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好兴致,郝知恩亲自跑了三十几公里,去一家老店等了一个多小时,打包了六十只麻辣小龙虾,来和许歌声聚聚。等店里的客人一散去,郝知恩马上打开了塑料袋,吸了一口气,陶醉道:“就是这个味儿。”“
    我就怕这个味儿到明天也散不了。”许歌声说归说,也忙不迭摆上了桌子。郝
    知恩把高跟鞋一脱,盘了腿:“这里终于有个避风港的样子了。”
    许歌声将一次性手套戴了两层:“你这人也是矛盾,说是避风港,赔钱还不行,等到坐着收钱了,你又说打烊就打烊,也不知道你是跟钱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相谈甚欢。
    二人难得又聊到初中的班主任。那时候,那年过百半的长者便对许歌声寄予厚望,郝知恩问“那我呢”,班主任说“你一切皆有可能”。郝知恩不服,说就因为我成绩没许歌声好?班主任又说,这跟成绩没关系,是许歌声脑子太清楚了。脑
    子太清楚,跟智商高还是两码事。脑
    子太清楚,是太知道自己要什么。
    所以,当许歌声提出辞职时,郝知恩便知道她留也留不住她。“
    辞什么职?你就当兼职,要不就顾问。你大树小树第一,曹一逊第二,塑料花第三还不行吗?”郝知恩知道留不住,也要留。
    “我可从没这么排过名,你们都第一,并列第一。”许歌声见郝知恩半天没动手了,便剥了只虾,喂进她嘴里,“所以我才要辞职,有点儿时间我还想多学几道新菜,陪大树小树踢会儿球,给曹一逊拔个罐呢。什么兼职、顾问,我知道你就是想给我找个闲差……”“
    谁说是闲差?你还非让我求你?说塑料花离不开你,说我离不开你?”
    “打住。你赶紧找人接我的班。”
    话锋一转,许歌声又道:“你知道曹一逊喜欢女儿吧?”
    “知道啊,他连女朋友都还没谈过的时候就嚷嚷喜欢女儿,我还笑话他,说你当女儿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怎么着?他给大树小树穿裙子了?”“
    还真差不多。”“
    什么?”
    “我昨天用他电脑秒杀了一台烤箱,也是赶巧了,把他账户的收藏夹打开了,里面有两页都是小女孩儿的穿戴。”郝
    知恩一愣。为
    人父的喜欢女儿,这无可厚非,偏偏许歌声千辛万苦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好在,曹一逊还算是个爷们儿,在产房门口,他抱着许歌声喜极而泣,对两个还没长开,有点儿像小耗子的儿子如获至宝。此后七年间,他也并没有流露出一丝遗憾,真的一丝都没有。如
    此一来,郝知恩不难想到庞南西——那个高挑、时髦的女孩子,也曾是曹一逊的合伙人之一。
    她不难想到,就在不久前,庞南西曾做了次人工流产。一个是单身的庞南西,一个是已婚的曹一逊,郝知恩找人查过的,没什么铁证,但道听途说也能听说那二人来往甚密。更何况,她还亲眼目睹过曹一逊给nancy发了条微信:你再给我点时间。那
    么,那夭折的小生命,会是个小女孩儿吗?
    假如她能来到这世上,曹一逊那两页收藏夹,会将属于她吗?
    许歌声又见郝知恩半天没动手,便又剥了只虾,这回用塞的,塞进了她嘴里:“懒死你!”
    隔着三层一次性手套,郝知恩一把抓住许歌声的手,感慨道:“许歌声,你知道吗?这年头肯给你剥小龙虾的人,那要是放在战争年代,就是能给你挡枪子儿的人。”
    “所以呢?”“
    所以以后,干脆就咱俩搭伙过日子吧!”
    郝知恩回到家时,是深夜了。她
    一个人停了车,一个人坐电梯,一个人用钥匙打开门,在习惯了影影绰绰的夜路和电梯的忽明忽暗后,大气都不带喘的。家
    里没人在。
    保姆又找过三个,没一个能过得了试用期。郝路远和潘红玉回家了。每周四,赵唯一会被赵士达直接从幼儿园接走。郝知恩连灯都没开,脱了鞋,摸到水杯,用仅存的三五滴水润了润嘴巴,又脱下了一身散发着汗味、香水味,和小龙虾味的衣物,就堆在门口。站
    在花洒下,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姥
    姥上礼拜走了,到最后,人瘦到了皮包骨。在追悼会上,潘红玉第一个哭到了站不住脚。她不是独生女,不是老大或老小,甚至不是从小最被捧在手心上的那一个,或许只因为,她的女儿得了母亲最多的付出,那双倍的养育之恩真真无以为报。当
    时,郝知恩第二个哭到了两眼一抹黑。从
    此与姥姥天人永隔是一方面,此外,郝知恩怕只怕终有一天她也要这样送走郝路远和潘红玉。
    不久前的那一晚,郝知恩带着赵唯一离家出走,去了希尔顿酒店。转
    天一早,识时务者为俊杰,郝知恩便带着赵唯一结束了为期十个小时的离家出去。她做好了灰溜溜的准备,却不料,潘红玉反倒先眼巴巴地为赵唯一熨好了制服,装好了书包,榨好了果汁,而郝路远也整装待发,仍是赵唯一的司机兼保镖。二人谁也没多说一句,甚至,都没给她个脸色。郝
    路远领着赵唯一一走,潘红玉拿出来一张宣传单,抢先道:“有个托管班,直接对接幼儿园,最晚到九点,你克服一下,再忙也别晚于九点了。”
    郝知恩面带微笑:“别人家的孩子都左边保姆,右边家教,就唯一去托管班大拨轰?能不能学到什么还是其次,再传个流感什么的回来。”“
    那也不能再左边姥姥,右边姥爷了。”潘红玉斩钉截铁。郝
    知恩打定主意,能屈能伸:“妈,您就再坚持坚持,好保姆那不是可遇不可求吗?”潘
    红玉没再说话,直接背过身,把上衣的下摆撩了起来。当
    即,郝知恩色变。
    在潘红玉的背后,姹紫嫣红的淤伤绝不是偶发性的。
    潘红玉不问自答:“你爸干的好事儿。”对
    此,潘红玉不怪郝路远,更不怪郝知恩和赵唯一这一对她的心头肉,怪只怪一切都太不凑巧。更年期潘红玉也有过,有时候恨不得一个人爆炸,也有时候巴不得把大家都拖下水。郝路远亦是如此。更年期让他看什么都看不顺眼,他烦透了赵唯一的眼泪汪汪,更受不了郝知恩白眼狼似的对潘红玉处处挑剔。
    因为惹不起,躲得起,郝路远越来越不着家,继而交友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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