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茹一时噤声,看了看他,道:“今日皇后还提了这事……”
    傅铮道:“那是她的意思,你不用管,你反正答应过我的。”
    梅茹有些懊悔,她当时脑子肯定糊涂了,稀里糊涂就被傅铮捉到了话柄,这下是再也没有回转余地。她低着头有些恼意,傅铮道:“别恼了,我如今就在府里几个时辰,跟我说说话,省的我在外头还要惦记你。”
    这人要不就冷着脸管着她,要不就信手拈来说这样的话!梅茹脸涨得通红,她冷冷呛道:“可不敢要殿下惦记。”
    “我不惦记你,还惦记谁?”傅铮笑道。
    梅茹脸还是红,她道:“殿下在外头也能收人,到时候带回来再给名分就是。”
    傅铮叹气:“我要走了,你还拿这话气我。”
    二人正拌着嘴呢,石冬在外头禀道:“殿下,十一殿下来了。”
    傅钊定然是听到他要离京的消息,所以特意赶过来的,傅铮朗声道了一句“知道了”,又望着面前的人,叮嘱道:“十一弟的婚事你替他留心着,省的以后被皇后拿捏住。”梅茹点头,她起身要回立雪堂,熟料傅铮突然捉住她的手腕子!
    他的力气总是很大,梅茹一脸惊恐地望过来。那种惊恐令人心底愈发酸楚,傅铮默了默,只是将剔犀如意云纹方盒递到她手里,他松开手道:“不喜欢就收起来。”
    若收起来了,就别让他知道。
    愣愣看着手里的盒子,梅茹福身道:“多谢殿下。”
    回到立雪堂,梅茹坐在梳妆台前,好半晌,她打开织锦多格的妆奁最底下那层。
    那里面收着个彩锦如意的小盒子。这也是傅铮给她的,里面是一对珍珠耳坠。去年他离京前给她的,贺她及笄之喜。梅茹一直没打开过。后来傅铮死讯传回京,她才拿出来看了一眼,却一直没有戴过。被梅茹收在最最底下,她不敢轻易触碰。
    没想到今日傅铮要走了,又送她一对翠玉手钏,和去年一模一样。
    梅茹坐在那儿,沉默良久,终没有打开方盒,她一并收在那里,然后阖上妆奁。
    傅铮这日是在府里用过午饭再走的。
    饭摆在梅茹那边,食不言寝不语,两人谁都没有讲话,直到用完了饭,见梅茹又多吃了口凉的,傅铮叹了一声,道:“天气越来越热,你莫要贪凉,自己身子总是知道的,别总是疼起来才想到要忌口。”
    梅茹被他一说就不好意思吃了,她讪讪搁下筷子。
    看着眼前的人,傅铮怎么放心的下?他恨不得全叮嘱了。
    傅铮道:“这次石冬就不跟我去了,留在京中,能时时护着你的安危。”
    傅铮又道:“府里不管有没有事,记得给我多来信。”
    顿了顿,他还保证道:“我定早些回来。”
    梅茹不说话,只是默然点头听着。
    离别越来越近,人的心也越来越难受,傅铮格外想听她说一句话,如前世那样,哪怕叮嘱一句也好。默了默,他问:“阿茹,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梅茹这才抬眸,视线拂过他的右臂,道:“殿下身上有伤,务必多加小心。”
    去年他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句话,却比去年好太多了,至少没有要他逼迫才开口对他叮嘱一句。傅铮叹了一声,起身道:“我走了。”
    梅茹亦跟着起身,似乎要送他。
    傅铮见状心底又软了,他道:“外头晒得慌,你别出去了。”
    梅茹看着他,傅铮亦望着她,他真想抱抱她呀,抱抱这个软软的小东西。
    倏地,傅铮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梅茹稍稍一躲,然后僵在那儿。他什么都没做,温热的指尖仅仅碰了碰她柔软的发丝。这种柔软牵绊着他的心,像是撕扯,傅铮没说话,眼底慢慢的,沁起一些潮湿之意。
    他道:“阿茹,照顾好自己,安心等我回来。”
    傅铮没让梅茹跟着出去,他翻身上马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府里。人一旦有了羁绊啊,一辈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踏实。他有了魂牵梦萦的地方,他知道府里有人在等他回来,无论真情还是敷衍。傅铮想,这样就够了,她还在府里,他就高兴了。
    梅茹坐在南窗下,意婵进来道:“姑娘,王爷走了。”
    梅茹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傅铮问她要不要一道去,梅茹这辈子都不想、亦不会再去了。去了,傅铮自然会对她好,可这种好只会令梅茹愈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这种好只会让她不停的回想起自己曾无数次追过去,然后对着他的背影难受的模样。
    她看着现在的自己,再看着前世凄苦的自己,总觉得像是个梦。
    ?
    ☆、第 120 章
    ?  八月的天气依旧很热,梅茹歇完晌睁开眼,身上黏黏的出了不少的汗。
    静琴在旁边摇扇,见她醒了,忙搁下扇子扶她起来。听到里面的动静,意婵少顷便端了一小盅冰镇过的桂花凉粉进来。梅茹吃了一口,整个人才觉得舒坦。
    今年天儿太热,傅铮离京之后,她独自一个人就跑回了会觉山后面的别院。
    梅茹倚在四方枕倦倦养神,静琴自外头取来一封信,道:“姑娘,王爷有信了。”说话间,外面竹海沙沙作响,梅茹稍稍一愣。按傅铮叮嘱,梅茹每个月都要往辽东去一封信,说说府里的境况……她去了三封,这人除最开始报平安的口信外,终于回了封信。梅茹接过来拆开一看——
    这信是傅铮亲笔写的,落款乃他的印章。并不算长,字迹还潦草,想来他是真的忙。
    傅铮在信里仍报了平安,又叮嘱梅茹注意身子,别四处乱跑,还提到她父亲调动一事。梅寅原先一直在礼部,这些日子突然被调至工部,被外派去黄河修堤。这种差事历来皆是苦不堪言,还容易得罪地方的人。乔氏担心不已,才跟梅茹提过,没想到傅铮就主动写信回来提及此事。他宽慰了梅茹好几句,又例数了去外头的好处,总而言之,一切有他兜。
    想到傅铮对梅府如此尽心尽力,就连在外出生入死也惦记着府里的事,梅茹是感激的。窗前竹影轻摇,她怔怔听了会儿风声,问静琴道:“今日初几了?”
    “初十了。”静琴回道,又提醒道,“姑娘,中秋还得进宫呢。”
    这两个多月李皇后召过梅茹几次,梅茹只应付去过一次,然后就拿延昌帝的事做挡箭牌,来别院这儿躲清静,但中秋的家宴是万万躲不过去的。略一思忖,梅茹道:“那今日就去莲香寺。”——傅铮离京之后,梅茹每逢十五都会替他去寺里上两支香。
    这天梅茹仍是夜里去,晦暗狭小的偏殿里,两盏灯幽幽暗暗,跳了跳。
    梅茹上完香,又独自去假山亭子里坐了坐。
    傅铮不在,她一个人的日子轻松不少,每日看书作画,又或者抽空去平阳先生府里坐坐。梅茹挺感谢傅铮的,多亏他主动去辽东,给她喘上一口气的机会。否则天天对着那个人,梅茹自己心里压抑的慌,沉甸甸地,恐怕会憋出毛病来。如今他不在身边,隔着远了,傅铮对她的那些好反而才能时时记在心里。
    夜里风凉,吹着她的头发乱了,梅茹自己拢了拢,轻轻吁出一口气。
    中秋前一行人回王府。
    那邹嬷嬷还是聒噪。梅茹迟迟没有动她,是觉得傅铮说得有道理。人心难测啊,这位喜仗势欺人,极容易被看透,容易被拿捏,何况还有把柄在自己手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而且傅铮现在不在府里,也没什么话能让她传回宫去的。
    这几天京城暑热,帝后去半漪园避暑,众人一并伴驾。
    梅茹最不喜那个地方,那昏暗灯笼底下慢慢浮现出的男人的影子简直就是噩梦!偏偏这次是中秋,她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梅茹刚安置下来,太子妃就来看她。说起来,这么多王妃之中,梅茹也就与眼前这位走动的稍微多一些。她性子偏冷,唯有对方热络,才能说上几句话。
    宋玉对梅茹抱怨道:“你又好久不来了,鹧鸪茶吃完了么?我如今新得了几样好东西,待会儿拿给你。”
    “还没呢,”梅茹摇头,又客套道,“等吃完了再向皇嫂讨要。”
    挽着她的手,宋玉邀她去园子里逛逛,顺便问道:“今年秋狩你得去吧?”
    “我可不去。”梅茹笑道。傅铮不在,她去了就太麻烦,还不如处处避嫌。
    宋玉疑惑道:“可我听说父皇要钦点你去呢?”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梅茹有些诧异。不待她问,宋玉说道:“过两日好像有一位番邦公主要来,她也会跟着去秋狩,似乎整个朝廷就你一个人方便陪呢。”
    “公主?”梅茹蹙了蹙眉,心里略略盘算,就想到了正主——阿眸。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连傅铮都说她心眼多,怎么突然来京城了?梅茹心里不解。
    果不其然,翌日延昌帝便在明德殿召见了梅茹,说了阿眸要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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