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那个坐位上的,根本不是那个断手人,而是一个皮肤白净的年轻小伙子。我们突然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在门口望风,你进去看看。”班长声音很低,但很肯定。
    他是路人来吃串串的?他是伙计在这暂时休息?他与断手人有没有关系?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翻腾,我已经走到了他的桌子面前。
    他正襟危坐,面前只有一个信封,信封上有毛笔写着的四个大字:“小庄老师”,对了,这熟悉的黑暗的呼唤,再明确不过的信号,他,就是断手人派来的,专门等我的人。
    一般谍战片的场景都是这样的,今天,有人把它搬到现实中来了。对话,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开始了。
    “我就是小庄,他呢?”
    “您不用知道,小庄老师,师父只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他把信封向我推了过来,我暂时没接,怕是个圈套。我得继续问:“他是你师父,但我要告诉你,小伙子,跟着他混,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这叫攻心,我一定得从他的口中套出点什么,不然,断手人永远在暗处偷窥,我始终被动。
    “这不用您管,师父交办的事,我办好就行。”他开口闭口称“您”,应该是个有教养的善良孩子,不行,我得利用他的善良,努力打开缺口。
    “他害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他原来准备收我为徒,我没答应,他连我都害,你明白?”
    那小伙子摇摇头到:“您们的事我不感兴趣,我只是来完成任务的。”
    暂时没效果,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受到威胁,他师父也许正在不远处,他怕那双盯着他的眼睛;二是受到诱惑,他师父许诺过他什么。
    “换个地方怎么样?小兄弟?不要担心你的安全,我们到大马路边上,那个银行,我给你取点钱用?”时间紧迫,只能将换场地和诱惑一并使用了。
    “不可能,小庄老师,您要是把东西带来了,就交给我,要是没带来,就算了。”他起身体要走的样子,我没办法了,为了拖住他,只得对他说到:“别忙,小兄弟,我得把信看了,再给你师父回话,对不对?”
    “好吧”他又坐了下来。
    打开信封,就两句话“给不给在你,解不解在我。”
    我明白了,即使找到他,他如果不解,我能够有什么办法?但我还是想多有点线索,就问到:“你师父的电话,能否给我?”
    “不能”那小伙子摇摇头。
    我脑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当面不行,我就背后跟踪。于是,我对他说到:“回去告诉你师父,这个卡里有一百万,剩下两百万,需要他当面出现,我才能给他,不是我不信你,你把我电话拿去,给你师父”。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不给他一个卡,他不会立即去找他师父。但给完了,他师父如果就此消失,解与不解,我根本没办法知道和挽回。
    只要他回去马上找师父交东西,我就有办法跟踪到。先稳住他师父,万一鲍老板找到了高人或者破解之法,我也可以解脱。万一没找到高手破解,他师父贪恋这余下的二百万,也会跟我联系,我还是保留了一丝线索和希望。
    这回我没那么傻了,我没将信封收下,只是在信封背面,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将信封推给了这个年轻人。我怕信封里面埋藏了暗符,我又要上套。
    他收好东西,对我点了点头,说到:“那我走了,小庄老师,再见!”
    就这么干脆,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他就出门了。
    他出门时,我假装送他到门口,与在门口的班长对了对眼神,班长明白什么意思了。
    他向前走了一段班长就在后面跟踪,我假装在串串店买东西,他回头时,碰上了我的目光,我还跟他挥了挥手,假装再见。
    我既然不能跟踪他,就只好买了几要串串,自己点的,自己要吃完。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才从店子离开,独自步行到街口的那个院子,到了车上,等班长的消息。
    等待是漫长的,长到一个世纪。
    我脑袋里一遍遍回忆刚才见面的情景,看看有哪些值得梳理的线索。
    首先,断手人对我的防备,是高水平的。他不仅找了个徒弟用为替身,阻断了我们直接见面的可能。而且,考虑到我有可能不给钱,写了这简短的威胁性。与搞阴谋的人耍心眼,你必须比他更狠、更聪明。
    其次,他这个徒弟是很奇怪的。这么年轻,也许只有十七八岁,也许符合他原来收徒的标准:童男。但这小伙子看起来有教养、有礼貌,从穿着打扮来说,也不像是穷人,他凭什么当他徒弟?比较极端啊?从极端的举动来说,正常人只有两种可能:希望和恐惧。断手人给了他什么希望?断手人威胁了他什么东西?况且,他涉事不深的样子,在与我的对话中,如此成熟教练、滴水不漏,估计是他师父教的,教得细、学得好,这很恐怖。
    第三天下一步该如何发展?归要结底,可整理出两个核心事件:要还是不要、解还是不解。这两者都无法确定,我只能被动接受。我梳理其中的组合和可能性,有以下几种。a:他接受了一百万,也帮我解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从此我们两不相欠。我没必要找他复仇,因为根本找不着他;他也对这一百万满意,解了法术,远走高飞。b:他接受了一百万,虽然不再找我,但也不帮我解,我也没办法。但这也太狠毒了,几乎是硬吃。c:他还需要约定的剩下的两百万,跟我联系、见面,但解与不解虽然我不确定,但见了他的面,我就可能产生新的办法。其实,最后一种结果还包含两种可能,我不想继续想下去了,因为,脑袋太乱。
    望着街上雪亮的车灯和纷杂的人群,我乱得如秋天的枯草,任人宰割的被动感,让我把一线希望,寄托在班长的电话上。
    我从未这样乱过,贫困不是乱,是困;富裕不是乱,是自由。我的感情虽然乱过,但迅速走向正轨,因为有迹可循。
    突然,我想起了预测,我为什么不算一算呢?
    用周易来详细分析,在车上条件不允许。那么,有最简洁的办法,诸葛马前课。
    按与之会面的时间起,得“空亡”,其词为:音信殊时,属土勾陈,凡事谋三、六、九,贵人北方,冲犯厝地,小孩土瘟神煞,大人土压夫人。这一段,有些属于巫术专有名词,不太好理解,我当时只是死记硬背下来,信息解释不精确。我解释诸葛马前课,主要是依据其断词来的。
    断:空亡事不祥,阴人多乖张,求财无利益,行人有灾秧,失物寻不见,官事有刑伤,病人逢暗鬼,纕解保安康。
    真准!这不就是说我今天的处境吗?
    空亡事不祥,这是说我的事不是好事,正确。阴人多乖张,阴人有两种解释,第一,可以解释为女人。地煞符针对的就是女人,解释正确。第二,可以解释为断手人,他是搞阴阳的,在暗处害人,也可以叫阴人,解释也算正确。求财无利益,我这何止是无利益,已经亏了一百万,不知道还会不会亏大的。行人有灾秧,当年小池她妈被车撞,她妈当时算行人,我们当时在旅行,也算行人。现在,妍子在国外,也算行人,想想都后怕。失物寻不见、官事有刑伤,这两条没对应,不解释。病人逢暗鬼,如果妍子现在算病人的话,那么断手人就是暗鬼。纕解保安康,那么要解决此事,只有靠法术纕解了。
    如何解,是在北京找贵人吗?这是预测给我的信息,它会是哪儿呢?山果居是不是在北方?
    一阵敲玻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班长回来了。
    “怎么样?”我急迫地问到。
    “事情比较复杂。”班长抹了抹头上的汗,说到:“他离开串串店,我就跟踪他了,离他大概二十来米的距离,从没离开过我的视线,我可以保证,他没发现我。”
    班长这么说,我相信,因为他这样的老手跟踪一个毛头小伙,在能力上,肯定绰绰有余。
    “但是,他并没有去找那个人,他走到街口外面,就在一个肯德鸡店子里坐下来了,我没进去,我外面透过玻璃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写好的信封,我甚至看得见信封上已经贴上了邮票,然后将那张卡,塞进信封封好,又装进怀里。他在里面点了一个汉堡、一杯可乐,吃了起来。我在外面怕他看见我,换了好几个观察地点和角度,但从没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班长吞了吞口水,我才发现,班长估计渴了,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喘过气来,继续说到:“他吃完后,出门,结果门口边上十几米,就有个邮筒,他直接将这封信塞进了邮筒,就继续向前了。”
    这一套流程,我根本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真是老奸巨滑,他这种摆脱自身的方式,简直是绝了。
    “我不可能打开邮箱,但我也不能就此放弃。”班长说到:“我得知道他在哪里落脚,这个小伙子,是我最后的线索了。我就一直跟踪他,他先是上了一辆公交车,我打的跟踪这辆车,可是费劲了,因为公交车走走停停,我也没办法,许诺司机,多给他两百块钱,他才同意跟着走。一直到建国门,那小伙子下车了,我继续跟踪,他进了一个小区,这是个新小区,比较高档,他进去,里面有保安,认识他,还跟他打了句招呼,我要进去,保安盯得紧,估计有难度。正在犯愁,但你说巧不巧,机会来了,一个送快递的车子刚好坏在门口,就是电动三轮车、后面一个大箱子那种,在进小区的那个小上坡时,推不动,我在后面帮他推车,他在前面跟保安打招呼,居然让我混进去了。一进小区拐角,我就看见那个年轻人,路上有小区阿姨牵了一条小狮毛狗,那小伙子正在逗狗,他逗狗时间大约有两分钟,就进单元,我尾随他进,看到他按电梯,只有他一个人,还冲我笑了笑。电梯来了,他进去,我没进,装我是下地下室的模样,他进去后,我看见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电梯上楼,我看到最终停在9楼,然后,电梯又下来了,我确定,他的家住在9楼,这应该没错了。”
    班长跟踪人,到这种程度,不仅是他努力,还有运气的成分,我问了一下:“他是几栋几单元?”
    “3栋6单元”。
    班长的回答,让我心中产生了某种恐惧感。“空亡”中的词,又在脑海中突然蹦了出来“凡事谋三、六、九”,难道这是命中注定?
    班长看我在发愣,说到:“我分析了一下,对比这个小区的情况以及他们单元的户型。这是一个住家的小区,基本排除公司租屋的情况。这是一个较大的户型,大约一百三十几个平方,基本排除外来人员租住的情况。从这小伙子的年龄、与保安和小区遛狗阿姨的熟悉程度,是个长住户。综合判断,这小伙子的家,就在这里。”
    班长说的都有道理。公司租屋,不会在远离马路的地方,连外人进去都不方便,况且,这是一个住宅小区,不属于商业地产,公司租住的可能性小,况且,这么晚了,一般人都会回家,也不会在公司住。说外来人员租住,这么高档的地方,这么大面积,不要说单独租用得多大成本,就是合租,负担也不小,也是有钱人才花得起的。所以,小伙子的家就在这里,这个推论比较靠谱。
    但是,既然条件这么好,肯定不会为了钱,与断手人这样龌龊的家伙交往。这小伙子为什么要跟断手人学呢?看他轻松的样子,也不像是受人胁迫的情况。那是什么在诱惑他呢?断手人能够给他许诺什么,才会让这小伙子动心?
    我把这个问题提给班长,班长想了想,回答到:“也许,是因为爱情。”
    对啊,班长说得真对。你想想,这样有教养的帅小伙子,不缺乏未来也不缺钱,他的追求是什么呢?什么能够给他产生巨大的诱惑呢?只有爱情。
    爱情是年轻人的宗教,对有的人来说,这个宗教甚至会伴随他的一生。他是追女孩陷入困境了吗?他是要报复情敌吗?他是要拥有追求女孩的超能力吗?不管是哪一项,对这样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来说,就拥有巨大的诱惑力,让他期盼,让他听话。
    断手人明白,阳光的年轻人是打不败的,但可以诱惑。
    他用爱情魔力来诱惑的年轻人,目的是让这年轻人成为他的工具,来打败我这个在爱情上犯了错误的人。这是不是很滑稽?是不是另一种报应?
    但是,分析出原因,并不能找到解决办法。因为,我们不能给予这小伙子以爱情。在这个世界上,在年轻人心中,爱情是神圣而不可捉摸的东西,要得到它,必须有点神。
    以独自占有为目的的爱情,多少错误和灾难,因你而生!爱的反面就是恨,有多少阴谋和残忍,因你而生!
    但是,我又能够怎么办呢?
    “山果居,我们明天就去山果居,行不行?”班长问我到。
    “不跟踪了吗?”
    “不跟踪了,他已经认得我了,跟踪失去了保密性,他师父肯定会警觉。况且,找到他面对面谈,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们能够承诺,给他想要的爱情?”
    班长的话,有点道理,只有想如何纕解这一招了。
    “我给他留了一个我的电话号码,他发现只有一百万时,估计要给我打电话。”我对班长说到。
    “就怕他不打电话,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况且,就是他打了电话,我们也是被动的,他要不要是次要的,他解不解,我们怎么知道?”班长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
    回到家时,我给妍子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她的近况,她说了许多细节,诸如腰痛、睡不好、反胃等等,我一边安慰一边表达关心,一边头脑中还在想那个断手人。我的态度估计被妍子察觉了,她突然问到:“哥,你是不是不耐烦啊,我说了这么多?”
    “怎么可能呢?但是,我是爱莫能助,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至少可以分担。”
    “没事,哥,快了,还有二三十天,宝宝就该生了,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此时,对妍子的感情,除了感激,还有巨大的担心。我怕这个符是真的厉害,我怕那个断手人。我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害怕过,如果这道符是伤害我自己,我并不怕,关键是,它要伤害的是,我最亲近的家人。
    因为爱,你就会怕。
    第二天早晨,班长打电话来:“我跟鲍老板联系好了,原先那个倪先生今天下午到北京,我们接上他一起到山果居,行不行?”
    “好的。”
    直到中午,鲍老板才把火车的车次发给我们,我和班长一看时间,是下午一点多的,快了。我们估计,倪老师估计也没吃午饭,就决定接到他后再一起吃点东西,再到鲍老板那里去。
    我们在出站口,那趟列车进站后不一会儿,班长电话响了。班长跟我示意,倪老师出来了。
    倪老师的特征太明显,因为所有旅客出来时,只有他一个人穿的是唐装,精干的中年人,目光有神、气宇轩昂。班长跟他挥了挥手,再指了指电话,他明白了,我们就是正在跟他电话通话,来接他的人。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瘦些、老些、黑些,运动装,跟我们简单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这位,莫老师,是我同道师兄”倪老师介绍到,我和班长赶快上前握手并作自我介绍,然后彼此客套一番,上了车。
    到了车上,班长开车前问到:“两位大师估计还没吃饭,我们也没吃,我们吃个便饭如何?”
    倪老师说到:“我倒无所谓,莫师兄,你怎么样?”
    “我买两个馒头就行,不要管我。”莫老师的声音比较干,但有股子杀气。
    “那怎么行,大老远过来,我们再怎么说,也要尽个心意”我赶快说到。
    “小庄,你不知道,莫师兄是吃素的。”倪老师一解释,我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班长这时说到:“没事,我知道一家素菜馆,挺好的,要不,去尝尝?”
    “叨扰大家了”莫老师客气到。
    首都的特点,就是集中了全国的精华。从寺庙道观的宗教场所,到清真素菜等饮食品种,它都有最好的地方。
    我们开车大约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来到班长所说的那家素菜馆,倪老师看了看说到:“久闻其名,今天尝鲜。”说得大家轻松起来。
    刚点完菜,倪老师就问我到:“小庄,那道符在你身上?”
    “在”我一直放在身上,目的就是要带到这几位师父面前,让他们看看。
    倪老师伸出右手,我把符递给他,他仔细研究了起来。看了一会,他对坐他身边的莫老师说到:“师兄,你看看,这是哪个路数?”
    莫老师此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看了一会,点了点头。说到:“地煞符没错、两年前的没错、朱砂没错。但是,这东西不是名门正派搞出来的东西,我们知道它如何来对付鬼,但师父没教过我们,用它来对付人,这是哪个门派的呢?原来青城、龙虎两派都出过这种人,但,那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啊。今天还有传承吗?不会吧。”
    听莫老师这么说,我明白了,倪老师跟莫老师是一门的,但估计,莫老师作为师兄,知道得更多些。
    “师兄,你说的是他?”倪老师问话时,双眼直盯着莫老师,一幅不敢相信的样子。
    莫老师直视着我们,低声说到:“如果是他的传人,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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