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过,雨停了。
    有阳光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在西边的山林上空,悬挂着一条七色虹彩,虹彩悬挂的时间有些长了,这会儿,光晕颇为黯淡,摇摇欲坠。
    上林苑的行宫外,在那一片长满小黄花的平原上,停着许多马车,数辆或者十多辆马车组成一个营地,各自占据着一个位置,营地和营地之间有着一些距离。那些车辆众多的营地,距离上林苑行宫也就比较近,车辆较少的营地,也就距离行宫大门有着一段距离。
    在这些营地中,唯有杜睿最为寒酸。
    他只有一辆马车,最糟糕的是,随行的侍卫竟然不能一人一匹战马,来的时候,竟然是两人共骑,并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半点精气神,难免引起其他人的注目,在背后,也难免轻言细语地说着他的闲话,这让随行的魏岳很是尴尬。
    没办法,燕五的气息太过强悍,有几匹战马被吓破了胆魄,无法骑乘,杜睿只好留下了一名侍卫,让他将这些战马牵回去。
    马匹比较金贵,能成为战马的就更是百里挑一,这些被吓破胆的战马由马夫调整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不好随便丢弃。
    杜睿来得晚,他的营地也就位于最外围。
    他来到这里后不久,营地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在外围护驾的神策军开始了调动,宫内的大内侍卫也纷纷出行,一个个神色紧张。
    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各个营地内,也就小话不断,大部分老人神情颇为紧张,不断告诫那些年轻人,让他们不要乱说话。这些老人经历过英宗杜臻夺嫡上位的宫变,那时候,也出动了神策军,大内戒严,侍卫营也分成了两拨,彼此对峙。
    这情景有点像那时候。
    具体情况,杜睿自然心知肚明。
    一个王爷被刺客所杀,而且是在上林苑的地界,对大唐帝国来说,这是非常严重的挑衅,对皇帝杜臻来说,相当于有人给了他一记耳光。
    金陵王杜来被燕五割掉了脑袋,燕五远走高飞之后也就留下了一地烂摊子,供奉柳法师被燕五一拳不知打去了哪儿,看样子,多半是无法活下来。侍卫总管全副武装,穿着神甲,依然挡不住燕五一拳,魂魄尽灭,还好,王府的内侍总管还在。
    燕五打破车厢冲进来割掉杜来的脑袋,其速度快如疾风。
    当时,杜来正在举杯喝酒,现在,无头尸体的右手也是高举着,不曾放下,整个尸体就像雕像一般僵硬,被燕五割下的脑袋多半还保持着当时的表情。
    那时候,内侍总管站在杜来的身后。
    这个内侍总管很早就派到了杜来身边,就像杜睿身边的魏岳一样,他比魏岳好一些,出自大明宫讲书堂,修炼的是葵花宝典,已然打通了大周天。葵花宝典这门功法,只有太监能够修炼,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内侍总管也很为自己出招的快速骄傲。
    然而,当时他却无法出招。
    在燕五强悍的气息压制之下,他连出招阻止燕五的念头都不曾升起。
    燕五走后,他方才恢复了冷静。
    有他处理残局,情况也就不那么糟糕。
    第一时间,他就派出了侍卫,向着行宫那边疾驰而去。
    当然,他也亲自来到杜睿的车队前,那时候,方才知道车队的主人是邯郸君杜睿,本来,他想要拜托杜睿分出一些人手给自己,前去追查燕五离开的踪迹。不过,见到杜睿之后,他打消了这个主意。若是世家子弟,背景并非一品门阀,这内侍总管或许就会顾不得那么多,会强行征召其手下,
    邯郸君,虽然不是亲王,却是皇子,比起金陵王杜来身份其实还要尊贵一些。
    儿子总比兄弟更亲近。
    寒暄了几句,杜睿一行也就继续前行,经过几道关卡之后,来到了上林苑行宫前的这片平原,扎下了营地。
    行宫外的这些车驾,有许多前一天晚上就来了,像杜睿这样在出发前才赶到的少之又少,魏岳仗着自己的资格,认识人多,营地落下就出去打探消息,他回来后告诉杜睿,他们这一行是最后抵达上林苑的队伍,除此之外,便是那再也无法来到此地的金陵王杜来。
    杜睿一行立下营地后,并未有人上门作客。
    这段时间,杜睿的故事经常在长安城的高级社交圈中传播,在那些门阀子弟眼中,这杜睿哪怕不痴傻了,也是疯癫,做的那些事情完全上不得台面。
    别看现在,皇帝对他有些看重,不过是因为对方久病初愈,对他有些怜悯罢了,以后,类似那样不符合皇子身份的事情做多了,也就会再次被皇帝厌弃。
    毕竟,身为皇帝,耐心有限。
    所以,一直以来上层的社交圈对杜睿是关闭的。
    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更不会有人主动登门拜访,那样的话,也就会被其他人认为和杜睿是一丘之貉,都是狗肉上不得席面,同样会被众人排斥。
    侍卫们在忙活着,他们随身携带着简易帐篷,这时候,也就像周围的营地那样将帐篷立下。
    按道理说,午时过了之后,皇帝的车驾便要向着北方而行,众人将在侍卫们的指挥下紧跟在皇帝的车驾后面,一路向北。
    然而,午时已经到了,看现在这情况,一时半会不得出行。
    一行人从开着的行宫大门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众人都认得他,这个叫李忠的内侍乃是令狐行之的徒弟,皇帝若是有什么旨意多半交给他来颁发。
    在他身后,跟着一群杀气腾腾的侍卫,穿戴的乃是符甲,隐隐有着光泽闪耀。
    这些侍卫乃是御前侍卫,一向跟在皇帝身边,所以,这才人人都穿戴得起符甲,人数不足百人,每一个武者,最差的都打通了大周天,这些御前侍卫只听皇帝一人的命令,当然,明面上是这样。
    看这情况,这李忠明显是带着皇帝的旨意前来。
    一干人等也就不敢上前滋扰,在行宫外的这群人,全都是帝国的上层精英,哪怕贵人们不懂人情世故,他们身边的幕僚也是懂得的,真正啥都不明白的家伙,除非运气极好,又或者被众人视而不见,这会儿多半已经入了黄泉,下了九幽。
    李忠带着御前侍卫来到了杜睿的营地前。
    站在车辆前,李忠面色凝重,尖声叫道。
    “邯郸君,接旨!”
    杜睿从车厢内探出头来,慢条斯理地跳下了马车。
    侍卫们停下了手中的活,向着李忠,纷纷单膝跪地。
    魏岳面色焦急,接旨须得摆香案,这时候,去哪儿拿香案啊!
    李忠望了魏岳一眼,笑着说道。
    “魏公,此乃口谕,无须香案。”
    杜睿慢腾腾地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木讷。
    魏岳轻声说道。
    “殿下,须得跪下接旨。”
    李忠摇头说道。
    “陛下有旨意,邯郸君无须按照规矩接旨,一切自便……”
    停顿片刻,他收起笑容,一脸严肃。
    “陛下有口谕,召邯郸君觐见面圣!”
    午后的云层薄了几分,阳光的颜色也就鲜艳了几分,穿透薄薄的云层落下,照在上林苑的花圃之上,花圃内,群花姹紫嫣红,争相斗艳。
    杜睿向前缓缓走着。
    那些穿戴着符甲的御前侍卫紧跟在身后,脚步声整齐划一,明明是五人同行,在耳边回荡的却只有一人的脚步声,很是难得。
    杜睿心里清楚,皇帝召见自己所为何事,当是为了询问金陵王杜来被刺一事,毕竟,他正好经过,亲眼目睹那个状况。只不过,并非只为这事,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也就不会只让自己一个人觐见了,说起来,在皇帝那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刚刚摆脱了痴呆的少年。
    所以,李忠传旨之后并未随杜睿一起,而是留在了那里,向魏岳、聂远等人了解当时的情况。
    之所以召唤自己觐见,无非是想看自己究竟有何变化。
    杜臻身为皇帝,勉强可算是勤政,整个天下,每日都要发生许多大事件,让他从早忙到晚,所以,哪怕有收到关于杜睿的情报卷宗,多半也没有什么时间去看或者听。何况,纸上得来终觉浅,听别人的汇报和看法终究还是隔着一层,倒不如亲自看一眼更好。
    杜睿没有猜错,这的确是杜臻的想法。
    这时候,他正背靠着软榻,翻着面前的卷宗,这薄薄的几页纸便是下面的人收集的邯郸君杜睿的近期行为……
    有他带着侍卫伪装成黑帮分子和人抢夺地盘的报告,也有他和几个市井之徒交往甚密的故事,甚至,卷宗中还指出他收纳了一个华山剑门的准先天高手,那个高傲的武者为何成为他的门客,原因暂且不晓得,收纳这武者之后,在玄真观的配合下,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谁下的命令,围绕在邯郸君四周的坐探和刺奸被一扫而空。
    其中,有着离别堂的刺客。
    对杜臻来说,这不过是可以用来打发闲暇时间的故事。
    知道杜睿亲眼目睹刺杀事件之后,他这才想起看看杜睿的卷宗,虽然有些荒唐不羁,却也好笑,就在他难得一笑之际,外面传来了令狐行之的声音。
    “陛下,邯郸君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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