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下,分左右肃立着一批身穿绿袍的宦官。
    在牌坊前面,有着一块巨大的石头,那就是著名的下马石,在这里,哪怕是皇帝陛下,也会主动地从车架上下来,牌坊以内,不许骑马坐车,这是对老祖宗的一种尊崇。
    来剑宫前,魏岳有给杜睿讲过各种规矩,也说了许多和剑宫内有关的事情,他告诫杜睿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他人,要知道,在剑宫内死去的皇子可不止一两个,其中,有的皇子死了也就死了,至今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那些死去的皇子,大多像杜睿这样,并没强大的母族支持。
    杜睿有听在耳内,至于,会不会像魏岳说的那样小心谨慎地熬过去,那就不见得了!
    他在下马石那里下了马,身后,聂远也下了马,他上前一步,接过杜睿手中的缰绳,他和那些大内侍卫只能待在牌坊外,在广场的西边,有着一片车马棚,那里也有着一个大院子,基本上,剑宫的学子们的随身护卫都会在那里暂时歇息,等候着自家的主子走出学宫。
    “殿下,保重!”
    聂远单膝跪地,他身后的那些大内侍卫亦是如此。
    杜睿望了他一眼,又瞄了后方的花冲等人,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朝着牌坊走去。此时,牌坊下面,已经有个穿着绿袍的宦官迎了上来。
    尚未说话,便已经满脸带笑。
    “十三殿下,小的丁三石,剑宫之内,就由小的来侍候十三殿下了!”
    杜睿看了对方一眼。
    微胖的身形,酷暑的天气,却不见半点汗渍,一张圆脸非常干净,并没有半点污渍,绿色的袍子也很是洁净,污渍灰尘都没有。
    这是一个修炼内气的武者!
    瞬间,杜睿也就有了判断。
    他没有和对方寒暄,也没有点头示好,甚至,就连微笑也不见一丝,他木讷着一张脸,平视着牌坊内,眼神似乎没有焦点一样,就这样向着牌坊内行去。
    其他那些站在牌坊下的宦官面面相觑,不过,却没有交头接耳。
    丁三石忙转身跟着杜睿,他走在杜睿身前三步远,但是,并没有拿屁·股对着杜睿,而是半侧着身子,类似于向后退着行走,一边走,一边向杜睿笑着,介绍着剑宫的大概情形。
    哪怕杜睿的表情就像是充耳不闻,他依旧保持着笑容,小声地说着,脸上不见半点厌烦。
    进入牌坊,两旁乃是高大的围墙,墙面涂着白灰,上面一尘不染,不见丝毫的斑驳,哪怕前天晚上有着暴风雨侵袭,现在,墙面上依旧洁白如纸。
    这里不分白天黑夜,都有专门的内侍负责清洗墙面,这些内侍全都修炼有特殊的真气,这种真气有着极强的去污功能,类似的内侍遍布整个大明宫,做的都是一些最低贱的工作,比如清洁墙面,比如浣洗衣衫,比如擦拭瓷器,他们就像是蚂蚁一样,默默无闻地干着自己的工作。
    杜睿步行着走过牌坊,正好瞧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内侍从通道那头跑过来,他头上的冠帽歪戴着,额头上有着汗渍,脚下急匆匆,瞧见杜睿,他慌忙站定,手扶着冠帽,向杜睿非常干净利落地躬身行了个礼,随后,不等杜睿行礼,整个人也就趴伏在地上。
    原来,墙面的最下端有着一丝绿痕,仿佛是青苔。
    小内侍趴伏在地上,凝神屏气,手指放在那丝绿痕上,非常小心地擦拭着,就像是在擦拭非常脆弱的珍宝。
    这时候,杜睿停下了脚步。
    “十三殿下?”
    同一时间,丁三石也停下脚步,就像他能提前预判一样,实际上,这并非他能预判,只不过,他的动作和杜睿保持着一致,气机牵引之下,能够随着杜睿的节奏而动。
    身为剑宫内侍,他们都出自讲书堂。
    比如丁三石,很小入宫,七八岁的时候就进入了讲书堂,文武兼修,像他们这样小的宦官,必定会修炼只有去势之人方才能修炼的葵花宝典。这门传至东齐皇室的奇门功法,几经战乱依旧传承了下来,这是因为历代内侍都会视如珍宝地把这门功法传承下去。
    只要有皇室存在,就少不了他们这些内侍。
    王朝帝国可能灭亡,皇权宝座可以换人,而他们这些内侍却会一直服侍在至尊的身边,哪怕是最伟大的君主,像汉武帝,唐太宗这些君王,身边都离不开他们这些内侍。
    来到讲书堂,有着关于宦官历史的介绍。
    在这门课上,授课的宦官老师非常自豪地告诉他们这些小宦官,他们并非卑贱之人,历史上,有着许多宦官英雄,他们默默无闻地辅佐君主,干下了一番惊天事业,其中,有为了君主志愿去势的易牙,有着跟随汉武大帝南征北讨的马元丹……
    是的,他们在史书上留下的是骂名。
    但是,史书是谁写的?
    史书是那些可恶的文官们书写的,他们之所以罔顾史实,故意诋毁前辈,无非是因为害怕我们,因为君王有着我们辅助,若是让我们管理天下,那就没有他们的事了!
    从小到大,丁三石他们都被注入了这样的思想。
    所以,他们这些从讲书堂出来的宦官不仅文武兼修,还拥有其他那些宦官缺少的自信心,哪怕是面对那些朝堂大员,他们也不存在任何自卑之心。他们心里明白,除了没有那个东西,无法传宗接代之外,他们不见得比那些人差,甚至会更加优秀。
    宦官也能做一番事业!
    朝堂上的那些家伙,哪怕是全部缺席,只要他们讲书堂出身的宦官顶上去,这天下的运转同样能够舒畅,和那些只知道自家家族利益暗自中饱私囊的大官们相比,他们这些无儿无女的家伙对殿下更加忠心,若是由他们执掌朝政,这天下绝不会像现在这般。
    当然,丁三石并非妄人,也知道暂时来说这不可行。
    但是,人必须有梦想,哪怕是宦官也有着梦想,要不然,和蝼蚁又有何区别!
    服侍邯郸君,哪怕是暂时的,丁三石内心其实是不愿意的,他是一个自视极高的人,总觉得自己将会作出一番功绩来,在恩师的安排下,他有进入六部实行,并非做官,而是做一个吏员,安排一个人做吏员,哪怕是在六部,对那些位高权重的宦官也算不了什么。
    隐姓埋名在六部实习了一两年之后,丁三石又进入了典狱司。
    在典狱司这段时间,他见识了许多,见多了黑暗和阴损,也明白了这世间的残酷,在他看来,这世界之所以会这样,根源全在于那些门阀世家,他们高高在上,私心作祟,眼中只有家族利益,上无君王,下无黎庶,关上门,他们自成一国,就和天王老子一般,对外,他们巧取豪夺,永无休止。
    把这些门阀世家铲除,这个世界或许不会变得更好,至少不会更坏。
    年前,丁三石的恩师病逝,他也就失去了靠山,同一期的某人一向对他很是嫉妒,在那家伙的推动下,他离开了典狱司,被闲置,一直以来,只能做一些打杂的事情。
    这段时间,让他沉淀了下来,思考了许多。
    后来,他通过恩师以前的交情,把自家所有的积蓄拱手送上,如此,也就有了这次机会,得以进入剑宫,服侍皇子,是的,只有皇子身份才能得到他们这些内侍宦官的服务,那些门阀子弟或者王公贵族的孩子们,一旦进入剑宫,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去做。
    对于那些前辈和同伴,丁三石深深不耻。
    就是这些败类,这才连累了他们这些有志之士,待得他掌握大权,一定要清楚这些害群之马。
    虽然进入了剑宫,丁三石却无法靠近那些皇子。
    每一个皇子都有着自己的宦官,除非那些宦官得罪了皇子,一般情况下,皇子们不会开口叫换人,对他们来说,使唤熟人肯定比使唤新人要好,毕竟,剑宫之内,也非极乐净土,在这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落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他只能等待。
    杜睿进入剑宫修行,须得有宦官服侍,按道理,是轮不到丁三石的,在他前面,还有好几个资格比较他深厚的宦官在等着呢。
    然而,邯郸君是什么情况,那些宦官全都心知肚明。
    虽然,听说邯郸君已经有所好转,摆脱了痴傻状态,然而,谣言有时候仅仅只是谣言,那些家伙纷纷摇头不愿意服侍邯郸君,要知道,在这方世界,特别是像他们那样的宦官内侍,一旦认定了主子,基本上,这一辈子就不会再改变了,宦官乃是贵人身边最为亲近的心腹,有时候,就连做最私隐的事情都不会避开他们,这样的家伙若是背叛主子,也就不可信了。
    那些家伙不敢冒险,丁三石却敢。
    反正情况再坏也比现在要好,待在这里,他感觉自己正在死去一样,所以,他毅然站了出来,愿意在剑宫内服侍邯郸君杜睿。
    瞧见杜睿停下脚步,丁三石虽然还是笑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这是要犯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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