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他讲过观香的法门,这是利用眼识法。还有听声的法门,这是利用耳识。其实,在静坐的方便法中,所有的感觉器官,都有修习的法门,包括鼻舌身意。对应的是色声香味触法。
    我因为观察呼吸颇有心得,所以明成师在介绍鼻息法门时,得到了很多体会。
    鼻息法门这个方法,就是藉呼吸之气而修习得定,呼吸能够渐渐细匀而静止,就是息。凡是修气脉的,练各种气功的,以及数息随息等方法的,都属于鼻息法门。天台宗和藏密两派,最注重鼻息法门。
    这个法门的最高法则,就是心息相依,凡是思虑太多的人,心思散乱的人,用这个法门,依息而制心,比较容易收效。等到得定后,如果再细微的体察一下,就会发现心息本来是相依为命的。
    一个人的思虑,是随着气息而生的,气息的作用,就是以念虑表现出来。当气定念寂的时候,就泊然大静了,不过,思虑气息及泊然大静,都是本性功能的作用,并不是道体。
    道家认为,先天一气。是散而为气,聚而成形的,一般的外道,把气当作是性命的根本,这是非常错误的。如果认某一物而迷失自己的心,不能了解体性为用的道理,这也是外道与正法内学分歧的地方。
    如果能够先悟到了自性,修习工夫渐渐深入达到了心息相依自在的境界,体验了心物一元,才知道一切的法门,不过都是为修学的方便而已。
    我想,这种观察呼吸的方式,大概的目标,相当于让自己感受不到呼吸。所谓胎息,是道家的东西,也就说不用鼻子呼吸,而用肚脐呼吸,这就比较玄幻了。
    当然,还可以有身触法门。这个法门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广义的身触法门,包括了所有的六根法门,因为这些方法,都是依身根而修的。再说,如果没有我们这个身体,六根又依附什么呢?所以,诸法都是依身根而修的。
    狭义的身触法门,就是注意力专门集中身体上的一点,如两眉中间、头顶上、脐下、足心、尾问、会阴等处。在打坐修习时,或用观想的方法,或用守气息的方法,或者修气脉等,专注于一点,都是属于这个法门。
    身触法门的修法,使修习人容易得到身体上的反应,如某种感受、触觉、凉暖、和软、光滑、细涩等等,有时更会有多种的反应和感受。所以这个法门使人常常会执着于现象,而以气脉的现象,来决定道力的深浅,最后反而陷入了着相的境界。这就是《金刚经》上所说的“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密宗和道家的修法,最容易使人陷入着相的毛病,这也就是法执是最难甩脱掉的。
    修行人最难的就是从身见中解脱出来。黄檗禅师时常叹息这件事:“身见最难忘”。在《圆觉经》中也有:“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古今的愚昧人众,都犯这一个毛病,所以永嘉禅师说:“放四大,莫把捉,寂灭性中随饮啄。”
    有人也许会说,在工夫没有达到圣人的标准时,怎么能办得到没有自己呢?还是要借假修真,借这个四大假合的身体,去修我们的真如体性,以身为一个方便法门,不也是修行入道一个途径吗?
    这个说法也对,只要了解这是个法门,不要迷头认影;把影子当真才是,如果迷头认影那就沉沦难以自拔了。老子说:“我所以有大患者,为我有身。”这句话真不愧是至理名言。所以禅宗的古德们,绝对不谈气脉的问题,以免学人着相,这种作风实在很高明。
    最后讲的是意识法门。其实,前面的所有方便法,都是作意的产物,都可以归结为意识法门之中。前面所说的那些法门,虽然都是与五根尘境和五识的关联,但五识是由意识为主的,五识不过像是五个傀儡上场,后面有牵线的人,这些线的主力,就是意识,而牵线的人,就是心王。
    凡所有的法相,都是由心所生的,所以,一切的法门,都是意识所造作出来的,现在又单独提出意识自性,勉强再当一个法门来讨论,举凡观心、止观、参禅等方法,都应该属于意识法门。
    观心法门在开始的时候,所观的心并不是自性真心,而是有生灭的念头,也就是意识的妄心,在静坐观心的时候,只要内观这点,向自己的意识内,寻找生灭的妄心,去注意这个念头妄心的开始和消灭,以及来踪去迹。像这样的内观接续不断生灭的念头,直到有一天,念头生灭之流忽然断了。这时前念已灭,灭了就不去理它,后念还没有生,没有生也不去引发它,前念已空,后念未起,当体空寂。这个情景就象香象渡河一样,巨大的香象有巨大的魄力,不论多急的河流,它却不顾一切地横渡而过,身体截断了水流,到了这个境界就是到达了止的境界,佛学上称为“奢摩他”。
    可是这个止的境界,并不是彻底究竟的根本,这只是一个相似空的静止境界,要在当体时去观,观到“有”是“空”而起的,“空”是从“有”而立的,“生”“灭”是“真如”所表现的作用,“真如”也就是“生灭’的本体。
    能够观到了这个境界,不论任何一边而见中道,最后,边见舍除.连中也丢掉,就是到了观慧的程度,佛学上称为“毗钵舍那”。
    止观修成之后,以止观双运为因,修持下去,自然得到定和慧都具有的果实。再一步一步继续修下去,就是十地菩萨一地一地的上进,最后证得圆满菩提。
    天台之学、藏密黄教菩提道炬论、中观正见等学,都是属于这个修习的范围。
    至于参禅的法门,在初期的禅宗,没有任何的法门教给学人,所谓“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哪里还有一个法门给人呢?后代参禅的人,他们的方法却是参话头、起疑情、做工夫,这些不是都属于用意识的法门吗?
    不过,禅宗的用意识入门,与其他法门不同,就是把疑情作为“用”。
    疑情是什么?疑情并不是观心的慧学,像止观法门一样,也不是百法明门论所列举的疑。疑和情连系起来,就深入了第八阿赖耶本识,带质而生,此心此身,本来是相互凝合为一的。不过,在没有开悟以前的人,像是胸中横着一个东西,拔也拔不掉,一定要在适当的机会、环境和接引下,才会豁然顿破,所以说:“灵光独耀,通脱根尘。”“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如果要达到“末后一句,始到车关,把断要津,不通凡圣”的境界,却不是言语文字可以形容描写的,这是踏破“毗卢”顶上,抛向“威音”那边,也就是说涉及了无始以前,就是与千圣一起商量讨论,都难解释的事情,哪里会是我们用思虑讨论所能了解的呢?
    佛学中的小乘之学,是由戒开始人门的,能够持戒,才能够进而得定,有了定,才能够发智慧而得到解脱,最后达到解脱知见的境界。
    佛法的大乘之学,是由布施、持戒、忍辱、精进为开始,进而达到禅定,最后得到的结果就是般若智。
    佛法中所论及的止也好,观也好,都是定慧的因,都是修学的最初情形而已。
    用六根的方法修学,演变出来了八万四千法门,所有这一切的法门,开始都是为了使意念静止,意念达到了止就是定,定的程度以功力的深浅而有差别。
    修定的方法,有的是从“有”入门,就是藉着有为法,而进入“空”。有的是从“空”开始,就是空掉一切的“有”,而知道“妙有”的用。法门虽多,目的都是一样,为了达到定而已。
    最后,明成师应大家的请求,着重讲了讲定的现象。我与万师兄和钱师兄的所有争论,根源都是,对定境的具体现象分辨不清。比如,真正的定境,是什么都知道吗?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者是极度清醒还是极度麻木发呆的状态。如何判别?有哪些特征?
    一般来说,静坐的追求,就是定境。我们从理论上说,心一境性就是定境。但这句话也不能说明什么。太空,太不好把握。
    按明成师的说法:凡是能够把心念系在一个目标上,控制心意在一处不乱,就是止的境界,也就是入定的基础。
    定就是不散乱,不昏沉,惺惺而寂寂,寂寂而又惺惺。
    也就是说,心念已寂然,但却不是死寂,所以称为惺惺,表示火熄了,但仍有火种埋在灰中,这个惺惺寂寂的境界就是“定”。
    “不依心,不依身,不依也不依。”达到了这个境界,心念不依附在心,也不专注在身,连不依不专注也都丢掉,就是“定”。
    在开始修定的阶段.往往不是散乱,就是昏沉,或者是一会儿散乱,一会儿昏沉。其实,我们人天天都是这个样子,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为此,必须清楚地分辨什么是散乱和昏沉。如果有这两种现象发生,就一定不是定境。这就好比医生的排除法,发烧了,看血相,先判断有没有感染。
    散乱是什么呢?心念粗就是散乱,心念较细的散乱称为‘掉举”。修定的人,心念不能够系止于一缘,反而妄想纷飞,满脑子都是思想、联想、回忆、攀缘等,不能够制心一处,这就是粗散乱。
    如果心念不大散乱,似乎已经系住一缘,但仍有些比较细微的妄念,好像游丝灰尘一样的往来,全然没有什么干扰,但是仍然是一种微细的缠眠,“多少游丝羁不住,卷帘人在画图中”的味道,这种境界就叫做“掉举”。
    修习的人,许多都在这个“掉举”境界,因为自己没有认识清楚,所以不了解自己仍在微细散乱的境界,还自以为已经得定了,这实在是大错特错的想法。
    最初修习的人,如果是妄念不止,又有心乱气浮的情况,不能安静下来,最好先使身体劳累,譬如运动啦,拜佛啦,先使身体调和,气息柔顺,然后再上座修定,练习不随着妄念乱跑,只专注于一缘,日久熟练自然就可以系于一缘了。
    换言之,如果妄念乱心来了,对待它们就好像对待往来的客人一样,只要自己这个主人,对客人采取不迎不拒的态度,客人自然会渐渐地散去,妄意乱心也就慢慢地停止了。
    不过,在妄念将停止时,自心忽然会感到以自己将要进入止的境界了,自心的这处感受又是一个委念,这个妄念停止时,妄念又生,这样周而复始,妄念来来去去,就很难达到止的境界了。
    在修定的时候,最好不要认为自己是修止修定,待止的境界来到时,不要执着想要入定,反而可以渐渐入于止境。
    在禅坐时,妄念常常比平时还多,这是一种进步的现象,所以不必厌烦。这个情况就像把明矾放进浑水时,看见水中浊渣下降,才知水中原有渣滓。又好像透过门缝中的阳光,才会看见空中的灰尘飞动。水中的渣滓和空中的灰尘都是原来就有的,只是平时不曾察觉,而在某种情况下就很容易显示出来。妄念在禅定时似乎更多,其实自己本来就有许许多多的妄想,只是在修定时才会发现,所以这不是问题,不足为虑。
    不过,如果妄念太多,散乱力太大而不能停止的话,可以采用数息随息的方法来对付散乱,或者用观想的方法也可,就是观想脐下或脚心,有一个黑色的光点。另外一个针对散乱的方法,就是出声念阿弥陀佛,在念到“佛”字时,把这个最后的“佛”字拖长下沉,好象自己的心身都沉到无底的深处一样。
    什么是昏沉呢?粗的昏沉就是睡眠,细的昏沉才叫做昏沉。身体疲劳就需要睡眠,心的疲劳也会使人有睡眠的欲望。在需要睡眠的情况下,不要强迫自己修定,必须先睡足了,再上座修定。如果养成了借禅坐睡眠的习惯,修定就永远没有成功的希望了。
    在昏沉的时候,心念好似在寂寂的状态一样,但是既不能系心于一缘,也不起什么粗的妄想,只有一种昏昏迷迷,甚至无身无心的感觉,这就是昏沉。
    在昏沉现象初起的时候,有时会有一种幻境,就象在梦中差不多,换句话说,幻境都是在昏沉状态中产生的,因为在昏沉时,意识不能明了,而独影意识却产生了作用。
    修定的人,最容易落入昏沉的境界,如果不能了解这是昏沉,而自以为是得定,实在是可悲的堕落,宗喀巴大师曾说过,若认为这种昏沉就是定境的话,命终以后,就会堕入畜生道,所以不谨慎还行吗?
    克服昏沉的方法,也是用观想,观想脐中有一个红色的光点,这个光点由脐中上冲,冲到头顶而散。另外一个方法,就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呼一声“呸”,或者捏住两鼻孔,忍住呼吸,到忍不住的时候,极力由鼻孔射出。或者洗一个冷水澡,或者作适度的运动。一个练习气功的人,可能不容易有昏沉的现象(有人认为昏沉就是“顽空”境界,那是不对的,“顽空”是木然无思念,类似白痴状态)。
    当散乱昏沉没有了,忽然在一念之间,心止于一缘,不动不摇,这时一定会产生轻安的现象。有人是从头顶上开始,有人则是从脚心发起。
    从头顶上开始的人,只感觉头顶上一阵清凉,加醍醐灌顶,然后遍贯全身,心念在止境,身体也感觉轻软,好像连骨头都融化了。这时身体自然挺直,好像一颗松树。心念及所缘的外境,都是历历分明,十分清晰,也没有任何动静或昏沉散乱的现象。到了这个轻安的境界,自然喜悦无量,不过,时间或久或短,轻安现象还是容易消失的。
    另一种从脚心开始的,先感觉暖或凉,渐渐上升到头顶,好像穿过了天空一样,从足下开始的轻安,比自顶上开始的,更容易保持,不易消失。
    儒家说,静中没物,皆有春意.“万物静观皆自得”,这个境界就是从轻安中体会出来的。
    到达了轻安的境界后,修习的人最好独自居住在安静的地方,努力上进,如果又攀结许多外缘事物,不能继续努力,轻安就渐渐消失了。
    如果继续努力修习下去,会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轻安的现象变得淡薄了。事实上这个现象并不表示轻安消失了,而是因为长久在轻安中,不像初得轻安时那么明显而已。就好像吃惯了一种味道,再吃就不会像头一次那样新奇罢了。
    从这个轻安的境界,再继续用功,不要间断,定力就坚固了,这时会感到清清明明,全身的气脉也有了种种变化,如感觉身体发暖发乐等,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这就是“内触妙乐”之趣了。到了这个程度,才可以断除人世间的欲根。
    当体内气机最初发动的时候,生机活泼,体内阳气周流全身,如果忘记了把心念“系缘一境”的话,性欲必定旺盛起来,这是十分危险的事,要非常谨慎自处才行。过了这一步险路,再往前迈进就发生了“顶”相,也就是超过了“暖”地更进一步。此时,气息归元了,心止境寂。因为这是三昧戒不许说的范围,很难用言语文字说明。并且,修习过程中的各种身心变化,都需要知道对付的方法才能成功,这是属于避戒范围,在此也不加讨论。
    修定的人到了这个程度,可能有气住脉停的现象。其他学说对于气住脉停的现象,都有详细的描述。邵康节的诗中说:“天根月窟常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这个境界听起来很容易,但真要能够达到这个程度,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真的达到了这个境界,再继续位于定中,就可以发生五种神通,在五神通中,眼通是最难发起的,一旦发起了眼通,其余四种神通也就相继的发起了。不过,也有因根器秉赋的不同,或者只发一种神通,或者同时并发,都不是一定的。
    眼通发起的时候,无论开眼闭眼,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十方虚空,山河大地,微细尘中,一切都像透明琉璃一样,丝毫没有障碍,并且,凡是自己要看的事物,只要心念一起,都可以立刻看到。其他的神通,也是一样情形。
    修行人在定心没有到达顶点,智慧没有开发之前,忽然发起了神通,就很容易跟随着神通而妄念流转,反而失掉了本性,弄得修证的目标也丢了,如果再用神通去迷惑人,就是进入魔道了。所以修习的人如果把定当作最后目的地的话,等于黑夜行路,最容易落入险途,这是魔外之道的三岔路口,不能不特别小心。
    有些人也许不发神通,但定心坚固有力,可以控制自己的心身,随意停止气息或心脏的活动。如印度的婆罗门、瑜伽术及中国的练器合一之剑术等,都是到达了这个定境,用控制身心的方法去震惊世人,造成奇迹。不过,能达到这个程度,非排除一切外务,经过很多岁月的专心努力,是不能成功的,绝对不是侥幸可成的事情。
    佛法的中心定慧之学,以定为基础,在得到定以后,连这个定的念头也要舍弃,而住于一种“生灭灭已,寂灭现前。”的境界。这时一切的生和灭都灭掉了,连身心都没有了,何况心身所达到的境界,当然也都灭掉了,因为这个可得的境界,就是“心所”所生的,是属于生灭的范围;既然是生灭范围,当然就是虚妄。所以《楞严经》中说:“现前虽得九次第定,不得漏尽成阿罗汉,皆由执此生死妄想,误为真实。”
    若能舍掉定相,位于寂灭之中,“性空”就呈现了,这是小乘的目标果位,破除了我执,而达到“人空”的境界。
    修习大乘菩萨道的人,连小乘所达到的这个空寂也要舍弃,转回来反要去观,观一切假有实幻的生灭往来,缘起无生,成为妙有之用。最后还是要不住不着于任何境界,也就是说,既不执着“空”,也不执着“有”,更要舍离“中道”,不即不离,而证到等觉和妙觉的果海。
    证得了等妙二觉之果,才知道一切众生本来就在定中,根本用不着去修证这个空。
    如此看来,神通,其实并不神迷,只要在定境之中,按定慧等持的路径,就可以产生。当然,对定境的期待,让我天天对打七的时间,开始了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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