子也大致听得懂,她明白了所谓上次是哪一次,也明白我为什么哭。
    她扯了扯我的手腕,我点点头。
    那烧腊好吃,舅妈吃出了味道:“原来以为李二嫂的烧腊最好吃,今天到达县,才知道,随便一家,都胜过她。”
    我舅舅说到:“你也没吃过别人的烧腊,只有李二嫂一家,当然没比较。我在温州住了这些天,天天山珍海味,我觉得烧腊都一般了。”
    “才享了两天福,就忘本,是哪个,在广东,想烧腊味,想得流口水。”舅妈揭短,我们都笑了。
    找了近处最好的一家酒店,给车子换水加电,在达县的酒店还没有提供过这个服务,我只得自己动手,忙活半天。
    晚上,妍子要我带她到外面逛逛,我其实也不熟悉这里,莫名其妙地又把她带到了红旗桥上,听河水、吹凉风。
    “哥,你上次回来找妈,吃饭哭了,是想家了吗?”她现在有一个毛病,一会喊哥一会喊老公,但哥这个称呼我听起来更纯洁更亲切。
    “想我爸爸了。我从小只到我乡镇上去过,第一次到县城,是高考,我离家前,我爸爸给我买了烧腊,我都吃完了,他没吃一口,舍不得吃,贵。第二次是我上大学,离家前,我爸爸又买了烧腊给我吃,我没吃完,他把剩下的装在我包里,他又没吃一口。那是我第一次到达县。”说到这里,我眼泪又出来了:“还有今晚喝的稀饭,我离家的时候,我爸爸也是给我煮的稀饭。妍子,你说我没旧不是没得用,我这一生,都没请我爸爸吃过一顿烧腊,我爸爸一生,也没出过达县。他最后请我吃的烧腊,也是我父子最后一次见面。”我又失控了,哭出了声来,在妍子的怀里,我没有顾忌,那奔腾的河水,你听见了吗?
    喉咙有点痛了,我止住了哭泣。我才发现泪水打湿了妍子的胸前,我才发现,她也哭出了声,抱得我更紧。我抱着她,突然产生了巨大的爱意,这是对妍子从来没有产生过的,在这一刻,我把她当成了真正的爱人,我不停地亲吻她,我想把她融入我的内心,抱得她越来越紧。
    “哥,好多人在看呢。”妍子说到,我才意识到,虽然是晚上,但路灯照耀下,还有许多许多路人。
    妍子是聪明的,她在这一刻与我共情,从而打开了我对她,从喜欢到爱的闸门。一路上,我和妍子手牵着手,仿佛我们在重新谈一场中学生的恋爱。
    “哥,你要带我去你们原来的学校,见你的老师和同学。”我说到:“同学早就没有了,大多在外地,我最爱的张老师也到成都了。但学校还在,黄桷树还在。今天的变化也大,反正,没有过去那个粪坑。”
    “哥,你有没有最好的朋友,从小玩到大,可以说知心话的那个人?”我说到:“有,我最好的朋友,二娃,在小时候的心灵层面,我们算相依为命,不过,他家早就搬走了,他考上大学后,我也与他失去联系了。在镇上估计还有他家的人,但找不到二娃,有什么意义呢?”
    “啊?”妍子吃惊到:“难道你们老家,人都走光了,就找不到家乡过去的熟人?”
    “是的,这么贫穷的地方,根本无法发展。比如说我舅舅,在镇上有房子,但无法挣钱,全家还不是到广东打工生活去了?但是,外婆老家还有一个故乡的,我叫表叔表婶,那个表婶,是跟我妈关系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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