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醒了?”水苏听到动静,挑开珠帘走进来。
    见杜晓瑜出了一身的汗,吓了一跳,“姑娘是太热还是做噩梦了,奴婢这就让人准备热水沐浴。”
    杜晓瑜没有多说,淡淡“嗯”了一声,等沐浴完,重新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裳,她才去正院见杨氏。
    杨氏问她,“筱筱怎么不多睡会儿,你这几日一直忙着去外面的铺子里坐诊,好难得才待在家里休息一日呢!”
    杜晓瑜道:“睡了好一会儿,差不多休息够了。”
    杨氏心疼地揉揉她的脑袋,“姑娘家家的,别那么拼,要实在累,就跟你爷爷说一声,再多给你安排几个人过去。”
    “没事儿的娘,其他人我用不惯,有翠镯她们几个懂药理的,再加上几个打杂的伙计就够了,其他人来了,反而给我添麻烦。”
    杨氏叹了一声,“这大院儿里的姑娘啊,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还未出阁就去铺子里抛头露面的,娘的筱筱本该在家做绣品待嫁的,娘舍不得你这么辛苦。”
    “我可不喜欢每天待在大院里。”杜晓瑜嘟囔着嘴,“外面挺好的,每天都能接触到各种不同的人,跟她们打交道,我也能多长长见识。”
    杨氏听她这么说,一时之间也没了话。
    杜晓瑜想到了自己来找杨氏的目的,眸光微闪,“娘,今日来的那位二姑母,我以前真的见过她吗?”
    杨氏笑道:“早前才当着大伙儿的面跟你说过的,都忘了吗?”
    “这么说,我两岁生辰走丢的那天,二姑母也在场?”
    杨氏的脸色登时变了,慌慌张张地捂着杜晓瑜的嘴巴,“筱筱,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年你会走丢,全都是娘的错,是娘粗心大意没看好你,跟你二姑母一点关系都没有。”
    “娘,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您紧张什么?”杜晓瑜满面疑惑。
    杨氏眼神有些闪躲,似乎有难言之隐。
    杜晓瑜又撒娇似的往她怀里蹭了蹭,“娘,我是您的亲生女儿,难道有什么话,您连我都不能说的吗?”
    杨氏面露为难,“筱筱,你就别问了。”
    杜晓瑜顿时苦着脸,“娘都没看到,女儿给人家做童养媳的时候,被人欺负得有多惨,没日没夜地干活,房顶坏了,漏雨,没有人给我修,我自己爬上去,想用干草遮一遮,却因为脚滑,直接从房顶上摔下来,摔成重伤,养伤期间,他们每日就给我半个窝头,说我不做事,没资格吃饭。”
    说到这里,杜晓瑜作势低声啜泣起来,“娘口口声声说爱女儿,疼女儿,却不让女儿查清楚自己失踪的真相。”
    杨氏见她哭,顿时慌得手足无措,一颗心揪着疼,忙抱紧怀中的女儿,“筱筱,不是娘不肯说,而是不能说。”
    杜晓瑜心道:果然如此!
    她当年的失踪,果然还有内幕。
    “娘。”抬起汪汪泪眼,杜晓瑜可怜无助地望着杨氏。
    杨氏心都给她哭碎了,亲自走出去关上门,这才敢回来小声道:“筱筱,娘可以跟你说,但你听了之后就得忘,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你要答应娘,娘才敢说,否则你便是要了娘的命,娘也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杜晓瑜几不可见地皱皱眉,难不成这里面的内幕还挺复杂?
    “好,我答应娘。”
    杨氏终于松了口气,缓缓道:“其实不是我弄丢你的,而是你二姑母。”
    “为什么是二姑母?”杜晓瑜越听越糊涂。
    “是这样的,你两岁生辰那天,带你出去玩的是我和你二姑母,我在街摊上看到了不少小玩意儿,想着你会喜欢,就准备抱你去选,你二姑母说人太挤了,没必要抱着你去,她带着你在外面等我。
    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托她好好看着你,我去买。
    等我把玩具买回来,就见你二姑母惨白着脸,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把我带到没人的地方,直接给我下跪,又打了自己嘴巴,说都是她混蛋,没能看好你,让你走丢了。”
    杜晓瑜急了,“既然是二姑母把我给弄丢了,娘你怎么不对家里人说实话呢?”
    “你二姑母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太爷老太太,我不答应她就不起来。
    她虽然是庶女,老太太待她也是极好的,而我只是个外姓媳妇,如果我跑回家来告诉老太爷老太太甚至是告诉你爹,是你二姑母把你给弄丢了,而她自己又死活不肯承认的话,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栽赃陷害,搬弄是非,自己没用弄丢了孩子还诬陷你二姑母。
    我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的啊!”
    “所以说,娘代替二姑母受了爹的家暴和十年的冷待遇,是吗?”杜晓瑜攥紧手指,一种难以言说的恨意充斥在胸腔内。
    杨氏性子单纯,肯定会觉得二姑母是不小心,可她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之所以会走丢,全都是二姑母一手策划的,可是她想不通,二姑母为何要那么做。
    一个已经嫁出去的人,她和娘家人能有怎样的深仇大恨,连两岁的侄女儿都不肯放过?
    “筱筱。”杨氏抱紧她,“十多年前你二姑母求我,今日娘也求求你,别把真相说出去,不会有人信的,娘希望老太爷老太太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喜欢你,不想他们因为你站出来说了真相而厌恶你,明白吗?”
    “可是……”她不想让杨氏白白受了这份冤屈。
    “嘘……”杨氏轻轻捂着她的嘴,“答应娘,不能说。”
    杜晓瑜含泪点头。
    杨氏这才放了心,“我只要一想到筱筱平安归来,便觉得这么多年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杜晓瑜抬手给她抹泪,“娘,您这又是何苦?”
    杨氏哭中带笑,“娘吃了十年的素,不知道在佛祖面前求了多少次才终于把你给盼回来,娘知足了。”
    杜晓瑜胸口闷闷的,有感动,也有难受。
    不能劝杨氏什么,只好伸手环抱着她,郑重地说道:“女儿长大了,以后再也不会扔下娘自己到处乱跑的,女儿还能保护娘和娘肚子里的小宝宝呢!”
    杨氏脸上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笑容来。
    距离晚饭还有些时候,杜晓瑜也没想着回海棠居,在杨氏这儿一坐就是一下午,喝了些爽口的红枣蜂蜜茶。
    临近傍晚的时候,甘嬷嬷进来道:“太太,姑娘,老姑奶奶来了。”
    杜晓瑜眸光微动,杨氏握紧了杜晓瑜的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里全是警告。
    警告她不准当着杜芳静的面露出不该有的情绪来,更不能说不该说的话。
    杜晓瑜当然知道杨氏在担心什么,她弯了弯唇,露出一个让人舒心的笑容来。
    杨氏慢慢松开她,对甘嬷嬷道:“快请进来吧!”
    “没想到五丫头也在呢?”杜芳静进来见到杜晓瑜,先是一脸诧异,过后才笑着道。
    杜晓瑜站起身,恭敬地喊了声,“二姑母。”又说:“难得闲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我就多来陪陪娘了。”
    “也是。”杜芳静目光落在杨氏小腹上,“你娘可真是有福分的人,你都到出嫁年纪了她还能怀上小的,你是该好好陪陪她。”
    “二姐,快坐。”杨氏热情地招呼着。
    杜芳静走过去坐下,甘嬷嬷同样给她端了红枣蜂蜜茶来。
    杜芳静端起来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难怪把五丫头养得水灵灵的,敢情成日里吃的喝的都是些精细玩意儿呢,哎唷,瞧瞧这小脸蛋儿嫩的,将来也不知道谁能有这样好的福气把她给娶过门了。”
    因着中秋的缘故,杜晓瑜今日穿了件颜色喜庆的袄子,配上新做的褶裙。
    本来人就青葱一般水嫩,装扮上再一衬,真真是雪肤红唇,人比花娇了。
    杜芳静这么说,也不算夸张。
    听到大人们谈论她的婚事,杜晓瑜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只听得杨氏道:“再留半年,她爹说了,等出了年再给她安排议亲的事儿。”
    杜芳静看了看脑袋微垂的杜晓瑜,勉强笑了笑,又望向杨氏,说道:“我带了一些江南的特产来,想给你们尝尝鲜,东西让下人交给你院儿的嬷嬷了。”
    杨氏道:“二姐大老远的来,还给带东西,真是费心了。”
    “哪里的话?”杜芳静客套地说:“我这一年到头都不见得回来一趟的,难得来一回,可不得意思意思么,再说,这次有四弟陪同,也用不着我多操心些什么。”
    说完,杜芳静又故意问,“三弟妹这几年都还好吧?”
    杜晓瑜很想说,拜你所赐,我娘被家暴,被冷待了十年,可是一想到杨氏的嘱托,她又堪堪忍住了,干脆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去看杜芳静,生怕自己会冲动。
    “好着呢!”杨氏笑道:“要不然,我也不能怀上不是?”
    杜芳静眸光微闪,笑着点头,“我见三弟妹气色不错,想来平日里没少注重保养,要说啊,三弟真是懂得心疼人,哪像我们家那位……”
    话到这里,杜芳静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事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杜晓瑜悄悄抬眼,刚好见到杜芳静神情苦闷,她动了动眼皮,看向杨氏。
    杨氏劝道:“过日子嘛,谁家不一样,都会有个磕磕碰碰,总要有人先低头迁就着另一方才能长久,二姐成婚比我早,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些道理才是。”
    杜芳静心中发苦,自家屋漏自家知,她的情况,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否则她当年何至于把自己的侄女给卖了……
    喝了茶,又坐了会儿,老太太那边让人来传饭,几人这才站起身,朝着饭厅去。
    一路上,杜芳静都十分的沉默,几乎没怎么说话。
    杜晓瑜便自动当她不存在,兀自和杨氏聊着天,劝杨氏说一会儿去了席面上不能喝酒云云。
    杨氏知道女儿是关心自己,一一笑着点头应了。
    现如今的她,因为与相公和解,心情畅快,气色越发的好,又有杜晓瑜帮忙调养滋润,整个人看上去是越活越年轻了。
    杜晓瑜见杨氏舒心,自己也跟着高兴。
    到了饭厅的时候,杜晓瑜看到大伯母柳氏,二伯母方氏,大嫂子高氏,二嫂子白氏,三嫂子孙氏全都来了,一个个帮着张罗摆饭。
    不一会儿,大伯父杜程旭,二伯父杜程宇,她爹杜程松和四叔杜程均陆续进门。
    杜晓瑜清楚地看到,方氏见四爷进来,动作马上就勤快利落了不少,在几个媳妇中显得特别能干。
    柳氏不知道方氏心里的小算盘,只觉得纳闷,一向贯会偷懒耍滑的二弟妹今儿个似乎特别的勤快啊!
    只可惜,方氏再怎么做,四爷从始至终都没瞧过她一眼。
    方氏见四爷没搭理自己,又故意蹭到四爷旁边擦桌子,顺便给几人倒茶,把丫鬟们的活儿都给抢了。
    杜晓瑜觉得好笑,嫂子觊觎小叔子的事情并不新鲜,新鲜的是这两个人的年龄差。
    说句难听的,方氏虽是四爷的二嫂子,年龄却能当四爷的娘了,人家凭啥放着满大街水灵灵的小姑娘不看来看你个半老徐娘啊?
    偏偏方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老,自我感觉还相当的良好,觉得自己这么风韵犹存,四爷又是个雏儿,媚眼儿一勾,还不勾得他心痒痒么?
    方氏在四爷旁边擦了半天的桌子,而且总擦那一小块,二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张脸顷刻就绿了,沉声道:“老太爷老太太都快来了,你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方氏立时回过神,生怕别人发现什么,没脸再待下去,找个借口跑了出去。
    柳氏自从按照杜晓瑜的方子服了药,每天都觉得自己能怀上,对杨氏母女的态度自然是越发的好,等安排几位爷坐下,她才走过来,笑看着杨氏母女,“知道三弟妹不能饮酒,我特地给你弄了一些枸杞茶,不会损伤胎儿的。”
    杨氏感激道:“大嫂子这么忙还想得起我来,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柳氏笑容加深,“咱们妯娌之间,什么谢不谢的,外道了不是?”眼神似有若无地瞟向杜晓瑜,满是感激。
    柳氏找杜晓瑜帮忙助孕的事儿只有杜晓瑜和老太爷老太太知道,并没宣扬出来,因此当着杨氏的面,柳氏也不好多说,只能用眼神示意。
    杜晓瑜则是淡淡的笑着,她可不敢承柳氏的这份情,毕竟这事儿她是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怀得上那自然皆大欢喜,要是怀不上,或者中途出了什么事儿,柳氏最好是别把责任推到她头上来,否则她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众人落了座,老太太和老太爷就一前一后来了。
    杜晓珍搀扶着老太太。
    去了德荣堂一段时日,她的心情似乎也畅快了不少,逢人面上都带着浅笑。
    等把老太太送到主位上坐下,杜晓珍才走过来,在杜晓瑜旁边坐下,悄声道:“咱们家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杜晓瑜挑眉,“上次堂会不也挺热闹的吗?”
    “那不一样。”杜晓珍摇头,“今儿四叔回来了,你不觉得祖母看起来比堂会时候还要高兴吗?”
    “看出来了。”杜晓瑜瞄了上头喜笑颜开的老太太一眼,“自从四叔回来,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老来子呢,别说老太太,就是老太爷都宝贝得紧。”杜晓珍的语气里有几分羡慕。
    杜晓瑜不置可否,一般老来子都是十分受宠的,四叔如是,小团子更如是,国公和国公夫人只差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他当玩具了。
    不过四叔这么受宠还有一层原因:远香近臭。
    一年到头回不了几趟家的人,爹娘可不是牵着挂着么?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是当成眼珠子似的疼着。
    一家人的中秋宴,没有堂会时那么拘束,老太爷随便说两句就开饭了,一边吃饭喝酒一边说笑,气氛和乐融融。
    老太爷趁机道:“老四,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准备议亲?”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四爷身上。
    四爷慢慢嚼了口中的饭菜,才说道:“本来这次回来也就是为了这事儿,爹娘看着办吧,我无所谓。”
    方氏一听,瞪了眼,“四爷这样的人才,怎么能无所谓呢,那一般的姑娘,她也配不上你啊?”
    二爷瞅了方氏一眼。
    方氏装作没看见,还想再说什么,二爷低沉着声音,怒喝,“你给我坐下!”
    方氏撇撇嘴,不甘心地坐了下去。
    老太太倒是没多想,一颗心都扑到了小儿子身上,“老四,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方氏竖直耳朵细听着。
    四爷想了想,说道:“看眼缘吧!”
    杜程松调侃道:“江南出美人,你在那待了这么多年,竟然没一个合眼缘的?”
    四爷脸色微红。
    杜程松挑眉,“还是说,已经有了意中人,这次回家是来知会爹娘一声的?”
    “老四,你跟娘说实话。”老太太满目期待地望着他,“是不是真在外边儿有了对眼的姑娘?”
    “没有。”四爷摇头,“娘,您别听三哥胡说,我下江南是养病去了,极少出门,哪里有什么对眼的姑娘。”
    老太太道:“那既然还没有,娘就给你张罗了啊!”
    “嗯,累娘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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