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魏岳就把少年少女们喊了起来。
    这些人中,有一些早就醒了,只是来到了陌生的地方,不敢妄动,听得魏岳的喊声,也就很快起床,顺便把那些还在沉睡的伙伴们叫醒。被叫醒的那些家伙有着起床气,但是,也只是嘟噜了两句而已,并没有过多的纠缠,而是飞快地穿上衣衫。
    不一会,一行人也就歪歪斜斜哈欠连天地站在院子里。
    他们都是福庆行最近从乡间和人市上买来的草标,年龄虽然相差挺多,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人都没有经过培训。
    现在,不但不能像杜睿想象中的那样站成整齐的一排,类似前世的小学生方阵,就连基本的行列规矩都不知道,一群人,按照熟悉程度围成一堆,七零八落地站在院子里。
    杜睿也早就起身了,他站在檐廊上,望着那些家伙。一开始,那些小家伙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叽叽喳喳,就像是晨间的鸟鸣,很快,这声音便低了下来。那些有眼色的家伙非常自觉地闭上了嘴,只有那些没有眼色的还在说着话,只是,和他们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也很自然地放低了声音,变得像蚊虫过境一般,只听得嗡嗡的声响。
    少男少女们纷纷抬头,望着檐廊上肃立的杜睿。
    他们其实不怕杜睿,也不怕站在杜睿身侧的莫愁,而是害怕站在檐廊前的聂远,聂远昨天一天甲不离身,在檐廊上坐了一·夜,现在,依旧全身玄甲,双眼炯炯,不见丝毫血丝,看上去,没有半点疲态,他的气势哪怕是蕴藏着,仍然足以震慑这些小孩。
    这个主人应该是心善的人!
    这是很多孩子心中的想法,毕竟,他们中的一些人并非孤陋寡闻,有的人被贩卖了好几遍,其中那个瘦高个叫做祝印的家伙,三岁左右就被父母卖给了一家商人家庭,那家人没有子嗣,把他买来当养子,准备继承家业,免得将来便宜了宗族。
    在祝印五岁的时候,商人的夫人怀孕生下了儿子。
    可能是害怕祝印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利吧?商人把五岁的祝印转卖给了一个过路的人贩子,祝印也就进了一家青·楼,在青·楼内打杂,有时候,有些客人不喜欢那些龟·公,而是喜欢可爱活泼的孩子服侍,在青·楼内,祝印学到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不想,青·楼的后台老板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一·夜之间,青·楼便被迫关门,所有人都被抓进了大牢,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管事和妈妈都被拷虐致死,像他们这些打杂的小厮以及那些姑娘们,则变成了官府的财产,被重新发配。他被一个大户人家买去,做了那家公子的陪读,如此,匆匆三年过去,他已经十六岁。
    原本,身为伴读书童的他前途无量。
    然而,一次出行中,公子得罪了一个看着非常落魄的江湖客,那人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公子的那几个护卫杀了个精光。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冲出去,挡住那人,以便让自家的公子趁机逃跑,然而,那时候的他选择的却是掉头就跑,把自家公子丢给了那个江湖客。
    在亡命奔逃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家公子绝望的惨叫声。
    府邸自然是不能回去,主人死亡,身为书童的他若是活着,这是坏了世间的规矩啊!他若是回去报告这消息,最后,也只是死路一条,必定要给自家少爷陪葬。
    在外面流浪了几天,祝印深知自己不能这样。
    在武功县,他服侍的那家人有着很强大的势力,那个江湖客倒是一时痛快了,不过,后面多半也逃不过追杀,毕竟,那一家是有着先天高手的存在,若非如此,也不能雄霸武功县,也不可能是京兆顾家扯上关系,那家的女儿嫁给了京兆顾家三房的一名庶子。
    所以,他设了个局,花钱请了一个老乞丐把自己卖给了福庆行。
    贩卖自己的那笔钱他分文未要,全部给了那个老乞丐, 厮混了这么多年,祝印有着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那就是该舍弃的必须舍弃,人,绝对不能贪婪,现在的他,保命为主,钱财无用,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福庆行,在万年县待过一阵的他,深知福庆行的厉害。
    那家人哪怕知道自己在福庆行,一时间多半也做不了什么。
    这样的祝印,深悉生存之道,善于察言观色,在他身处的坏境,一旦眼色不好,很容易就会冲撞他人,很容易就会丢掉性命。
    大部分小孩的目光都落在聂远那里。
    对他们来说,聂远是一种震慑,就像是故事里从九幽黄泉钻出来的恶鬼。
    然而,年龄最大,见识最广的祝印知道,这聂远虽然恐怕,然而,也只是一把恐怕的刀,这刀疤是握在檐廊上那个看上去非常瘦弱的少年手中。
    他通过魏岳,莫愁等人对杜睿的态度,就知道这小孩并非什么易于之辈。
    他在外颠沛流离多年,非常清楚地知道,哪怕你身为主人,若是没有能力,没有手段,下人们虽然看上去是对你毕恭毕敬,然而,心中的轻视却会在一些细小的动作和神态中展现出来,这种动作和神态虽然隐秘,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因为它是下意识的。
    于是,祝印有了决断。
    那就是乖乖的听话,不仅自己,也要告诫那些被自己笼络的小家伙们,千万不要不听话,千万不要惹主人生气,虽然,他看上去那么瘦弱,又如此的心软,竟然答应下人的请求,把一个患病的家伙买来,并且,为对方请来了郎中,还真的把那个张全蛋救了回来。
    张全蛋?
    脑海中浮现出健康的张全蛋,祝印撇了撇嘴。
    那个张全蛋年龄比他小很多,然而,很能打,若非他的存在,祝印早就凭借自己的手段成为了这伙人的头,现在,也就只笼络了十来个人。
    这时候,许心言从一旁走了过来。
    他提着药箱,身穿郎中特有的白色袍子,头上扎着方巾,耳边挂着一块黑布,暂时来说,并未把脸蒙上,此时,他脸上满是笑容,温柔而和善。
    杜睿看了他一眼。
    许心言点了点头。
    于是,杜睿又转头望了魏岳一眼,魏岳同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十岁以下的孩子,到这边来,让郎中帮你们检查身体……至于十岁以上的小混蛋,你们随咱家来,咱家给你们安排事情,把院子整理干净……”
    魏岳沉声说道。
    他曾经在宫中浣洗院当过总管,手底下也管理过上百个宫女和宦官,并非什么无能之辈,管理这十几个小子没有半点问题。
    于是,众人也就散了。
    小孩子来到一间屋前,那间屋的木门推开着,窗户也开着,室内非常的明亮。
    许心言端坐在案几后面,为那些小孩子把脉问诊,孩子们非常规矩地挨个排着队,等候着。
    大孩子们被分成了好几个团队,有的扫着院子,有的爬上屋顶,搜检被风吹乱的瓦片,也有的家伙整理着他们的屋子,将被褥叠好,地板和草席全都擦干净,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做,没人偷懒。对这些出生寒微的家伙来说,做事是每天的日常,好吃懒做和他们不相干。
    杜睿去看了一次张全蛋。
    这个小子已经苏醒了,杜睿进去的时候,可儿正端着一碗粥在喂他。
    瞧见杜睿,可儿非常高兴地向杜睿请安问好,一张苍白病弱的笑脸,泛起了红晕,她笑得很是开心,却压抑着这种兴奋,瞄向杜睿的目光有着羞涩。可以看得出来,张全蛋同样非常感激杜睿,毕竟,这是救命之恩啊,只是,他似乎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家伙,嘴里嘟噜着,却没有说出话,只是,目光感激不尽。
    杜睿也没有说话,看见张全蛋的情况良好,他沉默地向两兄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了。
    接下来,他像往常一样,在桃林中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一丈开外,跟着聂远,前后左右,还有几个大内侍卫远远地注视着。
    以往,莫愁也会跟着他。
    这一次,杜睿没有让莫愁跟着,身为女子,她和那些小女孩们打交道比较合适,所以,让她留下来协助魏岳照料那些孩子。
    和往常一样,杜睿其实在练功修行。
    但是,哪怕是聂远对此也没有丝毫察觉,他只是觉得自家的主子又犯病了,在桃林内到处乱逛,似乎是他的一种怪癖。
    “谁?”
    前方有人厉喝了一声。
    那是负责在前方警戒的大内侍卫,似乎,有人挡在了杜睿前进的路线上。
    杜睿立刻站定。
    “我是新来的厨娘,这山上有着山菇,用来熬汤是一绝……”
    声音入耳,清澈如水。
    杜睿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神秘莫测。
    是的,这声音的主人他非常熟悉,不要说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哪怕是没有那样的天赋,他也忘不了这个声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目前为止,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人物。
    一段时间,了无音信。
    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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