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谢瑶光只是问了一句,便不再理这一茬,让宫女拿了除夕宴的菜单给她瞧,这是她主事以来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大宴会,尽管到了萧景泽这一带,皇室人丁稀疏,可也不容敷衍了事。
    大抵是为了讨好这后宫唯一的主人,御膳房呈上来的菜单极为精彩,干果蜜饯自不用说,单是冷荤热肴就有一百零八道之多,其中不乏山珍海味,就连饭后茶点也都市极费工夫的精致吃食。
    谢瑶光看着这满目琳琅的菜名,皱了皱眉,问一旁伺候的宫女,“往年的除夕宴也是这般?”
    宫女刚刚没揣摩对主子心思,这会儿看谢瑶光脸色,也猜不出她是喜是怒,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往年都是长公主操持,皇上和长公主殿下都是勤俭之人,菜是没有这么多的……”
    “那你把往年的菜单拿过来,再让人去把御膳房的总管事叫过来。”谢瑶光拿了笔,抬眼看她,“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吧。”
    对照着往年的菜单,谢瑶光大笔一挥,划掉了近一半的菜,又将剩下的那一半改了又改,那动作潇洒的毫不留情面,看得身边的内侍忍不住为即将到来的御膳总管担忧。
    “奴才窦海山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御膳房是宫中油水最多的地方,窦海山这个总管看上去十分富态,走三步就要喘一喘,说完请安的话,这气还没喘匀呢。
    谢瑶光瞥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道:“窦总管,这是本宫改好的菜单,你先看看。”
    宫女接过谢瑶光手中的菜单,递给窦海山,后者一眼扫过去,只见一大片被划掉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仔细的翻看了起来。
    “娘娘,这……”窦海山迟疑地抬起头,这位皇后娘娘可真是个神人,所有压轴的好菜被划掉的只剩下一道砂锅煨鹿筋,汤品只有一道燕窝鸡丝汤能拿得出手,其他的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娘娘,这……除夕宴这般简陋,恐怕……恐怕不行啊……”
    “我且问你,这除夕宴,一桌坐几个人?”谢瑶光不紧不慢地问道
    “宫中家宴,用的都是黄花梨木长桌,左右各四人,上首下首各一人,共计十人。”窦海山身为御膳总管,对这些事可谓是门清。
    “既然一桌只能坐十个人,那么窦总管认为,这一桌一百零八道的菜品,一个人就要吃将近十一道,可否吃的完?”
    谢瑶光在女学时,最好的一门功课便是算学,窦海山被她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奴才惶恐,可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为了让皇上和几位主子们多吃几道菜,先帝在位时,每顿膳食都要二十四道菜才可……”
    “窦总管,你这是在跟本宫顶嘴吗?”谢瑶光并非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对于这些人心里的弯弯道道,再清楚不过,当下拍了桌子道:“那我问你,这些每一样只动了几筷子,甚至有些没吃过的饭菜,撤下去之后,都到哪儿去了?”
    自然是进了御膳房一众人的肚子里。窦海山胆子再大,也不敢将这个事实说出来,慌慌张张地回话道:“主子们吃剩下的,会重新回锅做成烩菜,作为宫女内侍们的饭食。”
    这话也不假,御膳房那些人也吃不完这些好饭好菜,偶尔剩的多了,便会如窦海山所言,再做成烩菜,不过那时,也留不下什么有油水的,大多是这些人不爱吃的素菜和肥肉。
    谢瑶光冷哼一声,“兴修水利,戍边屯田,修筑长城,哪一样不花银子,如今国库正是吃紧的时候,你们都轻省着些,这一次除夕宴,就照我改的这个菜单来。往后不可再铺张浪费,如此奢侈。”
    窦海山一脸为难,知道皇后娘娘不是个好糊弄的,半晌才把实情吐露出来,“再过两日就是除夕,这些食材早就已经采买好了,您看……”
    “所以这单子就是拿来糊弄我的?我看宗正府和御膳房,这胆子快要将天捅破了!”谢瑶光冷笑一声,道:“左右现在天气冷,那些食材一时半刻也坏不了,余下的,我想法子来处置。这一次先饶了你,罚两个月月银,再有下回……”
    谢瑶光话未说话,窦海山已经是一身冷汗,连连跪在地上谢罪求饶。
    恩威并施的皇后娘娘可谓是吓坏了一众内侍和宫女,要知道,谢瑶光自进宫以来,待人宽和,鲜少发什么脾气,没想到训起人来一点也不露怯。
    宫女内侍们的私下议论谢瑶光并不关心,她闲着无事,拿着笔又将那菜单重新誊写了一份,这才让跪着的窦海山退下。
    一直到了后半晌,忙完政事的萧景泽才回到椒房殿,屋里头生了数个火盆,暖洋洋的,扛不住困意的谢瑶光躺在软榻上睡着了,皇帝陛下看了眼案几上的清单,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原来,我的皇后是个小抠门呀。
    ☆、第88章 拜祭
    第88章拜祭
    谢瑶光心里记挂着事儿,睡得并不熟,萧景泽进来没多会儿她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屋内燃烧的炭火,花瓶中盛放的梅花,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坐起来,将盖在身上的毛毯子裹到自己身上,带着细微困倦问道:“你忙完了?”
    萧景泽动手拨弄炭火,让它燃得更旺了些,才走到她身边坐下,“暂时是忙完了,只是……朝中可信之人并不多,我同大将军商议过后,决定让世子领兵两万,押送粮草至前线,明日便出发,是没法在长安过年了。”
    谢瑶光歪了歪头,枕在皇帝肩膀上,微微笑道,“怎么?怕我怪你啊?舅舅本就是武将,这种时候出征无可厚非,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怪罪人的人吗?”
    阿瑶并非这种人,他心里在清楚不过,他只是怕她会因此而伤心,萧景泽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开口解释。
    外边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色虽然阴沉,可到底没有完全黑下来,风依旧在刮,吹得厚厚的布帘子猎猎作响。
    谢瑶光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去角落里滴答滴答的更漏,站起身问他:“今日还去清虚观吗?”
    天黑路滑,若是自己一个人,自然是不会顾忌这些的,但是带着阿瑶,就不得不顾及。
    他稍稍一犹豫,便被谢瑶光看了出来,他的皇后娇俏地冲他笑,“去吧,要是今天不去,之后的几天还有事儿要忙,就更没有时间去了。”
    谢瑶光说的是实话,即便是大臣们休沐,可作为皇帝,每天要处理的事务是不会少的,更不用说如今战事一起,不用多久,便会忙得不可开交了。
    想到这儿,萧景泽点了点头,吩咐宫女和内侍们准备。
    傍晚的北风,比起正午那会儿,刮得更厉害,谢瑶光又是个极怕冷的人,脚还没踏出宫殿的大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萧景泽见状,忙吩咐宫女将刚入冬时,命人专门给她做的那件狐裘拿出来。
    出行的其他东西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没费多少工夫,俩人就已经离开了皇宫。谢瑶光坐在马车上,絮絮叨叨的给萧景泽讲自己是如何改掉除夕宴的菜单的。
    她本来没什么精神,结果说到窦海山呈上来的菜单是如何豪奢,越说越生气,一时掩藏不住情绪,骂道:“御膳房那些人就跟老鼠似的,雁过都要拔毛,办这一场除夕宴,也不知道有多少银子进了趟自己的腰包,还有宗正府的那帮人,一起狼狈为奸,要不是这会儿找不到旁人来顶替他们的职位,我早就让他们滚远点了。”
    “何必为这种人生气。往大了说,整个朝廷上下,这样的硕鼠,数不胜数,往小了说,现在普通老百姓办个事儿,还得先上下打点。我同傅老丞相说过,这些人要么不治,要治就要连根拔起,从根上断了这股风气。”萧景泽这话说得有几分无奈,他焉能不知底下有人贪墨,可是如今他亲政才一年,手里头可用的人实在不多,想整治也是有心无力。
    谢瑶光不可置否地哼哼了两声,道:“我就是心里头不舒服。”
    萧景泽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罢了,你要是真不乐意看到这些人,直接处置了便是,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我哪有那么娇弱。”谢瑶光皱着鼻子反驳道:“我是心疼你的银子,你刚登基时大赦天下,又免了两三年的徭役赋税,国库里根本没有多少收支,如今战事一起,战马、武器、粮草,这些哪一样不要银子?你倒是大方,由得这些蛀虫在这儿东啃一口西啃一口的。”
    “有你这么个小算盘在,他们哪能讨得了好。”萧景泽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人说娶妻当娶贤,往后你可要帮我多盯着些。”
    谢瑶光的本事萧景泽是知道的,她在给华月做伴读的时候,同黄夫人学了算术,又帮着凌氏搭理生意,那些人手脚不干净,哪怕账面上再漂亮也瞒不过她去。
    也许会有很多人觉得,商贾乃末流,精于算计并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但是在谢瑶光看来,出身高贵又如何,她上一辈子便是吃了上一辈子不食烟火的亏,这一世再不学着精明些,那不是傻吗?
    萧景泽的这两句评价她十分受用,莞尔一笑,嗔怪道,“就知道使唤我。”尽管说着埋怨的话,可话里那娇嗔的意味儿,掩都掩不住。
    被萧景泽这样使唤,她显然是心甘情愿的。
    一个人呆着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可两个人说着话,转眼就到了清虚观门口,谢瑶光扶着萧景泽的手跳下车,看着冷冷清清只有寒风掠过的山门,无奈的笑着说:“你瞧,这么冷的天,就连小道士也不愿意在外头守门了。”
    黄忠提了一盏灯笼在前面照亮,萧景泽牵着谢瑶光的手,拾级而上,大抵是小道士们白日里扫过地上的落雪,石阶上干净的很,只是入夜后,水汽结成了薄薄的一层冰,踩在上面仍有几分湿滑。
    两人走的并不快,这石阶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断,等到了山门近前,都已经气喘吁吁。
    吹了一路的寒风,谢瑶光白净的脸蛋冻得通红,活像搽多了胭脂一样,萧景泽替她揉了揉谢冻僵的脸,寒意是退了,可冻过之后那酥麻的暖意便上来了,谢瑶光烧着脸,看着萧景泽温柔而又专注的目光,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
    此时正是讲道的时候,偌大的正殿只有一个小道士守在门外,远远地见到一男一女相携而来,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等到萧景泽两人走到近前,见是两位年轻的客人,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道:“二位善信,已经到了年关,观中这几日闭门谢客,恕不能招待,现在天色已晚,还是请二位早些回去吧!”
    不招呼外客,那是对一般人说的,像谢瑶光,还曾在除夕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呢。
    萧景泽每年来时,都会着人先打个招呼,只是这一次因时间匆忙,并未来得及通知,不过他并不以为意,而是笑着对小道士说:“多谢小师傅好意,我是来寻云鹤道长的,还请小师傅代为通传,就说一位姓萧的善信寻他。”
    萧氏虽然是国姓,但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姓氏,小道士并没有往别处想,犹豫了一会儿,念着他们这时候上山怕是有什么急事,便走进去低声将事情说了。
    云鹤道长就是几年前与谢瑶光有着一面之缘的那位老道士,他看了两人一眼,捻了捻胡须,和蔼地笑了笑,“二位终成如花美眷,恭喜恭喜。”说罢,又道:“二位请跟我来。”
    赵婕妤的牌位是是单独供奉在一处偏殿的,常年香火不断,一走进去便能闻到那淡淡的蜡烛香气。
    萧景泽无比熟练的燃了香,递给谢瑶光,又为自己重新点了三支香,在赵婕妤的牌位前,拜了三拜。
    谢瑶光照着他的样子,也躬身弯了三次腰,还闭着眼睛,一脸虔诚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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