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她来直接找我,不就得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呸!”妍子说到:“就没其它办法了?”
    “爱情这东西,碰上了才知道,有运气成分,我也不知道。我娶你的时候,你不是也很有钱?难道就没有爱了吗?”
    “没有,某些人估计是勉强吧,但还好,后来证明,哥,我找对人了。”
    “关键你也好,妍子,如果可以走向爱,那就不叫勉强。”
    “你真是这样认为的?”
    我点点头,但不好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免得牵扯更多过去,而我的过去,是经不起回忆的。“你说老师父给你们讲经说法,都说了些什么?”
    “我只听了三节课呢。只是坐在那里听,也没作记录。第一节课,讲的戒律,以戒为师。第二天讲的发菩提心,要做好事,众生平等。第三节课讲了四念处,你应该知道这些内容,我听起来也容易。”
    “就没有其它新鲜的?”
    妍子想了想:“对了,她老人家在讲解的时候,说了一段话,当时对我的影响蛮大。她说,我们现代人,都是在以苦为乐,没事找事干。其实人生只有一个问题,解决了这个问题就是人生的大意义,除此之外不相关的意义,都不迫切不重要,都可以放下。”
    我一听,这话果然猛,得听听:“她细讲了没有?”
    “也细讲了,大概是这样说的,我一句一句地跟你学来。我们现代人都是以苦为乐,是什么意思呢?是说我们的所谓快乐,都是用一种痛苦掩盖另一种痛苦暂时得到的轻松,没有真正的快乐可言,这叫以苦为乐,也是佛祖所说的观受是苦。说我们没事找事干,说我们想让自己的人生有意义,就在心上加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名誉啦、地位啦、金钱啦,为这些事忙忙碌碌,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解决不了生死问题,得不到大幸福,最终还是要失去。这些事可以不需要干,但我们却拼命干,这就叫没事找事干。说我们人生其实就只有一个大问题,就是生死问题,这个问题解决好了,人生就有大意义,但大家却不这么想,用其它自以为是的意义来回避生死,既做不到,也没价值。”
    妍子说了这么多,我觉得那个师父说的都是人生观问题。但解决生死问题,难道是成仙,永远不死?我突然警觉起来:“她说的生死问题,是想长生不老吗?”
    “并不是,她说是超越生死。这个我不懂,也没时间问,她也没细说。你想想,就这三次课,我能听到什么?”
    超越生死,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但我知道,反正这是人生观问题。人生观是个哲学问题,可以从这方面来思考。人常识来讲,人有生就有死,结局是一样的。在生与死之间在,就是我们的人生,从时间长度来说,大体上都差不多。一百二十岁和人均寿命七十五岁,这也仅相差不到一半。也就是说,在中国人追求的长命百岁看来,动机虽然美好,意义也不是蛮大。
    有一个段子:一岁时人人夸奖,十岁天天向上,二十岁少年轻狂,三十岁努力闯荡,四十岁走向辉煌,五十岁还想翻浪,六十岁告老还乡,七十岁打打麻将,八十岁晒晒太阳,九十岁躺在床上,一百岁挂在墙上。这个段子基本上总结了今天中国人的人生历程。我们努力锻炼、注意养生、医疗保健,也不过一百岁,前二十年没明白,后二十年没力气,中间六十年还要为杂七杂八的烦恼而奔波,其实人生可以享受的时光,是很短暂的。在这样的人生中,我其实是很幸福的,因为我才三十来岁,就具备了时间、空间、财务三自由的条件,打下了享福的基础,摆脱了大部分人要面临的物质、精神和身体的烦恼,如果人人都有事,我算是比较没事的人了。
    这是从人生的长度而言的,但从人生的宽度来说,就是指社会影响力了,就是你作用范围的大小,这一点,我倒不怎么追求。我不相信名气,在朝阳区的时候,碰到许多名气大的人,在与宁将军一起的时候,碰到许多权势高的人,但我看他们的快乐幸福的程度以及人生意义,也不过如此。越是见过繁华,越能自甘寂寞。
    以三维世界的思维方式,长度和宽度只是一个面的问题,要形成立体,还有一个高度的问题。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深度,这也是一个坐标轴。比如科学家在某个专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那么他人生的价值就得到了增加,比如哲学家思维水平的深度达到一个新层面,他的人生就拥有了更大的意义。这些意义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让更多的人得到好处,后来的人能够顺着他的成果继续向高处发展。这样,个人的意义变成了社会的意义,长度和宽度也跟随增加,人类活动意义整体的体积就越来越大了。
    从长度努力的是本我,从宽度努力的是自我,从高度努力的是超我。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对不对应得上。但按老师父的说法,大多是没事找事。
    那么,她所说的生死问题,究竟是什么样的内涵呢?我不知道答案,就以我现在的哲学知识来分析。任何问题,如果算是客体的话,它所对应的主体必须清楚,先分析主体,再找客体的含义,是理所当然的分析办法。
    她所说生死问题的主体,应该是人。当然从众生平等的观念来看,也包括一切众生。但简化分析的话,用人来作主体,比较好办,因为我自己就是人。
    人是什么?马克思的理论,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组合。这个概念,主要体现了人的社会性。这也是我们通常理解的人的本质。如果要超越这个概念,就扩大外延:众生平等。再扩大,就是庄子讲的齐物论了。这就从人生观延展到了世界观了。
    但人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不解决,以人为主体的所有客体问题都无法解决。
    物质层面来说,人是原子组成的,人是分子组成的,人是化合物,人是一系列化学反应的过程和结果。这像是人的动物性。从精神层面来说,人是思维的动物,人是创造的动物,人是劳动的动物。这像是人的社会性。
    但佛教的基本原理却给了我们另一种答案: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这是否定性答案,所有都否定了,是不是得出:我不存在?
    这很恐怖,我不存在,谁在吃饭?谁在思考?
    对,就是这个问题。我看过一些禅宗公案,有人打七时,就叫你思考:谁在仿佛?
    思考的起点在哪里呢?推理的依据在哪里呢?全不说,难道,悟道,主要靠猜,靠碰?没有标准吗?
    不想这些问题了,理不清楚答案。因为这里有个逻辑:我,是人生观的起点,是人生坐标系的元点。不清楚我的含义和本质,连元点在哪里都无法建立,就不可能建立坐标系了。忘了一个大前提:建立坐标系,必须先确定元点。
    整天思考这些东西,是没事找事,也许是我的习惯。如果不想这些事,我还能干点啥呢?
    我以为自己是一个动机和目标很明确的人,今天却迷惘了。我知道,我的生活不可能永远保持这个状态,即使我有能力保持,也觉得平淡而枯燥。安于现状是幸福的,但隐隐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些什么。但是,方向呢?
    以前,我的生活是被一些现实问题所困扰,人生的方向是问题导向的。现在许多问题要么解决不了,要么已经解决。我第一次缺乏导向了。
    小时候,是缺钱,是要努力为父亲争取美好生活,为自己跳出贫困。后来,董先生教给我谋生的手段:算命,也给我出了道大题目:命运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在他临终前给了我导向的:做大丈夫、求神仙道,难道他早就预测到我有今天,面对导向的迷惘?后来,复杂的经历,让我尝到了金钱、女人、爱情、家庭。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亲妈,弥补了童年以来的缺憾。仿佛,现实中能够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但董先生的题目,我既无解决的动机,目前看来,也无解决的能力。
    有时候,目标过大,就显得空泛。
    如果小池在,就不会这样,她永远会提出新的问题逼着我思考,占满我仅有的想象能力。她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神性而充满引力,会占满我整个欲望和思维的空间。
    突然意识到,这不正确。妍子就在我身边,打着她那永远无法完工的毛衣,我这样走神,很不道德,很危险。
    “地煞符的事忘了吗?”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我警觉起来。
    算了,我很珍惜今天的生活,我觉得,所有幸福都应该是平庸的,因为没有大问题困扰,所以伟大不起来。还是看我的书吧,最近迷上了小说。
    当年看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也是因为赶时髦,就拿来看了。刚开始还不习惯,因为那里面人的名字太长,也包括地名,很不好记。听了别人的劝,把里面的人名按甲乙丙丁来重新命名,列出人物关系图,就好多了。
    他阴郁的跳跃的叙事风格,很是让我着迷,以至于我看了《红高粱》时还觉得不太过瘾,虽然它们都号称魔幻现实主义。他的另一部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更让我对爱情有了某种理解。他说:我以为自己在这平淡中得到了爱情,但后来的事出现,才发现这不是爱情。这是不是适合于我与妍子的状态呢?
    自以为爱情归于平淡,生活本身就是平淡,掩盖了真正的爱情吗?如此说来,我与妍子并没有爱情?
    他还说:每个女人在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美,只要你注意发现。这是往深度想的逻辑,妍子,我还能发现出你更多的美好吗?
    我自嘲了一下:我这是贪心不足!危险!
    我很早就看过《金瓶梅》了,你想想,十八岁的时候,性爱是个多么吸引人的话题。大学同宿舍的人传疯了,其实图书馆都借得到。舍友借了它两个月没还,不是他没看完,是他反复看,都是在入睡前温习,晚上自己做一些不可描述的动作。然后是我们看,谁都装正经,互不交流体会,只是那段时间,宿舍总飘荡一些莫名其妙的味道,以及有人经常清洗自己的床单。
    当时,有人就已经崇拜西门庆了。财色双收及疯狂的挥霍,以至于爆出一句名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是欲望驱使的扭曲,我还算清醒,知道这是悲剧,我可不想那么早死,我知道西门大官人一生的试验结果:欲望引导的人生,危险!
    早就有圣贤告诉我们要甘于平淡,但我总想没事找事干。这不对。
    但是你不找事,事会来找你。小苏来电话了:“庄哥,告诉你一个消息,不知道是好是坏,小马出来了,你帮我算一算?”
    “事不没说清楚,就让我帮你算,靠不靠谱?”
    “小马,你记得的,原来你的同学,在深圳炒股那个,我全赔了,三百多万啊,哥,他来找我来了。”
    我马上敏感起来,但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我怎么不记得呢,还说跟他妈姓的,他爸姓张,还是你告诉我的。”
    我敏感的是,这事有可能涉及乔姐,至于小苏丢掉的那些钱,倒还在其次。凡是有关乔姐的事,都要尽量避开,妍子还在我身边呢。
    “庄哥,他出来了,靠他爸的帮忙,他父母还算有家底,该赔的赔了,还请我吃了顿饭,说了好多对不起的话。先给我赔了二十万元钱。我看他损失也比较大,就说了句:算了,另外的钱你有就给,没有就算了。谁知道,他口气还是很大,说他准备继续东山再起,那两个同学也出来了。说是还要炒股,不过是正规炒股。那两个同学说,现在牛市开始了,正是入场的好时候,不要我一分钱,只算是我过去的损失的投资,他帮我挣回来,全还我。当时我老婆也在,她动心了,她要我投资一百万试试水,我不敢,就来问你。”
    其实,我不管小马他们说得有没有道理,我都不想小苏再给他交往了。但我又不好直接说,要他吃一堑长一智的话,他这人,只信我的算命。我就问他:“你们说这事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报给我,我给你算一卦。”
    其实,这里有敷衍的成份。古人讲不疑不断,我内心有结果了,其实没有算的必要,只是为了更好地切断小苏与小马的往来而已,找了个理由。况且,起卦的时间,我更倾向于此时,因为此时为疑,就以此时占。
    他报了时间,我故意挂断电话让他等消息。大约过了半小时,我再给他打电话:“小苏,不行,你不能再跟他合作。就按他说的,原来损失的钱,如果他能够再赚回来,那是你的福气,如果赚不回来,就算了。不要再投入了,卦不好。”
    “对了,庄哥,你这一算我就踏实了。我也给我老婆说,吃过亏要长记性,不该我们玩的东西就不要玩。况且,用二十万套我一百万,就像赌博一样,我不干了。”
    我笑他:“我原来也告诉过你,不要赌,你怎么去赌?现在不赌了?”
    “庄哥,原来我太穷了,太想赢,所以就赌。现在,还过得去,不那么想赢了,所以也就怕输了,也就不太想赌。人嘛,此一时彼一时吧。”
    小苏真行!他把自己分析得透透的,也把自己掌握得稳稳的,说明,他现在过得很满足。
    当你闯荡江湖时,有事莫怕事,怕事不挣钱;当你拥有幸福时,没事莫找事,找事麻烦多。
    但是,这个电话确实跟我找事了,我不同自主地想到了乔姐。张哥和他前妻,花了这么大精力,把儿子提前释放出来,那得掏出家底啊。出这么多钱,乔姐知道吗?上次她就说张哥老往前妻那里跑,乔姐受冷落了吗?他们有矛盾了吗?现在她过得怎么样?
    怕她出现,但始终在心底的角落,经小苏这一抖动,又冒出来,吓我一跳。
    更吓人的是,妍子突然问话:“干什么呢?骗人家小苏,没算也给人家说算过,头头是道的,哥,第一次看你撒谎这么自然。”
    从接电话那一刻起,从听到小马的名字那一刻起,紧张,导致我忽略了,身边的妍子,正冷静地看到了一切。
    假装镇定:“算什么算,小苏原来炒股的那个人刚出狱,又来找小苏合伙,明显的危险,还需要算?”
    “那你告诉他危险就行了,为什么要骗呢?还说得那有理。”
    “你晓得小苏这个人噻,用挣勾引他,他容易上当,他只迷信我算命,所以就用这来说服,管用!”
    妍子好像还不太信服,我继续说到:“况且,我算命的准确率不太高,怕算出来的结果不是这样,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索性,干脆不算。”
    “哥,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你以前不是对自己算命的能力,信心满满的?”
    “自从娶了你,就没信心了。我从来没算过,也没预料过,我会跟你结婚,是不是?我找我妈,我也没算过。你发现没有,凡是关系我自己命运的大事,我都没算过。我怕算错了,打消自己的信心。更何况还有孔子说过的:善易者不卜。真正懂得易经的人,是不算命的。况且,我今天能这么幸福,是算来的吗?”
    “哥,这么说,你觉得你幸福哟?”
    “当然,还不是因为你。”
    女人就听不得夸奖,她听了夸奖,就会打消一切疑问。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这是个真理。
    这冷汗冒得,一句谎言要成立,得编出十句。
    但是,这十句,有可能引发新的问题。
    “哥,小苏既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他不知足吧?”
    “不是他不知足,是他老婆不知足,以为这可以挣快钱。当然小苏也是犹豫,也许是为了保险起见,才征求我的意见。我觉得,以小苏现在的状态,他应该知足了。他今天的财富虽然不多,但已经超过他当年的理想了。”
    “哥,有你在,我就知足了。不知道,你知不知足。”
    “我当然知足啊,,守着你,怎么坐得住?坐拥财富美人,远远超过我当年的理想,我有什么不知足的?”
    “呸。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小姐姐的前夫,怎么不知足?别说那些不认识的人,你看,就在我们温州,商会的,有些老板,过去那么穷,后来发了财,有赌博的,有和女人乱搞的,有吸毒的,他们怎么不知足?”
    “他们是没事找事。各有各的原因,但终归原因,是心理有问题。我可以简单猜测一下原因,你愿不愿意听?”
    “哥,我就喜欢听你说话,特别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妍子放下手中的毛衣,歪着头像个小学生一样,可爱极了。
    “先说赌博的。这些人贫穷的时候,人生的问题可以大致上总结为:被钱玩了。在发财的过程中,尝试到挣钱本身的快乐。发财后的快乐依赖症,变形为:玩钱。这是心理补偿机制在起作用。赌博的愿意,就是玩钱,我们四川老话叫耍钱。这就好比小时候被一个人欺负,长大了要报复别人,就可劲地欺负那个人,可以获得巨大的快感。这样说,你觉得有没有道理呢?”
    “哥,你说的都有道理,继续。”
    “再说玩女人的,据说永无休止地换人,以数量多为荣。估计年轻的时候,是被女人瞧不起的人,现在有钱了,就有一种补偿心态,要占有更多女人,来证明自己。其实,他对这些女人没有真爱,他只是用占有来确认自己的成功。在占有中获得的快乐,是对他行为的奖励,形成一个正反馈,让他自己欲罢不能。”
    “哥,你原来,没被女性伤害过吗?”
    “你要硬往我身上扯,那我要是有,你是不是害怕了?”
    妍子故意凑近:“你悄悄说,我不告诉别人。”
    “有,重伤。”
    “谁?”
    “我妈。”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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