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平儿表情犹疑不定,鸳鸯心里顿时明白了一些什么,既有些为自己闺蜜有了后路感到高兴,内心也还有些酸涩,故作镇静地道:“平儿,你我宜属姐妹,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能说也罢,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便是。”
    平儿苦笑着摇摇头,一把揽住鸳鸯的胳膊:“我若是连你都不能信,这阖府上下便再无可信之人了,不过……”
    “不过什么?”丢开了那一分酸涩情绪,鸳鸯既好奇又有些小雀跃,勾住平儿的蜂腰,顺手拍了拍平儿的翘臀,上下打量,“看你模样,身子还没给冯大爷吧?你家奶奶可曾知晓?”
    平儿再度被鸳鸯大大咧咧的虎狼之词给击败了,忍不住恨声道:“小蹄子,你原来也是有口德的,怎么现在却变成了这般,啥话从你嘴巴里出来都变了味儿了,……”
    “少给我扯到一边儿上去,冯大爷是啥人阖府上下谁还不清楚?”鸳鸯轻轻哼了一声,“我听紫鹃那丫头就说冯大爷便在林姑娘那里说过话,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便是他的梦想,你听听这是啥话?堂堂顺天府丞,竟然说这等言辞,还这般理直气壮,……”
    “鸳鸯,冯大爷这话也没有什么大错啊。”平儿含笑问道:“莫不是觉得冯大爷的醉卧美人膝的美人,没有包括你?”
    “呸!”鸳鸯恼了,啐了一口,“你少往我身上喷粪,冯大爷能有这般言语形容的,是你我这等下人能痴心妄想的么?在潇湘馆里说的,自然就是说林姑娘了,兴许也还包括宝姑娘和琴姑娘吧,……”
    平儿抿嘴一笑,也不多言,倒是鸳鸯绕回话题:“你还没说你的事儿呢,若是冯大爷瞧上你了,你家奶奶那边怎么办?小红现在怕还挑不大梁吧?”
    平儿见回避不了这个话题,也琢磨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既不愿意欺骗鸳鸯,但有些情况却是万万不能对人言的,比如二奶奶和冯大爷的私情,至于自己和冯大爷那点儿事情,反而不算什么,自己是奶奶的人,只要奶奶没意见,自己和谁怎么着都没啥关系。
    “鸳鸯,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冯大爷的确有点儿意思,大概是觉得他们府里那边管家的人不太合适吧,他也没明说,晴雯那暴脾气你是知晓的,冯府长房那边肯定有些没理顺,二房这边,说实话,香菱太老实,莺儿的性子你也知道,傲娇惯了的,嘴巴也不饶人,容易得罪人,宝姑娘何等聪慧的人,肯定不愿意因为莺儿而让二房在整个冯府里边不受待见,尤其是有长房作衬托,就更需要注意了,……”
    平儿斟酌着言辞,半真半假地说了一些。
    “估摸着就是这个原因,冯大爷的确和我提过一两回,但我也说我要侍候奶奶一辈子,但是奶奶听了之后就说不能耽误我一辈子,就说等她搬出去找到合适地方安顿下来,小红熟悉了情况,便可以放我走,但是鸳鸯你说我能走么?”
    鸳鸯也被平儿这一句反问给问住了,的确,这能走么?
    平儿可是王熙凤从王家带来的贴身大丫鬟,若是她都要自寻前程了,那王熙凤日后不是要孤家寡人的终老一生了?至于小红、丰儿、善姐这些人,平儿不看好她们能一直站在这边儿,迟早要作猢狲散。
    “既是如此,那平儿你是作何打算的?”
    鸳鸯也是十分理解自己闺蜜。
    眼见得年龄一天天大了,可王熙凤却被贾琏和离了,以王熙凤现在的过往经历和身份,想要娶她的人肯定不少,但是这些想娶王熙凤的,肯定要么是冲着王家家,要么就是冲着王熙凤和离之后手的一笔资产而来,可以断言都是些想要攀上高枝儿的小户人家,真正有身份甚至有骨气的都断不会接受王熙凤这样的情形。
    同样王熙凤那边肯定不会容忍比自己条件更差以及寻常人家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尤其是像王熙凤品尝过被众人景仰追捧的滋味,如何能容得下一个吃软饭的夫婿,这种情形下,王熙凤要想重新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王熙凤无法嫁人,那作为贴身丫头的平儿怎么办?
    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跟在王熙凤身边吧?好像也并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这样对于平儿来说未免就太凄凉了一些。
    想到这里,鸳鸯就忍不住搂住自己这个最要好的闺蜜。
    “我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看一天,奶奶日后的日子都还不知道怎么样,难道我还能去考虑自家的事儿?奶奶倒是说了不会耽误我,可我能做得出那样的事情么?奶奶若是没有一个好的归宿,我如何能离开她?”
    平儿的回答让鸳鸯既心安又感动,当然也有些怜惜,“不如问一问冯大爷,以他的性子,定不会对这等事情不管吧?”
    “鸳鸯,这等事情如何去问?”平儿苦笑,“清官难断家务事,奶奶现在的情形,最是受不得人的可怜,冯大爷又是那等身份,以往两家都还平等相处,但现在时移势易,便是冯大爷能给些建议,奶奶能接受么?”
    平儿都快觉得自己要入戏了,比那戏台子上的戏子还能演,可涉及到自己的事儿她不会对鸳鸯隐瞒,对奶奶的事儿那却是事涉阴私,她是不会说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掩饰。
    “可是冯大爷瞧上了你,这样一个机会,若是失去了,那就太……”鸳鸯忍不住替自己闺蜜纠结惋惜,“咱们这府里想要进冯府的人可太多了,……”
    “也包括你?还是姑娘们?”平儿眨巴眨巴眼睛。
    “小蹄子,这等时候还敢来调戏我?”鸳鸯白了平儿一眼。
    “你敢说冯大爷对你没意思?是谁那年从金陵回来便对冯大爷念念不忘,冯大爷出任顺天府丞的消息传来,比人家紫鹃这些日后的正份儿都还喜悦?”
    平儿的话一下子戳破了鸳鸯内心隐藏的秘密。
    在金陵冯紫英施以援手,后又表露心迹,鸳鸯内心忐忑和喜悦交集,这种事情压在心里让她无处诉说,也只有向平儿这个最贴心的闺蜜隐约透露过,没想到这会子平儿却来反击自己了。
    不过到了这会子,平儿都没有隐讳自己的私密,鸳鸯当然也不会矫情讳饰,叹了一口气,“冯大爷的确和我说过,可我的情形比你还不如,老祖宗现在的情形,我能走么?提都不能提,提了只能说我鸳鸯是个白眼狼,没心没肺的,……”
    平儿无语,的确,这是比自己还难的,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鸳鸯,你年龄真的不小了,再说了珍珠、琥珀她们也不比你差多少,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你也该给人家几分希望,……”
    这鸳鸯的贾府首席大丫鬟可不是自封的,那是老祖宗定的,鸳鸯只要从大丫鬟位置上下来,那无数人都会挤破头去争这个位置的。
    鸳鸯苦笑摇头:“若是前几年倒是如此,但是这两年府里情形你难道不知?在这个位置上恐怕就不是什么优哉游哉的好事儿了,我现在成日都要和珠大奶奶与三姑娘琢磨日子怎么过,老祖宗那点儿家当迟早都得要折腾光,现在就盼着二老爷去江右之后能不能有点儿进账贴补一下府里,像现在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女也是相顾无言,好一阵后鸳鸯才突然想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去芦雪广,可是为岫烟的事儿?”
    “嗯,听说邢家舅爷被人给拿住了,他在外边差太多银子,照说被扣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这一次来带信儿的却是格外不一样,说再不去还钱,那就要割下邢家舅爷身上一两样物事来作利息了,……”平儿叹息了一声,“岫烟平素都是何等清冷淡然的一个人,这一回却是急得哭了,……”
    “没去找大老爷和大太太说说?”鸳鸯对那邢大舅素来没有好感,嗜酒烂赌,沾了这两条,男人就真的没救了,也不知道这样一个烂胚子如何会生下岫烟搞这样一个芝兰般的女儿来。
    “怎么可能不去?问题是欠的银子太多,大老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钱不要命的,大太太也差不多,一二百两银子都不肯拿出来,更别说那是上千两的银子,如何肯拿出来?”平儿摇头。
    平儿这么一说,鸳鸯也知道为啥岫烟没去找珠大奶奶、三姑娘或者自己来求援了。
    三五百两银子,兴许自己和珠大奶奶以及三姑娘一合计,咬牙也就能凑出来了,但是上千两的开支,她们也不敢轻易做主的,这么大一个家,每月的开支都得要精打细算,否则府里下月揭不开锅发不月例,那是要出事儿的,而且像这种赌债,便是老祖宗和太太只怕也是不待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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