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漳县城,方圆数十里,寂静无声。
    有黑烟从地底涌现,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整个方方正正的城池就像是一口巨大的蒸锅,只不过,升腾而起的蒸汽乃是和黑夜的黑迥然不同的另一种黑,黑得无比的诡异,无比的邪恶,其中,有着恐怖的气息流淌,所过之处,所有的生灵皆被拉入了梦境。
    那是一个巨大的噩梦之中,噩梦不同,因人而异,平时你内心中最害怕什么,便会在梦中遇见什么,并且,周而复始,无法挣脱。
    在杜睿前世的世界,有个神话,说是某人在地狱中不停地推着石头上山,到了山顶,石头便会顺着山坡滚下,一切又从头开始,永无休止,周而复始。
    临漳城的所有人在噩梦中便是如此,他们的体验和那个被惩罚的人一般无二。
    无休止地面对着自身的恐怖,一开始还会觉得恐惧,重复的次数一多,习惯了之后,也就变得麻木,到最后连痛苦的感觉都失去了,只是木然地重复一切,如此之后,神魂中自我意志一点点地消失,先是失去三魂,再是失去七魄,一旦全部都消失,作为生灵也就失去了生命。
    没有意外的话,将会如此!
    所有人在这噩梦中失去神魂,只余下身体,一具没有魂灵的躯体,在外人看来,他们不过是在熟睡中死去罢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痛苦,实际情况自然并非如此,所有的人都是在噩梦中饱受无边的折磨痛苦地死去。
    这黑气便是邪魅的真身。
    称之为梦灵。
    这时候,李元已经知晓了,他无法控制脸部的表情,这会儿,就像是涂上了一层青绿色,他双眸的深处,有着一丝恐惧在旋转。
    他没有办法对付梦灵。
    甚至,他都没有办法逃离。
    现在,他能做的只能是竭力运转法力,保持识海内的魂灯光芒不灭,让那转动的符文不至于消失,如此,方才能将黑气拒之门外,免受侵袭。
    然而,自己能够支持到天亮吗?
    他却没有那样的自信。
    法力是有限的,若是得不到补充,终究会消耗殆尽,特别是像他这样全力运转法力的时候,以往,倒是可以利用功法从身外周遭吸取天地灵气,转换为自身所用,现在自然是不成,所有的灵气皆被弥漫的邪气驱逐开去,一旦吸取,不过是将邪气吸入体内,那和开门揖盗又有何区别?
    梦灵!
    非达到二转的法师不能与之对抗,要想将其驱逐,必须是点燃了两盏魂灯的镇魔师,也就是华山臧青树这样的人物,类似那样的存在,赵郡李氏倒是有一个,然而,这人却远在东海游历,不可能赶过来,若是庄园中的所有镇魔师一起出动,结成法阵,倒是有可能与之对抗。
    现在只他一人,那就不可能了。
    不过,李元并未绝望。
    既然,那个赵王殿下真的能够感应到邪魅怪异的出现,提前安排他们前来临漳县,族长李旦欣然同意,也就是说,面前这个丝毫不惧黑气的小沙弥必定有着两把刷子。
    且看吧……
    光!
    黑夜中,突然有了光。
    那是金色的光焰,一缕浅浅的金色光焰,就在李元的身前突然出现,在李元的视线中,并无慧源小沙弥的身影,他就像消失在虚空中一般,然而,在他的意念中,慧源小沙弥却存在着,不过,不再是人类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团金光,一缕浅浅的金色光焰。
    有神圣的气息在弥漫。
    让人见之忍不住便想俯首低头,诚心膜拜!
    佛?
    他微微皱眉。
    李元出身赵郡李氏,能够成为镇魔师,不仅有着家族资源,自身的天赋也是不低,最重要的是,绝对不会是一个蠢货,必定是有所见识,若不然,李旦也不会安排他随着慧源而来。
    他读过许多秘典。
    知道就在前朝,中原大地佛门林立,那时候,便有一些像慧源这般的小沙弥有着佛子的称号,他们自身带着佛光,别有一番大慈大悲的神圣气息,那时候,这中原大地一片祥和,邪魅怪异不出,和现在相比,那时候佛门对邪魅怪异的压制要强大许多。
    这小沙弥是佛子?
    要知道,大唐帝国取代大祁王朝,佛门便受到了打压,当初号称禅宗北地祖庭的少林寺都被帝国打破,哪怕是有着大宗师的存在,少林寺也选择了拱手投降,如今,那儿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就连寺庙后方的塔林也大多倾塌破碎。
    也只有在江南等地,佛门还有着一些影响力,南宗的少林寺依旧存在着,只不过,影响力和大祁王朝时期相比,已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赵王殿下居然有着佛子作为伴当,这代表着什么?
    李元并非一心修炼的苦修士,在家族中,那种一心苦修的苦修士并没有什么话语权,是的,哪怕他们成为宗师强者,也对俗事没有什么企图心,而李元并非那样的人,他非常清楚,自己虽然有着天赋,然而,天赋却没有惊人到可以轻易跨过那个关卡的地步,他能够点燃一盏魂灯,已经是运气惊人的好,要想点燃第二盏魂灯,这一辈子基本没有什么可能。
    所以,他对凡尘俗世有着想法。
    于是,也就想得比较多。
    现在,大唐帝国对佛门虽然没有开国期间那般强力压制,却也是排斥的,所以,关中一带几乎很少见佛寺,而在这北地中原,佛寺也少得可怜,庙里的和尚大多是闭门不出,一心苦修,不怎么见到在南方会见到的游方僧,那种手持一杖一钵随处化缘游走四方的苦行僧。
    这种情况下,赵王居然找了一个类似佛子这般的沙弥当伴当,他这是犯蠢吗?
    自家的族长居然扶持这样的赵王,将赵郡李氏的未来压在了这个人身上,一改以前的赵郡李的行事方法,看上去也像是在犯蠢啊!
    要知道,一旦你全部梭*哈,赢了全赢,输了的话,也就把整个家当都输掉。
    那一刻,李元想了很多,却是在一瞬间。
    随后,他便瞧见了光明大放。
    其实,佛门气息和这邪气乃是天敌,两者水火不相容,一旦碰面,便会有着冲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必定会分出高下,分出生死。
    在李元看来,慧源小沙弥所化的金光将会将那无边的邪气净化,将其驱逐到虚空之中,而这些从虚空某处突然出现的邪气将会将金光包围,一心想要将其吞噬,这种对抗是没有尽头的,直到一方彻底消耗掉所有的能量为止,哪怕慧源有着实力,真的是佛法无边的佛子,要想压制梦灵将其驱走,也须得消耗大量元气,两者之间将是拉磨一般的战局。
    不到天亮多半分不出胜负。
    然而,这一刻却并非如此。
    那一刻,李元的识海中,金光大放,隐隐有着佛音缭绕,大慈大悲。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临漳城,符阵所在的节点上,都有着金光,那一刻,已经获得了临漳城法阵控制权的慧源利用护城大阵化身数百,便像是有无数分身出现在符阵节点上。
    无数邪气席卷而来,这些从虚空而来的邪气冲向了那一团团的金光。
    这是本能,梦灵这个邪魅生物的本能。
    对邪魅怪异来说,修炼者的真气和法力乃是滋养的补品,尤其是修炼者的神念,更是上佳的养分,源于本能,他们遇见了便不会放过。
    尤其是佛门。
    以前,也有佛门罗汉受制于心魔,识海中的莲花宝座被邪气所污,堕落成魔,那时候,邪魅便会以罗汉金身为容器,且有了自身神智,成为可怕的存在,就像慧源的本体一般,那一次,他若是能成功破壳而生,哪怕是臧青树也没有办法再将他制服。
    可惜,这梦灵并没有人类意志,只能源于本能行事。
    若是他有着自我意志,这会儿多半便会有多远躲多远,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如此贪婪地扑了上来,要知道,那看上去如此美味的玩意,对他而言其实那是穿肠毒药。
    邪气扑入金光之中,便如投入火堆中的汽油。
    慧源虽然有着佛性,有着那个罗汉的记忆,然而,他的本体其实也是邪魅,只不过,阴差阳错之下,在杜睿的控制之下,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佛性金光只是诱饵,本源深处却有着邪魅的真核。
    他的品级在梦灵之上,天生就压制对方,若是对方遁入虚空之中不再生成,现在的他还无法可想,但是,梦灵这家伙却扑了上来,便和扑向了火焰的飞蛾一般无二。
    同一时间,所有人的梦中。
    有着金光缭绕,云海之上,有着一尊神灵模样的少年附身而立,少年的目光所至,无边的噩梦破碎,转瞬间,黑气消散无踪。
    那少年正是杜睿的模样。
    自然,不可能是慧源的模样,杜睿又不是想重建佛门,塑造一个佛子出来,他需要的是众人的信仰,如此,借着这除魔之际,将自身的形象烙印在这临漳城的百姓神魂之中,也就是应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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