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
    瑞梁城。
    太和殿。
    “混账——”
    “穆天言,难道朕在你心中,就是一个耗尽民财,一意孤行的暴君?”
    太和殿中,一道阴沉低哑的话音响起,只见一名头戴紫金冠,身穿镶边金龙袍,面相儒雅,却隐隐透出威严气势的中年人,面色冷漠,盯着跪在大殿中的臣子,眼寒如冰,不为所动。
    他的额头丰隆而有气势,肤色白皙,保养极佳,眉如浓墨,似两把刀剑,透出逼人气势,鼻梁挺直而略有弧度,给人城府极深的感觉,再配上一个微厚的嘴唇,显得感情丰富。
    不过此刻,他面沉如水,离着他近一点的近侍,都可以清晰看到其眼角微跳,似是在强压怒意。
    想到男子尊贵的身份,他们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做出一些触怒于他的事情,只得小心在一旁伺候。
    而殿中央跪着的男子,身穿黑色玄鸟服,头戴方正四极冠。
    这是大梁国正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穿上的官服。
    他依然一语不发的跪在那里,看不见面目,似乎是在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告知大殿上方的男子,事实就是如此。
    虽然男子跪着,但依然可以看出其身量极高。
    见此,大殿上方,中年男人面色更加阴郁,直如锅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已经处于暴怒边缘的征兆。
    大殿两边,还站着十数人,他们都是大梁国的肱股之臣,能够站在这里,就表明了他们非同一般的身份和权利。
    不过此时,他们却面色不一,神情各异,幸灾乐祸有之,惋惜之情有之,更多的还是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的冷漠,连瞧都懒得瞧一眼那名跪着的男子。
    男子依旧以头抢地,不发一语,似乎要用沉默和上方男子,对抗到底。
    呼延梁玉端坐龙椅之上,视线扫过太和殿,目光如炬,文武百官,莫敢直视,纷纷低头亦或侧身,顾视左右,接着他森寒的目光一转,再次落到大殿中央跪着的男子身上。
    身为大梁国君,他一直都奉行君臣相宜的行事准则,但今天中书舍人穆天言的谏言,让他勃然大怒。
    穆天言,身为大梁三品中书舍人,是呼延梁玉身边的红人,最信任的臣子,掌中书省,负责草拟诏书,权力非同小可。
    可如今看梁皇对其冷漠的态度,估计就算今天这事揭过了,以后穆舍人在梁皇心中的地位,也会大不如前。
    “这倒是一个机会!”,周围许多人心中暗暗想到。
    他们都极为艳羡,曾经穆天言在梁皇心中的地位,也巴结过他,可是看到穆天言落难,他们除了想着怎么取而代之外,没有一人出声替其说话。
    “穆舍人,你可知罪?”
    就在这时,一道阴测测的尖利话音,不知从何传来,让太和殿中所有人面色一变。
    能在这个时候,出声打破这个凝滞压抑气氛的人,也只有梁皇最为宠幸的臣子,才能办到,而且如此特别让人难忘的声音,皇宫之中也只有一人
    那就是大梁国师,由梁皇钦赐天师名号的天师——徐福。
    群臣回头,果然就见一名白发鹤颜,须眉皆白的老道,身穿青色鹤袍,面色淡然,缓步而来。
    其步伐看似缓慢,却是迅若疾兔,转瞬间来人已经进了太和殿,左右禁卫皆不敢拦。
    老道左手掐着无名法诀,右手持尘,目露精光,神采飞扬,顾盼间两眼似有电芒闪过,摄人心魄。
    他的目光有无匹威压,扫向殿中诸人,群臣极为惧怕于他,莫敢相视,纷纷转头,顾视左右。
    “妖道,休要猖狂——”
    突然,一声炸雷,自太和殿中响起,似要崩坏这座集整个大梁气运与一体的金銮殿,就见这雕梁画栋,镶金嵌玉,处处透露出威严与肃穆大殿内,余音不绝,雷鸣阵阵,轰隆作响。
    这一下,却是穆天言含恨而发,声震屋脊,瓦砾皆颤。
    文武百官皆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来,就见其须发皆张,目眦欲裂,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样子。
    “妖道你魅惑皇上,祸国殃民,其罪当诛——”
    尤其是后面‘祸国殃民,其罪当诛’,这八个字,慷锵有力,字字诛心,配上穆天言择人欲噬的神情,一般人估计早就惊慌失措,大呼冤枉了。
    但徐天师依旧不为所动,手中拂尘一扬,向坐在金銮殿上,抿嘴冷冷注视这场闹剧许久的梁皇,唱了一个喏。
    “臣,徐福,参见皇上——”
    也不等梁皇免礼,徐天师便直起身,雪白长眉一挑,看向如同斗兽般的穆天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穆天言,你身为中书舍人,不为皇上分忧解难,却在这里以死相逼,想让陛下降罪于我,这是为臣之道?”
    徐天师不疾不徐道,神色说不出平静还是冷漠,仿若只是在叙述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没有丝毫异色。
    顿时,周围百官心中一紧,知道这次穆天言估计要遭罪了。
    徐福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摸着胸前白须接着道。
    “本座乃一山野异人,进宫仅为陛下与这大梁百姓祈福消灾,这也是你口中的罪人、妖道?”
    闻言,坐在龙椅上的梁皇,眼中似有火光闪过。
    太和殿内,百官噤声,群臣失色,无一人敢指责于他。
    似是早已料到这种情况,徐福冷冷一笑,话音陡然转寒,双目射出摄人寒芒,盯着穆天言,声色俱厉。
    “况且这大梁国运,传至我朝,已历十三代,岂是我一山野村夫可以撼动的?还是说你穆天言,见不得本座,得宠于陛下座前?见不得这大梁国运蒸蒸日上?”
    娓娓话音传来,不知何故,殿中众人只觉得徐福的话音,似有魔力一般,仿佛事情就是如此。
    顿时大家看向穆天言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敌意,却不知徐福心中得意一笑。
    “尔等凡人,也敢和本仙师作对?简直自找死路!”
    “徐福,你这妖道,半年前派出手下,在这瑞梁城内,大肆筛选童男童女,说是为陛下炼丹,现如今那些男孩女孩,身在何方?是生是死?”穆天言似乎不受影响,只是瞪着他,一步不让喝问道,直若对方是一个噬人的妖魔。
    “哼,笑话,穆天言,这可是事关陛下的修仙大业,又岂是可以透露给你的?”徐天师瞳孔一缩,神情阴厉。
    “够了——”
    这时坐在上方,观看这场闹剧良久的梁皇,终于开了金口,他低沉有力的声音,立刻将太和殿内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过来。
    见百官看来,他轻轻一咳,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今日朝议,到此为止,退朝——”,话音一落,梁皇摆了摆手,旁边两名近侍,赶紧上前,将其扶起,向着后殿走去。
    “咳……咳……”
    就在这时,刚起身的梁皇腮边,突然浮现一抹晕红,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佝偻成一团,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皇上——”
    “陛下——”
    群臣大惊,何曾见过年富力强,正值壮年的呼延梁玉,如同恶疾缠身的病汉一样,痛苦莫名。
    看其样子似乎随时都会暴毙,就连穆天言眼中也射出一抹关心神色。
    不过前有禁卫阻拦,百官莫能近,只得远远看着。
    “药……咳咳……”
    片刻后,缓过气来的呼延梁玉,伸出颤巍巍的手道,一副快要闭气的样子。
    身边近侍,赶紧手忙脚乱,掏出一个精巧玉瓶,从里面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血色丹丸,递了过去。
    呼延梁玉盯着丹丸,脸上闪过一抹渴望,不知他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就见其一把抢过近侍手中的药丸,咕嘟一声,囫囵吞下,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国师,那丹药……”
    “陛下,请放心,已经快要出炉了。”知道梁皇在询问什么,徐福微微一笑,自信满满道。
    “如此,寡人就放心了。”
    呼延梁玉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脸上担心的神色消失不见,接着微微点头,在宫女搀扶下,直起身子,向后宫走去。
    “皇上,要不要招御医前来?”
    百官见到这突发一幕,不禁有些愣神,直到梁皇已经摆驾,这时才有一名身材微胖,眉宇间有些沧桑的老者出列,有些犹豫的问道。
    毕竟一国之主的身体情况,这可是关系到大梁国运,不可小觑。
    “不用了,李相,朕这毛病,朕心里有数,有国师在,不碍事的,尔等只需要替朕治理好这大梁便是,咳咳……回宫吧……”。
    闻言,梁皇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拒绝了老者的提议,说到了最后,又咳嗽起来。
    见此,下方百官,面面相觑,有些心思灵活的,看看一脸得意的徐福,再看看虚弱无比的梁皇,眼珠一转,似乎是在寻思,是不是应该和徐福多多走动一下了。
    而孤零零站在殿中央的穆天言,如同被人遗弃的木偶,不再有人关心,似乎其失势已是必然。
    “妖道,你还不承认,我大梁国君,正值壮年,却因服用你这丹石药丸,身体已经亏空如斯,你这祸国殃民的妖道——”
    突然,一声厉喝传来,已经转身的梁皇,身体一顿,脸上闪过一抹青气,五指发紧,抓在旁边正搀扶他手臂的宫女身上,让宫女身子一抖,花容失色,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帝王一怒,流血漂橹。
    “陛下,这丹石之力,胜过毒蛇猛兽,当远敬之——”穆天言盯着梁皇,言辞恳切。
    “前朝的教训,历历在目,还请皇上三思。”说罢,穆天言双膝一软,咚咚咚,额头撞地,顿时血染太和殿。
    徐福见此,双眼微眯,仍然不为所动,毫不担心梁皇降罪,倒是一旁几名与其相交莫逆的好友,脸上闪过犹豫之色,正在考虑要不要出言相助。
    就在这时,却见梁皇身子一转,面色铁青,盯着跪在地上的穆天言,神情冷厉。
    “很好,穆天言——”
    “没想到,朕在你心中,竟然是和前朝暴君一样,既然如此那朕就做一次真正的暴君。”他深吸口气,两眼微闭,似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大梁中书舍人,穆天言,罪犯欺君,下狱论罪。”就见他缓缓说道。
    群臣失色,百官骇然。
    天子一言,能定兴衰,无可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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