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们忽然被发下来很多葡萄糖和压缩饼干,部队的每个人都被要求停止训练,回到宿舍里。
    那天食堂只做了一种菜,就是红烧肉,每个人的餐盘全堆得高高的,全是油乎乎的大块的红烧肉。
    就这样,还是有昏倒的,有发病的。挺过了第一天,我们参与到救援中。”
    回忆会传染的,程嘉懿的回忆勾起了王勇的记忆。
    “医院很快就满了。跟着,变异就好像传染病一般地爆发。到处都是发疯饥饿眼睛血红的人,到处都是惨叫。
    我们的战士被抓住,被噬咬,我亲眼看到一个新兵,他才十八岁,他哭着挣脱着那个饥饿的变异人,长声惨叫。我亲眼看着这个美丽的城市成为人间地狱。
    我很感谢楚哥,在全市都不知所措的情况下,他下达了对变异人格杀不论的命令。”
    王勇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痛楚,“所有的变异人,不论是民间的还是部队的,只要有嗜血的,一律格杀。当时,整个城市都是枪声,惨叫的声音,真正的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程嘉懿惊诧地看着王勇。
    “我们杀了两天,真正的挨家挨户,幸存者没有发现变异的全都集中起来运送尸体。火葬场的焚尸炉根本就不够用了,尸体就堆在一起露天燃烧。
    那些天,城市里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和焚烧尸体的味道,而幸存者还要补充大量的肉食,还要猎杀吃人的野狗野猫。
    前一刻还一起搜寻城市的人,下一刻就有可能变异,身边的人前一刻可能还和你并肩作战,下一刻血红的眼睛就可能瞄准你。
    人间地狱也不过是如此了。
    所幸,三天时间我们就控制了变异,知道是靠什么吗?是靠捕食吃人的变异野狗野猫鸟兽甚至可能有人肉。所有人,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被强制吃下一碗碗的肉。
    谁也不知道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肉,只知道吃了就不会变异了,不会被清理掉了。我们的城市终于安宁了。
    这时候,我们也终于知道了,我们也是变异人了,只是还留着理智承受煎熬。我亲眼见到有人承受不住,饮弹自尽。”
    这个程嘉懿一直以为冷酷理智的男人眼睛里,也终于流露出来浓浓的悲伤。
    “活着,比死要艰难,因为活着要承受的痛苦太多了。有一天我看到楚哥在哭,那个下了对变异人格杀勿论的人,站在一个冷掉的焚烧尸体的大坑前哭。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大坑里还焚烧了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究竟是不是因为变异吃人被杀掉,却谁也说不清了。
    可转头,他抹掉了眼泪,还要守卫这个城市,还要守住边境。
    我有时候会想,一个人,究竟冷酷到什么程度,才会下那样的命令。可我又会想,一个人,究竟会慈悲到什么程度,才会下那样的命令。
    后来,我见到了负责守卫边境的简哥,他给我讲了一桥之隔的对面,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我们谁也不会逃避自己双手的血腥,可如果没有当时楚哥的雷霆命令,这个城市最后又会如何呢?幸存的人最后真的都会幸存吗?
    楚哥说,若是真有地狱,就让他一个人下地狱吧。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们只是服从他的命令。
    简哥说,我们已经是在地狱里了。
    我想,人在需要选择的时候,也只能选择活着的人了。”
    王勇闭了下眼睛,张开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悲伤,只剩下平静:“所以,活着,没有谁拖累了谁。我认可了你,张豪、顾东临、甚至秦风都认可了你,你身边的人也认可了你。
    谁也不会质疑你的决定,只有你自己会反复思考,承受煎熬,一直到你可以从容地面对你的决定。”
    “可我只是个高中生。”程嘉懿脱口而出。
    王勇注视着程嘉懿:“现在还有谁会把你当做一个高中生?”
    远处忽然传来喧哗,两人望过去,有护卫从身后跑出去,不多时回来,高兴地道:“小杜哥他们回来了,抓到一只狗熊和不少野鸡,有熊掌吃了。”
    王勇看着程嘉懿道:“现在,可以说说你的决定了?”
    程嘉懿迟疑了下道:“我想,我们可以按照计划往北边去,可以走山路。”
    王勇点点头:“我们可以边赶路,边捕杀猎物,还可以继续训练。你那个佣兵的想法其实不错的。”
    “真的?”程嘉懿生出点信心来,“你也觉得我们继续往北可以?”
    王勇再点点头:“可以的。”
    程嘉懿抿了下嘴唇,忽然道:“可要是往北,就不会回来了,我想……我想把我妹妹接过来。”
    王勇摇摇头劝道:“我们这一路要翻山越岭,辛苦不说,还会危险。山林里遇到什么都有可能。再遇到上次那些蚊子也有可能。
    还是等我们有了落脚之处再考虑接暖暖的吧。你放心,简哥会照顾好暖暖的。”
    程嘉懿没有再坚持。
    程嘉懿知道,这是她作为程姐以后自己第一次做决定的时候了。如果她的决定正确了,能领着所有人活下来了,以后,她才会是真正的程姐。
    她不会去考虑犯错了会如何,因为那时候将不会再有程姐的存在了。
    软弱与迟疑都将要成为过去,她该坚定起来。
    最重要的是,她不该再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出来了,不该总是要身边的人劝说了。
    她早已经没有了李立,现在也没有了秦风,她就该是程姐了。
    她派了护卫去请张豪、顾东临和杜一一过来,第一次由她掌控主持临时会议。
    程嘉懿还不适应寒暄谦虚样的开场白,所以在人都到了之后,她直接步入了正题,说了她的想法,自己认为的利与弊。
    很多时候,一个决定能不能得到执行,不在于这个决定正确与否,而是看发布这个决定的人的力度。
    就在前一个晚上,程嘉懿还犹豫不决,沮丧颓废。经过了一夜的猎杀,程嘉懿忽然就变得自信起来。
    不论是张豪还是顾东临,都以为是这次血腥的猎杀,激发了程嘉懿的杀戮之心,只有杜一一觉察出有些不对。
    他知道在他不在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程嘉懿能振作起来,可是他自己都无法振作,更不知道怎样来安慰劝说她了。所以他才会出去打猎,要以这种方式减轻程嘉懿的负担。
    杜一一怎么也不会想到,促使程嘉懿自信起来的,竟然是楚宁轩的决定,变异之后,楚宁轩在这个边境城市做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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