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四十八人,男十七人,女二十一人,十岁以上一十五人,十岁以下三十三人,皆聪明伶俐,身体健康,非常勤快,哪怕是那些小童,也能立刻派上用场,绝不会白吃主家的米饭……”
    福庆行的管事站在檐廊下,弯着腰,弓着身子,像是一条大虾。
    他满脸带笑,口齿清楚地介绍。
    杜睿面无表情,他望着那群少男少女,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抬头望,一个个就像鹌鹑一般,在这个时代,主家对奴仆可是有着生杀大权。如果,他们被暴躁的主家买去,只能只求多福,唯一的期待,也就是希望看见明天早上的第一缕阳光。
    当然,像那种随意虐杀奴仆的终究还是少数。
    比较,奴仆也是财产,正常人都不会随意处置自己的财产,除非,这个奴仆不能给主家带来贡献,反倒是拖累,那么,宰杀了事。
    是的,奴仆在那些贵人眼中,也就和牛马没有区别。
    牛马没有用了,自然是要被宰杀吃肉,奴仆也是一样,若是浪费粮食了,那就随意处置。
    黑暗世界!
    杜睿虽然不发一言,管事却始终带着笑,脸上不见半点不耐和厌烦。
    福庆行身为贩卖人口的牙行,在官府的关系肯定很硬,并且,背后绝对站着一个门阀,这门阀的势力肯定还比较大,在京兆府一带,须得是二流以上,并且,和京兆顾,蓝田吕,凤翔郭,渭南林这四大家族有着关系,不是通家之好,就是有着姻亲,不然,根本就玩不转。
    这福庆行的背后站着的家族和四大家族无关。
    福庆行背地里的东家姓赵,赵家在关中门阀中只是二流,在终南山下有着一大片庄园,赵家之所以能开着福庆行,并未受到黑白两道打压,是因为赵家一直以来就在做人口生意,以前,经常通过丝绸之路前往西域,带来了葡萄美酒夜光杯,也带来了胡姬和弯刀力士。
    丝绸之路断绝了之后,赵家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国内。
    当然,偶尔还是会通过一些关系沿着特殊的通道从西域那边走私人口进来,只是,变成了小打小闹,不再像以往那般,毕竟,现在西域诸国相互攻伐,走那条路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稍有不慎,也就鸡飞蛋打。
    赵家的福庆行之所以一直开着,哪怕西域的通道被截断,生意受损,他们强行转移到国内,和其他那些有着世家背景的人贩子牙行争夺生意,并且,很强势地抢下了一部分生意,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这个人就是德清公主的丈夫,驸马赵宝玉。
    德清公主是英宗杜臻的长姐,两人一母同胞,并且,宣宗的皇后只生下了他们两个,故而,姐弟俩关系非常的好,小时候,德清公主还在一次刺杀中救过英宗的性命。
    当初,英宗通过宫变上位,德清公主也有从中协助。
    这些背景,杜睿非常清楚。
    这是因为英宗有好几次和德清公主密谈,他也在那里,那时候也就一岁左右,两人在他面前说了许多秘辛,现在,全都出现在脑海中。
    德清公主说了许多赵宝玉的事情,优点和缺点都有提及。
    所以,杜睿才让魏岳去福庆行买人,当然,魏岳的出现是很突然的,并未通知福庆行的高层,也就是说,赵宝玉对此一无所知。
    那个管事也是来到了玄真观,这才知道买人的是邯郸君。
    以前,英宗刻意封锁杜睿的消息,不想让人们知道自己生出了一个痴傻儿,表面上,他是成功了,邯郸君消失在了众人的笑谈之中,市井中,更是没有杜睿的信息,就像是并不存在一般。但是,在那些门阀世家中,杜睿的存在就像是黑夜中的烛火,很远便能看见。
    这是一笔大生意,所以,带着那些少男少女前来玄真观的是福庆行的高层。
    这个管事也姓赵,名叫赵三晓,外号包打听,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这个赵三晓非常喜欢打听八卦,尤其喜欢听各种怪谈。赵宝玉曾经在他面前提过邯郸君,说是被放逐去了玄真观,当今有着十七子,当然,现在是十六个儿子,其中,最不可能登上那个宝座的就是邯郸君。
    来到玄真观,瞧见杜睿之后,他立刻知道这是邯郸君。
    对长袖善舞的赵三晓来说,和权贵打交道已经成了本能,以前,也都是和那些门阀世家的管事之类打交道,大家身份相等,也就相处得很自然。现在,他面前的可是一个皇子啊!有着龙血的皇子,天潢贵胄,和皇帝的关系比自家的主母还要亲近。
    自家的主母,自己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立刻不敢多看,马上就退到一旁,低头盯着地面,等着她的銮驾离开之后方才敢直起身子。
    所以,他一开始就想来套近乎。
    现在,自然是没有了那种想法。
    那个甲士的目光太过吓人,他根本不敢靠近,现在,也是在魏岳的招呼下,这才站在了檐廊前,距离杜睿有着两三丈的距离,不得不大声地说着话。
    魏岳望着檐廊上站着的杜睿,这时候,杜睿的目光贴着院墙落在了远处,仿佛在神游,在草堂的右侧,有着欢笑声穿来,那是工地上的那些粗汉不知道为了什么而高兴。
    赵三晓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客人那样喋喋不休,也没有大肆吹嘘自己手下的货物如何之好,他非常清楚,以前那一套用不上。
    对方不不可能和自己讨价还价,而自己,也不可能漫天叫价,反倒要比平时的价钱要压低两成,若是自己能够完全做主,甚至可以免费将这些草标送给邯郸君。不过是一些少男少女,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不但远远不及胡姬、弯刀力士那样的贵重物品,也赶不上经过专业训练的仆人和侍女,乃是最低级的草标,出生在贫寒人家,因为各种原因,被父母卖了。
    杜睿点了点头。
    魏岳转头对一旁的赵三晓说道。
    “赵管事,这些人我家全要了,就是先前你说的那个价?”
    “不不不……”
    赵三晓笑着摇着手。
    “嗯?”
    魏岳冷哼了一声,沉下脸。
    “魏公,以前那个价怎么行啊?那是卖给那些不识货的人,交给贵人家,肯定要降价,一定要降价,在上次那个价钱的基础上再降两成,你要是不肯,小的可不依……”
    魏岳笑了笑,轻声说道。
    “随你……”
    这时候,杜睿已经走下檐廊,向外走去。
    接下来,他会前往杏庐。
    只是,每次出行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轻车简从,现在,基本上都是大张旗鼓,坐的是上次郭皇后赐予的马车,拉车的是御马,每次,都有四五个甲士护卫着出行。
    现在,杏庐的那些人也知道了杜睿皇子的身份。
    每一次来临,所有人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躬身肃立,战战兢兢。
    所以,每一次杜睿都不会再从杏庐的大门进出,而是选择了后院的小门,现在,他在跟随许幻之学习医术,当然,名义上,两人并非是师徒。许幻之可不敢给一个有着封君称号的皇子当师父,不过,他也算是倾其所有的在教导杜睿,实在是杜睿在理论上的学习能力太强了,基本上一学就会,现在,若非还没有用于实践,许幻之甚至有教无可教的感觉。
    杜睿从那些少年少女面前经过,他们将脑地埋得更低。
    这时候,一个人突然从那群人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莫愁的手握在了剑柄上,不过,并未拔剑出鞘,她看清楚了那人,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不存在威胁。
    另一边,聂远的反应却不同。
    “大胆!”
    他低喝了一声,声如闷雷。
    同一时间,一声呛廊,腰间的横刀已然出鞘。
    “慢!”
    几乎是同一时间,杜睿同样低喝了一声。
    聂远这一刀也就劈下去,身为大内侍卫,听从主子的命令非常重要,仅仅排在保护主人的性命安全之后,如果,杜睿没有出声,聂远这一刀就斩了下去。
    凡是不打招呼就冲进安全范围,不管你是老妪还是小孩,聂远都不会在意,他只会一刀劈下去,将危险消除在一开始。
    杜睿认得这个莽撞的家伙,正是先前和他对视的小姑娘。
    “主人,救命……”
    小女孩并未直接奔到杜睿跟前,在他一丈开外也就停下脚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力地磕着头,额头撞在泥地上,通通有声。
    “说……”
    杜睿轻声说道。
    “主人,还请救救可儿的哥哥,可儿的哥哥已经……”
    这个叫可儿的小女孩说着说着,也就泣不成声,不过,杜睿听得清楚,她是想求他去救救她哥哥,她哥哥并未前来,而是留在福庆行,这是因为她哥哥发了三天高烧,福庆行的人也有请大夫前来,那个大夫看了两眼,只是摇摇头,连药都没有开,转身就走了。
    因为是病人,所以,这一次并未随行。
    可儿不想和哥哥分开,更不想自家哥哥就此丢了性命,所以,她这才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够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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