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一如既往酷热难当。
    辰时已过,哪怕学堂前后绿影森然,微风轻拂,终究还是有着一丝暑意。
    阳光穿过绿叶间隙,穿过高大的门窗,落在堂前,在陈船山的案几前拉出了一道不规则的光斑,在他身前,二十来个衣着华丽的少年正摇头晃脑地吟诵着经义,这里面,最大的也就十岁,小的则六岁左右,一个个表情真挚,微微闭着眼睛,仿佛正沉浸在圣人的微言大义之中。
    这里面,有着例外。
    新晋学员杜睿不曾高声念诵经义,他扭着头,望着窗外,眼神恍惚,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他端坐在前面一排最右侧,第一排乃是皇子们的座位。
    其他学子不可能位于第一排,哪怕是皇子比他们的身形要高大许多,像后世那样不以身份高低而是以身高来排前后队列,那是一种大不敬,绝不可能在这个世界遵循,如果这样做,除非陈船山是大宗师。哪怕是大宗师,如此倒行逆施,人们照做了,却也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大宗师一旦身陨,他所制定的规则若非有后继者真心维护,而那后继者亦是强有力的人物,否则,所谓改革亦不过是人亡政息。
    最右侧靠窗,阳光便是从那里照射进来。
    阳光落在杜睿的脸上,脸颊上的茸毛沐浴在光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识海内,金色的鲤鱼遨游四方,在漫无边际的黑暗识海中飘荡,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耀眼的光芒,许久之后,方才消散不见。
    丹田气海,风起云涌,有金色鲤鱼时不时跃于海面,真气如雨,簌簌而落。
    打通了小周天,真气仿佛大河一般在任督二脉中穿行,这并非什么夸张的形容词,而是真真正正的一条长河,浩浩汤汤,无边无际。
    他的真气是真正的液态,可以感应得到的液态真气,如果能够外放,甚至能够形成实质,就好比唐唐施展的唐门绝学无影灯,那可是先天高手方才能够掌控的本事,是的,先天真气方才是液态,一般情况下,哪怕是像陈船山这样修炼出来的浩然正气,亦不过是气态真气,无法凝聚成实质。
    杜琥修炼是金鲤变,鱼龙变心法的前篇,这种被硬生生割裂之后产生的真气,不过是近乎液态,仍然属于气态的范畴,在先前的交手中,杜睿如果想要将杜琥的真气纳为己用,这才需要程序压缩转换,十多年的真气经过压缩之后,或许会有一半左右存留下来。
    打通小周天之后,接下来便是搬运大周天。
    真气像长河在任督二脉中穿行,随后,变幻成一条金色的大鲤鱼,跃过了一道无形的门槛,这道门槛对杜睿来说并不算高,轻易就跃了过去,像是穿破了一道无形的膜,破裂之后,那道门槛也就不存在了。
    真气同样像大河一般向前狂涌,因为经脉曾经被唐唐的先天真气走过一遭,也就没有多少阻滞,一直向前连续冲了好几个穴道,方才遇到了阻碍,那是一座大山,真气也就停留在大山之前,无能为力,毕竟,和那道类似大山的关卡相比,真气的量不足。
    一夕之间,打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大周天圆满这样的事情只能出自街边茶馆说书人的嘴中,少年身怀深仇大恨,被仇家追杀跌落深渊,服食了千年朱果,一日先天,三天宗师,出来之后,酣畅淋漓,大杀四方,将所有仇人杀了一个一干二净。
    台上的案几后,陈船山闭目端坐。
    学子们念经的声音整齐合一,他的意念弥漫其中,圣人的微言大义在他的意念中流淌,已经听过了无数遍,短短几千字可以说是倒背如流,然而,每一次听都不会厌烦,每一次听都不会枯燥,每一次听都有着新的感悟,每一次新的感悟都能够让他有所增益。
    当然,他也感应到了一丝不和谐。
    哪怕没有睁开眼,他也知道沉默的那一位是杜睿。
    上堂之前,在他讲解经义的时候,杜睿就在神游天外,一直扭头望着窗外,视线虽然停留在一个地方,眼神却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不识字?
    毕竟,在陈船山看来,杜睿荒废了十年之久,一朝清醒,亦不过是刚刚学会说话的稚子,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识字亦是如此。身为教习,哪怕再是忙碌,他也有翻阅杜睿的卷宗,出现在剑宫的杜睿卷宗只有薄薄的几页,上面除了说杜睿拥有不错的武道天赋之外,在识字与否上面,用了疑似二字。
    进学堂之后,杜睿在陈船山安排的位置上坐下,案几上,早就摆好了书卷,那是今日的讲解过程。
    陈船山在讲解经义的时候,也有留意杜睿,发现杜睿有翻开书卷看书中的内容,他翻书的速度奇快,翻页的速度却保持着一致,从翻开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是如此,基本上,四五个呼吸之间便能翻开一张书页,视线虽然只是很快地在书页上掠过,却并非随意瞄一瞄。
    他认为杜睿识字。
    若是不识字,为何第一节课就旷课,跑到了藏书阁去。
    对于邯郸君,陈船山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若是换了其他的皇子出神,这时候,陈船山都会让众人停下来,然后,无须多说话,只要沉默地望着那个皇子,单单眼神中的威压便能慑服那个熊孩子。
    毕竟,这些家伙都还年幼,哪怕知道自己乃是天潢贵胄,陈船山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却也知道,陈船山和自家皇帝老子见面的机会很多。若是那个时候,皇帝老子有兴趣问他们这些皇子的情况,这样的时候绝对存在的,陈船山哪怕不添油加醋,只需实说,他们在皇帝老子面前的印象就会受损。
    是的,皇帝见陈船山的次数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些年幼皇子。
    皇宫内,没有蠢货。
    真正的蠢货已经死掉了,历史上,因为愚蠢而死掉的皇子不要太多。
    可惜,这一招对杜睿无用。
    陈船山清楚,自己这样做,只会落得尴尬。
    所以,他置之不理,视而不见。
    现在,他须得小心观察,了解清楚邯郸君的喜怒哀乐,制定好计划,方才能做到有的放矢,如果在没有具体了解之前就茫然出手,只会失败,那样的话,不仅仅无法教育好杜睿,还平白地丢掉了威信,让那些年幼的皇子知道自己不过是黔之驴,那就不好了!
    经义念诵结束之后,陈船山睁开了眼。
    目光如电,在堂下众学子的脸上一一掠过,所有人都感觉到他是在单独注视着自己,所以,小孩子们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杜睿被气机所激,有所感应。
    他将视线从窗外移回室内,迎向陈船山的目光。
    在陈船山的感觉中,斜对面的杜睿依旧是一面无形无质的镜子,除非自己真的出手刺激他,单单靠着气势以及精神威压对其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陈船山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非常清楚地在众人的耳边回荡,铿锵有力。
    “本教习说的这段话,乃是横渠先师所言,可谓是至理名言,盼诸位能谨守利益尊卑之道,上位者有着济世安民之心,就像牧羊人照顾羊群一般好好照顾下位者,而下位者则紧紧团结在上位者周围,听从上位者的号令,如此,安守本分,各安其责,乃天下太平……”
    和往常一样,哪怕知道眼前的这些稚子听不懂,陈船山仍然说了一段横渠书院的先辈名言。
    “接下来,本教习教大家一个小戏法……”
    听到这句话,下面的学子们有些雀跃,因为课堂纪律的原因,他们不敢鼓噪,却也一个个面露喜色,相互望着,嘴角露出了笑容。
    所谓戏法,其实便是某种真气运行法门,一种小技巧。
    对这些学子来说,枯燥的经义学习自然比不上学习武道,毕竟,哪怕是少年老成的孩子终究还是孩子,好动终究还是很难摆脱的天性。
    陈船山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他的课堂上,在课堂的最后,如果他觉得学子们有认真听讲,也就会在课堂的最后阶段讲解一些真气的运行法门。
    只见他放下手中戒尺,挥动衣袖,往前一拂。
    长袖飞出,在空中仿佛流云一般展开,刹那间,众学子只觉得眼前一黑,陡然间,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就像是被那大袖装了进去一般,全身发软,瑟瑟发抖。
    杜睿的感受和他们相同,甚至,更为强烈。
    这是一门有着意念加成的法门,称之为袖里乾坤。
    陈船山修炼的浩然正气,意念附在了真气之上,针对敌人的精神有着影响,有点类似杜睿先前针对杜琥施展的摄魂眼,等级却比那个高多了。
    这袖里乾坤针对的其实是杜睿。
    陈船山不可能在明面上教训杜睿,毕竟,这有违他的尊卑之道,但是,暗地里用精神力刺激杜睿,查探杜睿的虚实却能在无声无息间进行,周边的这些人无从察觉。
    他们在惊呼中,并不知道陈船山正和杜睿在暗中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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