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见外人,总不好太过随意,静琴和意婵二人一个伺候梳发,一个伺候穿衣,总算将梅茹伺候好。梅茹坐在那儿眼皮子直打架,心头愤愤,就孙大人昨夜最吵,今日还不让人睡个回笼觉!
    待梳妆好,外面雨势稍稍有些大了,静琴拿了伞,主仆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前面的松燕堂去。
    松燕堂内已经有人在说话,声音清清冷冷,跟今日这雨一样凉。梅茹接过静琴手中的伞,独自过去。待快要到时,目光略略往堂内一扫,就见孙大人、郁大人几位果然都在,而最上座的,居然是数月没见的傅铮!
    梅茹稍稍颦眉。再略一想,也该是这人。
    他如今打了胜仗,人又在这儿,这种出使的事自然轮到他过问。
    隔着蒙蒙雨丝,梅茹正要垂眸,那人忽的偏头望过来——
    二人视线遥遥一对。
    不过数月未见,这人已褪去原先唇红齿白的精致风雅,面容愈发瘦削而冷硬,眸子里不自觉的多了好几分凌厉,乍一看,竟像上一世登基时的傅铮了,那双眼望过来便像是要戳到人心窝子里……
    梅茹漠然垂眼,收伞进来。早有丫鬟将伞拿过去,又递了帕子给梅茹。梅茹没有接,只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又对着傅铮见礼。
    收回视线,傅铮道:“三姑娘请坐。”
    梅茹顺势坐在最下首。
    今日商议的是到西羌之后的安排,此事关系重大,所以先前孙大人才请梅茹过来。梅茹如今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听。待听到傅铮将随使团一起过去时,她忍不住悄悄颦了颦眉。
    傅铮正沉声说话呢,眼风往她那儿一扫,梅茹立时又面无表情的端坐。
    待众人商议完,孙大人等人告退,梅茹也上前一并跟着告退,熟料傅铮单对她一人道:“三姑娘留步。”
    梅茹垂眸问:“殿下还有何事?”
    傅铮道:“先前三姑娘来晚了,有些事本王还需再交代一次。”声音不咸不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梅茹确实是来晚不少,如今经他这么一说,她就不好意思走了,免得耽误正事,于是道:“劳烦殿下。”
    傅铮仍看了她一眼,道:“坐吧。”
    这一回堂中就剩他二人和几个立在边上伺候的丫鬟,梅茹不好再故意跑到最外面,于是在傅铮下首淡然坐下来。
    这样的近,近的傅铮隐隐约约闻到一缕幽香,这香味儿四散在绵绵雨丝里,像是梅香暗涌,又透着些冷意。
    傅铮打量过去。
    下首处,梅茹微垂着头,乌发挽成松松软软的发髻。长安的天气要比其今日在下雨。她穿了身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底下是月牙白的八幅湘裙,这会儿坐在那儿,裙裾被风吹得轻摇,仿若柔柔的水。姑娘家的手搁在身前轻握,那袖口里不经意的露出一点雪白的手臂,上面带了翡翠手钏,衬得那手臂越发的白,跟乌发掩映下的耳垂一样白嫩。
    傅铮沉沉撇开眼。
    ?
    ☆、第章
    ?  外面的雨势不减,沿着廊檐打在青砖上,滴滴答答。
    松燕堂内,傅铮将先前的安排再依次对梅茹交代一遍,见她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又仔细解释。待提到凶险之处时,傅铮沉声道:“三姑娘,本王再多派两个护卫给你。”
    熟料梅茹回绝的很快,也狠:“不劳烦殿下。”她声音平静极了,而且丝毫不领情。
    傅铮冷冷望过来。
    漠然地迎上这人视线,梅茹解释道:“不瞒殿下,我姨父已多派了两个护卫。”
    “呵。”傅铮哼了一声,冷笑道:“那是孟总兵的事。”抿了口茶,他也不看梅茹,只望着外面雨丝面无表情的解释道:“本王昨日接到十一弟的信函。信中他托本王多照顾三姑娘一些,所以——三姑娘就不必拂了十一弟的好意。”
    梅茹一怔,下一瞬,耳根不免微微发烫。她离京前已经跟傅钊说的清楚,没想到这家伙还是如此自作主张、画蛇添足啊……拧了拧眉,梅茹坚持道:“实在不敢劳烦二位殿下。”又道:“出使随侍的护卫名额有限,孙大人、郁大人乃正副使,实在比我重要许多……”
    “要你提醒?”傅铮打断道,声音不由自主又冷下好几分,似乎不大高兴。
    梅茹不说话了。
    一室安静下来,还是只能听到外面的下雨声,偶尔落在芭蕉叶上,跐溜一下就会滚下去。
    沉默少顷,傅铮敛去所有的情绪,面色冷然道:“随便你!”
    听他这么说,梅茹便顺势起身告辞。
    小半晌,傅铮没说话,他只是起身。
    两个人离得有些近。那道冷香暗暗浮动,还是像梅,顺着飘过来,极能安抚人的心绪,傅铮不由垂眸,视线往下。不过数月未见,梅茹站在那儿,已经到他胸口。她略低着头,模样清清淡淡的,也如落了雪的梅一样的挺而冷。心口莫名的微微一紧,顿了一下,傅铮方开口道:“三姑娘,西羌那位公主叫阿眸……”
    听到他终于提起那位公主的事,梅茹仰起头道:“还请殿下提点。”
    她这样稍稍仰面,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便彻底落进傅铮的眼底,月牙眉,点绛唇,尤其一双桃花眼里含着温柔的水,轻轻拂人一眼,便像是下了一道会勾心的蛊,而眼尾处更是抹了桃红点点,仿若淋过春雨后的娇媚。这种娇媚到了极致,揉进骨子里,就这样蓦地绽放在跟前,让人怔楞,还有些措手不及,烫进了心底,更是丝丝的疼。
    长袍底下的手轻轻攥了攥,傅铮道:“这位公主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尤其心性狡猾,你自己务必多留心着一些。”声音比先前又柔和许多。
    梅茹恍若未觉,她面无表情的道过谢,告辞离开。
    傅铮却没有动,只是立在那儿,怔怔看着,倏地,又黯然垂下眼眸。
    ……
    再休整了一日,一行人待雨停下便启程上路。这次队伍比之原先又多了几个人,比如傅铮,再比如梅茹身后的两个护卫。
    此次西去,不仅条件艰难,说不定有一点凶险。梅湘根本不放心自己妹妹,西域有多苦,他是知道的,最难受的时候,恐怕连口水都喝不上!如今,梅湘在马车边千叮咛万嘱咐,字字句句提醒梅茹安全为重,别乱跑,守规矩,边说边往车里塞各种吃的东西,生怕梅茹在路上受丁点苦楚。
    看着如今的哥哥黑黑瘦瘦,俊朗的脸上又裂又皴,再见他对自己这般体贴这般好,梅茹心里就舍不得了,眼圈儿又要开始泛红。
    “好了好了。”梅湘摸摸她的头。
    梅茹委屈的扁扁嘴,正要说话呢,旁边忽的有个嗓门极粗的高个汉子在大大咧咧骂娘,许是没瞧见有姑娘家在,满口他娘他娘的,听着极其不雅。梅湘蹙眉望过去,冷冷喝道:“哎,说话注意些,我妹妹在呢!”
    “呦,梅姑娘?知道知道。”那人说着就要大喇喇凑过来。
    梅湘拦住。梅茹在后面探着脑袋,瞥了那人一眼,不解的问:“哥哥,这是谁啊?”
    那人耳力不错,自报家门道:“老子是跟你董姐姐定亲的胡三彪啊。”
    原来这位就是胡三彪!
    梅茹一惊,连忙望向挡在自己跟前的梅湘。只见梅湘身子绷得直直的,袖子底下的手微微攥起,似乎在努力克制着怒意。梅茹心思转了一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哥哥和这位胡三彪一起在姨父手下?难怪哥哥那时候得知董氏定了亲,一连发了数封信回京,只怕……哥哥那时候受了不小的刺激。
    光是这么一想,梅茹便觉得万分尴尬。
    偏偏胡三彪还问:“梅姑娘,你这次过来,你董姐姐有没有托你给老子带话?”
    这话音未落,梅湘身子滞了滞,独自往旁边走去。
    梅茹自然不会隐瞒,但又担心哥哥听了心里会愈发不痛快,于是小声的将董氏的那句话转述了。谁知这胡三彪听过之后哈哈大笑:“有女人记挂老子就死不了!行,等老子忙完了就回去成亲!”
    梅茹不自在极了,她又悄悄拂了哥哥一眼。那边,梅湘还是绷着脸,望着旁处,仿若未闻。
    这儿的动静有点大。傅铮骑着马远远行在前面,听着胡三彪铜锣似的嗓音,他又遥遥瞥了瞥马车里探出的那张脸,她生的极白,微微一笑,便像是雪山尖尖的雪。
    抿着唇收回视线,傅铮冷冷吩咐道:“赶紧出发,省得在路上磨蹭!”
    且说使团从陕西到甘肃,再从甘肃过了玉门关,入到西羌境内。
    这一段路要比之前艰难的多,吃的、喝的都不算好,要出玉门关的时候,傅铮还命当地官员补了数十匹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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