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揭晓了,只是谁也想不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宁将军给我打电话,要我去老部长家里的时候,语音比较激动,这可是他老人家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用这种激愤的口气。
    我赶快开车,到老部长家里去,门口还是那个年轻人,他表情严肃,见到我来时,没有寒暄,直接对我说:“在会议室。”我点了点头,预感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进屋,看见客厅坐着两个军官,没细看,直接奔向小会议室。
    一进会议室,我看到宁将军和老部长,还有另外两个老干部已经在座,他们表情都比较严肃。我给他们点头示意后,在旁边坐下,宁老将军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要等一下。气氛凝重,我也不敢多问。年轻人送茶水进来,我起立表示感谢,他按了按我肩膀,示意我坐下。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那几位老干部来陆陆续续来了,就差原来经常找郭大师咨询问题的那个老干部没来,我以为要等一会,结果,老部长开始说话了:“人都到齐了,叫保卫部的同志进来吧。”
    年轻人出去请,客厅的那两们军官进来了。他俩进来后,按老部长的示意,坐在了会议室顶头的位置。坐下来,将手中的包放好,拿出一叠资料,再看了看老部长。老部长说到:“开始吧!”。其中一位上校站起来,给大家敬了一个军礼,坐下后,就开始他的发言了。
    “各位首长,今天,我和王干事代表保卫部,向首长们汇报关于吴某某诈骗案的进展情况。”
    吴某某诈骗案,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但看大家如此严肃,我又不敢作过多联想,只好认真听下去。
    “吴某某,男,49岁,江西赣州人,自去年以来,长期在北京实施诈骗活动,冒充所谓江西龙虎阴阳掌门人郭某某的名义,以给人传授民间法术为幌子,敛取钱财,现押在我部看守室内,待涉军案件完全调查清楚后,我们将向地方公安机关移交。”
    言简意赅,还有什么可想的?我们被骗了。此时,坐在我对面的一位老干部用力砸了一下桌子:“杂种,想不到英雄一世,还差点被个骗子忽悠了。”
    “首长,您们这不算被骗,您们肯定是将信将疑,据他交代,他一直想诱导您们拜师,您们没一个人上当,对不对?”王干事插话到。
    “拜师肯定不会的,我们毕竟只是好奇地学一下,我们还记得自己是党员嘛。”老部长这样一说,缓解了大家的情绪,也给了大家些许安慰。他示意到:“处长,你继续讲”。
    那位上校继续说到:“昨天早上,我们接到闫副部长的报案,马上利用司机掌握的线索,仅用了两个小时,就把吴某抓获,在他租住的宾馆房间,起获了电脑、资料、通信录、笔记、银行卡及大量物品,在对吴某简单讯问后,确认了他的犯罪嫌疑,将其人及物品全部带到了保卫部。随即对物品资料及电脑、电话通信内容进行了清理,找出了重要线索,再对他进行了突审,案件情况已经初步查明。”
    老部长说到:“昨天闫副部长夫人去世,我们在座的几个都分别去了的,关于报案的事情,闫副部长也是征求了我的意见的,我想大家对报案这个决定,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吧?”
    大家纷纷表示:肯定要报案,肯定要严惩。
    老部长对那两名年轻军官说到:“侦破过程不细讲,但对他的犯罪事实要讲细。”
    “是”上校回答得很干脆,继续说到:“经查,吴某某曾经与龙虎阴阳的所谓掌门人郭某,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交代,他发现了两个特点。第一,所谓的郭掌门的法术是骗人的,因为他找郭掌门为解决母音慢性病的问题,曾经跟郭掌门学过一段时间,但后来的经历让他发现,郭掌门根本没什么法术,他自己母亲的病也没好。但郭掌门流窜江湖,也得到不少钱财,吴某某觉得这是一条生财之路。第二,他本人跟郭掌门的长相和口音都有点相似,所觉得自己可以利用郭掌门的名号,冒充郭某骗钱。”
    上校的说法,让我吃了一惊,难道江湖敬重的龙虎阴阳是假的么?如果郭掌门是假的,那么他师弟王师傅也就是假的了,那么他在我家画的符也是假的。为什么他当时表演得那样真实呢?连我和班长也没看出来?为什么江湖上不同地域流派的人都共同认可这个流派呢?为什么大家对地煞符的认知都如此统一呢?
    “他选择行骗的地点和方式,也经过精心的盘算。他知道,郭某现在在南方,主要是在广州香港一带,帮富商们看风水。于是为避免冲突,他就选择北京作为他的市场。他知道,风水地理的,不是北京人的主流,而传统文化则适合北京的需求,所以,他就以讲授阴阳法术课程来敛财。”
    可见,这个吴某的判断是准确的,他确实十分了解市场需求,也推出了适销对路的产品:阴阳文化。
    “据他自己交代,他行骗的对象不是普通老百姓。因为老百姓对实际问题解决的迫切性太高,他又不能解决实际问题,老百姓钱又比较少,他也无法挣大钱,所以,他选择了高端人士作为他的主攻方向。因为高端人士基本没有实际问题,只有求知的需求,他的知识在没验证之前,无法判断真伪,所以,有敛财的机会。”
    这真的是个营销大师啊,我很好奇,他是什么文化水平。这个人要是搞推销,说不定比小苏还要成功。
    “他这次就是栽在实际问题上的。”宁老将军终于发话了:“闫部长夫人病的时间也不短了,刚好病急乱投医,找他试试看,现在闫部长夫人去世了,正好证明他的法术是假的。但是,我也自我检讨一下,万一闫夫人的病好了呢?我自己是不是就此真正相信他了呢?”老将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感叹到:“历史经验一再告诉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要对自己的判断力过于自信!”
    宁老将军这一番话,既有自我批评,又有真情实感,还有自省自励,让我肃然起敬:这还真是个不一般的人。
    上校继续汇报:“各位首长,他到北京行骗已经有一年多了,据他的交代,除了我们军队的老干部,还有国务院退下来的老领导,还有某些大学的老师,最近半年,他分别在三个不同的群体上课,所以,他很忙,真的很忙!”上校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调侃的意味了,老部长也笑了笑,说到:“大学老师也听他的课,看样子,我们还不算太离谱,我们是习武的,他们学文的也信这个?”
    中校王干事点点头:“有的大学老师还离谱些,居然有几个已经行了拜师礼,连拜师钱都给了,数目还不少。拜师仪式都搞了,还有许多见证人,搞得跟真的似的。”
    老部长看了看那个中校一眼,中校晓得自己的话多了,赶紧止住。老部长向上校示意,让他继续讲下去。
    “老首长们心中始终有实事求是的习惯,当闫副部长的夫人去世后,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打电话找吴某理论,结果吴某找了一个前世因缘的托词后,就关掉电话,再也不接了。这让闫副部长警觉了,在老部长前去吊唁时,就决定立即报案,可见,老首长们的警惕性还是非常高的,也为我们案件侦破工作争取了最佳的时间,在此,我对老首长们对我们保卫工作的支持,表示感谢。”他说完,和王干事站起来,对大家行了一个军礼。
    这明显是在给老首长们脸上贴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再困难,也要拍马屁,上校就是上校。
    等听到他下面要汇报的内容后,我才知道,先夸夸老首长们,是有意义的,要不然,后面的话,说出来就更尴尬了。
    “根据我们的统计及他本人的交代,他在北京的一年多时间里,总共骗来参加他学习的人数,约有七八十人,骗取的资金约有二三百万。当然,授课费不是主要的,主要是的是拜师费。他交代,最少的拜师费也要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最多的拜师费,达到了三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我们问过他,为什么要用三和七,为什么有整有零,他回答,这只是为了增加拜师的宗教意味和神秘感,主要依据是对方的富裕程度与虔诚程度,没其它更多的理由。据我们了解,他在我们这里,也只收了课时费,并没有向他拜师,所以,按他的说法,这还仅处于铺垫阶段。”
    我对面那个老干部说到:“铺垫个屁,他没想想,万一闫夫人的病他要是治不好,不怕我们告他吗?”
    “这个问题我们也问过,他当时认为老年痴呆症是个慢性病,一时半刻好不了也坏不了,他估计有一个较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如果能够把大家引到拜师的路上去,他挣了大钱,就立马走人,只是没想到,闫夫人这么快就没了。”
    老部长说到:“其实,这也是个意外,闫夫人因为保姆带出去散心,不小心没看住,让老夫人独自离开,在花园角落摔了一跤,就再也起不来了。但是,吴某原来承诺的,经他作法,闫夫人还有十年阳寿,这肯定是说谎了。”
    “当然,追求拜师时的大钱,他还有一个小心思,比较卑鄙。当时我们问他,即使拜师后,老领导们还是可以找到你,找你麻烦,你不怕吗?他说,不怕。老领导都是有面子的人,自己受骗上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不会动用私人关系来找他。至于报案,老将军们肯定不会,因为你一个共产党员,拜阴阳为师,搞封建迷信,不好意思找组织的。”
    我听到这里,几乎佩服了这个吴某,他掌握了老干部的心态,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可以预备实施精准打击了。
    “各位首长交的听课费,待我们完全查清楚后,会返还给大家,但请各位首长耐心等待一段时间。”上校说到这里,大家都表示,这没什么,有就退,没有也就算了。我觉得大家倒不重视这点钱,那个吴某骗了一年多的钱,还值不上老部长客厅中一件普通的摆设。大家看重的是面子,还有对个这个吴某仇恨。仇恨的原因不是骗了多少钱,原因是这个乡下来的人,居然骗了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老将军。
    他们的汇报就要结束了,我脑袋中的许多疑问还没有解决,我低声问了问身边的宁老将军:“首长,我能不能去问吴某几个问题,我有好些个疑问没解开?”
    宁老将军点了点头,他对大家说到:“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当面问他,大家看有没有这个必要?”
    对面那个老干部说到:“宁部长在我们这堆人中是最年轻的,文化水平又最高,你去问,我把我要问的问题写给你,怎么样?大家有什么疑问要宁部长代问的,写给他?”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都望着老部长。老部长对上校说到:“既然老同志都有这个想法,我想,在不影响办案的情况下,保卫部是不是可以提供这样一个机会呢?”
    上校马上回答:“趁现在案件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移交地方,完全可以安排,只不过按规定,我们保卫部门的人,要全程在现场,您看,这样,就现在,行不行?”
    老部长点点头说到:“宁部长,你现在就去,还有谁要去的吗?”
    宁部长笑到:“我这个小兄弟陪我一下,行吧?”
    上校答到:“没问题,那我们出发吧?”
    我稀里糊涂地跟着宁部长上车,中校开车,出大门,曲里拐弯,只十来分钟,就进了一个军队大院,在大院内一个侧道往里一拐,见到一栋房子,高墙电网、哨兵持枪,我就明白,所谓的看押室到了。
    有时想想挺搞笑,我当年在部队时,从未到过如此高级别的机关,也没见过军队保卫部门的所谓看押室,今天不穿军装了,倒人五人六起来,跟在宁部长后面狐假虎威。
    当战士把吴某押出来的时候,那个曾经装腔作势、神采奕奕的郭大师,虽然仍然穿着他不合适宜的中山装和布鞋,头发却已经乱了,神态却已经萎了,整个气质变得猥琐起来。可见人不仅靠衣装,还得靠气质。
    在两位保卫人员的陪同下,宁将军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老干部们提出的问题,他一个一个发问,对方一个一个地回答。
    宁部长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什么文化程度,原来是干什么的?”
    吴某回答:“我是高中文化程度,原来在村里当过代课老师,村里小学与其他村合并后,就没事干了。”
    第二个问题是:“你是通过哪种渠道,接触到我们这个群体的?为什么觉得我们好骗?”
    吴某回答:“闫夫人的弟弟,就是在大学教书的那个,他介绍的,所以,我最先接触的是闫部长,跟他接触后,我觉得他有需求,我就起心了。”
    第三个问题是:“你明知道郭掌门没法术,为什么还要冒充他?”
    吴某回答:“我知道他没法术是我了解他,但大部分人不知道。他在江湖上名气大,冒充他有说服力。其实,江湖上的名气是人抬人互相抬起来的,根本靠不住。”
    宁部长的问题问完了,他回头对我说到:“你问吧,小兄弟。”
    我首先打开手机,将那个地煞符的图片找出来,拿给吴某看了一下,问到:“认识这个吗?”
    吴某表情中,我发现了他隐藏不住的笑容:“这个嘛,地煞符嘛,谁不知道呢?道书里面有,学阴阳的,都认得。”
    “那你知道它的作用吗?”
    “反正书上写的,它是用来诅咒人的,据说是从四川那边又有人拿它来吓人。我没修炼过这个符,但据我的经验,它没什么作用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想,如果它有作用,那不把这个世界早搞乱了?况且,按道书上讲,修炼它是要守戒的,只要是破过戒的人,都修不了的。你想,今天,还有守戒的人吗?不要说我们搞阴阳混饭吃的,就是和尚道士,正规宗教的人,戒律好的也是少数,对不对?”
    我的疑问解释了一大半,但还有不太明白的地方。继续问到:“郭掌门有个师弟,姓王,听说过吗?”
    “听说过,也见过。他没什么法术,但他自己相信真有法术的存在,所以,我私下认为他比我笨,毕竟初中都没读完的人,容易迷信。”
    这就好解释了,王师傅给我画符的时候,认真的样子,原来他自己也相信神符的作用,本来是骗人的,把自己都给骗了,也是有点笨。
    最后一个问题:“你本人相信鬼神的存在吗?”
    吴某苦笑了一下:“相不相信有意义吗?对于我来说,我没见过鬼神,我就当它不存在。为什么呢?因为对我的生活不起作用。只有对我生活起作用的东西,我才真正愿意相信它。我本来在乡下当代课老师,平时还做点农活,能够维持生活。因为我母亲有病,我又不能外出打工。但是,现在农村开始空心化了,小孩越来越少,我原来教的那个村小,最后一学期只有五个人上学了,邻村也是这样的情况。最后三个村小学合并为一个,还只能上到四年级,五六年级只有到镇上去,你说,我在农村还有什么出路吗?我母亲有病,我没钱送她进大医院,就只好找巫术碰运气。我也读过高中,也明白科学,所以,我始终带着冷静观察的态度,来向郭大师请教的,请他作法,向他学法,几乎耗尽了我那微薄的积蓄,结果呢,我母亲还是去世了。鬼神对我起过作用吗?没有。但我可以利用它,像郭大师一样,利用鬼神的名义,赚取对我真正有用的东西:钱。从本质上来说,困扰我的是现实,而不是鬼神。”
    他这一通议论加感慨,几乎又给我上了一堂人生课。但这样结束谈话,我有点不太甘心,我也想教育他一下:“你不骗也可以发财的,凭你的聪明劲。实话告诉你,我过去比你穷多了!”
    这本是教育他,结果却受到了他的讥笑:“你只不过比我走运而已!”说完,他低下了头,再也不看我了。
    我只是幸运,我真的只是幸运?我还会《周易》,我不准备告诉他,因为,这种预测虽然没给我带来巨大的财富,但也帮我挣了第一桶金。
    这时候,我才想起,董先生真可以说是我的再生父母,他交给了我知道,并且这个知识影响了我的命运。当然,在我生活中出现的人,我都得感谢,岳父母和妍子,李矛、小苏甚至张思远,王班长、钟厂长都是对我有帮助的人。宁老将军和贺处长,也给我的事业提供了帮助。更要感谢的,还是班长,他不仅是我生活事业的帮手,更是我情感寄托的重心。
    当然历史不可能重复,但在那苦难的岁月,父亲、二娃的陪伴,钱哥的引荐,都是我的恩人。我还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给我苦难,也给我踏实的幸福感。
    和宁老将军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他对我说了一句:“小庄,走大道慢,但路长;走小道快,但路短。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点点头,觉得老将军又恢复了长者的气度,他最大的财富,就是他的人生经验经过了成功的洗礼。
    我回到家里,整理了吴某所发的资料,其实发现了大量的错漏和矛盾的地方,我在想,当时我为什么就如此信以为真了呢?虽然自己也不是确定相信,但至少是半信半疑。其实,只要用简单的逻辑推断,就可以证明真伪了,我为什么还执着地坚持上课,甚至还想找他咨询请教呢?
    答案又是老一套:希望和恐惧。人的最基本的两个心理,主宰着大多数时间的大多数人。我希望能够找到那个地煞符的答案,希望能够找到破解方法。恐惧这个符带给我新的灾难,恐惧这个符影响我身边最喜欢的人。
    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我这种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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