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微微喘了口气,虽然这场战斗的结局早在开始之前他就已经能预料到,然而不得不说,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还让他吓了一跳。
    他摸了下自己有些酸痛的鼻子,确认它并没有歪,这才将目光又移动到显影池中赏金猎人的身上。
    看着已经一动不动的对手年轻人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或是复仇的快感,相反,他的眼中充满了尊敬与惋惜,“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欢自己的故事以这样的方式收尾,但是很遗憾……这已经不是一个属于英雄们的时代了,骗子和投机者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而像你我这样的人,要么选择成为他们的走狗,要么就只能被时代所埋葬。
    “不过至少你挑的这地方很不错,就让这片荒原成为你最后的归宿吧,愿你能在这里得到永恒的安宁。”
    年轻人说完,将手中的小刀插回了自己的腰带上,转身踩着木梯向上走去,重新回到了肆虐的暴风雪中。
    他不再停留,一路径直走到了卫泽所住的那栋砖房前,伸手敲了敲房门。
    结果等了两分钟也没有人来给他开门。
    年轻人见状也不以为意,退后两步,伸腿踹开了房门。
    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年轻人扫了眼,看到了沙发上的还呈开启状态的个人终端,还有一旁的烟灰缸,那里有一支已经燃尽的烟头。
    随后他推开了次卧的门,从装饰和布置来看这里应该就是儿童房了,按理说他这次任务的最终目标也应该就在这里。
    然而此刻屋内那张小床上却只有一床被子,下面并没有目标的影子。
    年轻人也不着急,他走到床边,伸手摸了下被子下面的温度,然后弯下腰,向床下望去,同时开口用尽量温柔的声音道,“出来吧,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来带你回家的,你离家这么久应该也有些想家了吧,而且我听说他们给你找了个新爸爸,比你原来那个爸爸要好多了。”
    只是床下依旧什么也没有。
    年轻人又打开了衣柜和鞋柜,同样一无收获。
    “你想要玩捉迷藏吗,好吧,那我就陪你玩一次,不过如果最后我赢了的话,你也要乖乖跟我走。”
    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次卧,重新回到了客厅里。
    他并不担心找不到目标,因为此刻的营地里除了他们以外已经再没有活人了,而且外面又刮着这么大的暴风雪,考虑到目标的年龄,根本不可能跑出去,而只要她还藏在这栋房子里,被找到只是时间的问题。
    年轻人显得很有耐心,毕竟整件工作里最麻烦的部分他都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几乎没有任何挑战。
    而事实也再次证明了他的想法,年轻人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就在厨房的碗柜后发现了女孩儿。
    年轻人也不知道目标是怎么钻到那里去的,因为那只碗柜和墙壁之间的距离只有大概十公分,也就是两千五足够瘦小的身体才能勉强藏进去,被找到的时候她一直把自己的身体努力和墙壁贴近,不发出任何声音来。
    可惜在年轻人地毯式的搜索下她最终还是难逃被发现的命运。
    “看来这游戏是我赢了,”年轻人把两千五从碗柜后抱了出来,“好了,乖乖和我回家吧,019,这地方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留在这里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两千五原本还想挣扎,但是听到那串编号后整个人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她的眼神中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看来分开的这段时间你也学会了很多事情,但是有时候懂得太多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脱了衣服吧。”年轻人打开了手上提着的旅行袋,从里面取出了一套小号的恒温服,“换上这个,等下出门你就不会冷了。”
    两千五闻言乖乖脱掉了身上那套卫泽请雅尼拉夫人帮她改的睡衣,换上了黄色恒温服。
    “好女孩,”年轻人道,“难怪那家伙会因为你连养老钱都不要,虽然不大可能但为了避免我和他犯下同样的错误,等上了飞船后我会把你放进休眠仓,这样等你睁开眼的时候就能到家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说完他又检查了一下女孩儿身上的恒温服,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了,这才拉着两千五的手走出了屋子,向着海燕号走去。
    两人在风雪中走出了大概二十米的距离,年轻人却是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呵,看来还有条漏网之鱼,是我的工作疏忽。”
    他并没有放开拉着两千五的那只手,只是用另一只非惯用手,取下了腰间的电磁枪,冲着热感探测仪上显示的有热源反应的位置,开了三枪。
    前两枪都被大风给吹偏了,但是第三枪击似乎中了目标。
    热感探测仪上的那个身影捂着一只手臂,年轻人对女孩儿道,“在这里站好,019。”说完后他的身影就从原地消失不见。
    年轻人一路小跑到距离目标大概十五米远左右的地方,然而下一刻却是警兆忽生,他没有迟疑,一个侧翻,刚才战立的地方一颗子弹飞过。
    而热感探测仪上的那个身影这时也已经松开了捂着的胳膊,摆出了射击姿势,哪还有半点中弹的样子。
    “nice try!”
    年轻人赞道,随后也一边移动一边还击。
    两人在雪地里互射了大概六七枪,结果年轻人依旧毫发无伤,而那个想偷袭他的家伙却是又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只是这一次就不是在演戏了。
    年轻人见状停下了脚步,保险起见他又补了两枪,直到那人彻底倒下,他才走上前去,掀开了那人头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皮帽。
    皮帽下赫然是女赏金猎人叶卡捷琳娜的脸庞,她也是之前唯一不在营地里的人,因此逃过了一劫,不过这一次她就没有之前的好运了。
    “你不该回来的,”年轻人摇头道,“是来为曾经一起生活过的人报仇的吗,感情果然是理智最大的敌人。”
    说完这句话后他伸手为女赏金猎人合上了眼睛,站起身来。
    然而下一刻他头上的热感探测仪上却再出显示出了有人接近。
    年轻人微微皱眉,在来这里之前他做了不少功课,对定居点的人数,甚至重要人物的姓名和简介都了如指掌,除了之前没能找到的叶卡捷琳娜和一旁的019,他应该已经杀光了这座营地里的所有人。
    因此,年轻人并不知道热感探测仪上的这位不速之客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有外人和他一样,冒着暴雪降落在了这片土地上?
    然而年轻人并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和他一样疯狂。
    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举起了手中的电磁枪,准备扣下扳机,但是紧接着他的手指却是微微一顿。
    年轻人注意到了对面那人走来的方向,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来。
    “不是吧?!”
    年轻人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热感探测仪上的图像,脸上的神色就像是活见了鬼一样。
    因为根据热感探测仪上的画面显示,来人明显瘸了一条腿,一只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一侧,而另一只手则捂着自己的肚子。
    他走的很慢,身体还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栽倒,可即便如此他的脚步也没有停下。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让他停下脚步一样。
    莫名的,年轻人再次想到了故事里那个身高百丈,赤脚在干涸的土地上狂奔,追逐烈日的夸父族人。
    原来,那个神话传说真的吗?!
    年轻人这么想着,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原本乖乖站在那里等他的019,第一次违抗了他的命令,向着那道身影跑去。
    真奇怪,明明暴风雪还在肆虐,他也是借助热感探测仪才注意到那个缓慢向这里前行的身影,他不知道019是怎么察觉到有人靠近的,就像他也不知道那个名叫白狼的赏金猎人,是怎么拖着濒死的身体走出那座原本该是他的坟墓的地窖,一路追到这里来的。
    这个男人明明已经收到了死神亲手递来的地狱邀请函,却犹自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年轻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他折过的所有骨头中最硬的一根。
    只是就算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赏金猎人的死亡甚至并不是从中了他那七刀时开始的,而是可以追溯到他忽然反悔,杀回那座小岛上,重新抢回019,并拒绝了l先生提供的悔棋机会时。
    就是在那一刻,他亲手为自己挖下了坟墓。
    年轻人之前被诬陷入狱,受尽毒打时和狱里的很多囚犯一样,都曾以为监狱长就是他们的天,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在自己领土上的无所不能的暴君,在面对代表提洛集团的l先生时却表现的比一条狗都不如,被他打到昏死也不敢生出任何报复之心,之后年轻人又看到了无数他原本以为的大人物在面对l先生时那谄媚谦卑的姿态。
    与其说他们害怕的是l先生这个人,其实更准确的说他们害怕的是l先生背后以提洛集团为首的恐怖势力,发展到今天,提洛集团早就已经不止是一个简单商业体那么简单了,它渗透到了人类世界的政治、经济、军事各个角落,已然与人类社会融为一体,成为了人类文明的一部分。
    这样的怪物根本无法毁灭,至少现在不是现在的时代所能毁灭的,毁灭的只能是那些与它为敌的人。
    所以年轻人其实并不能理解卫泽的挣扎,是出于生存的本能吗?这倒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他千里迢迢来到这片荒原上的原因,但是现在又算什么呢。
    以他的身体状态,就算在不甘心又能改变什么呢。
    年轻人甚至怀疑赏金猎人的那双手是否还能拿的起枪来,更不要说一直伴随着他的特异7型震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唯一剩下的解药也被他在地窖里给毁掉了。
    所以只是在赌气吗?
    年轻人的脑海里在这一刻闪过了不少想法,不过这并没有耽误他再次将手指伸向扳机,既然十分钟之前他干掉过对方一次,那现在只要再干掉一次就好。
    面对一个变得更弱的对手,他更没道理会输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年轻人的心头却是久违的又浮现出了一抹危险的感觉来,那抹危险的感觉很淡,而且几乎转瞬即逝,但是他却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死在他手上的猎人杀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是我遇到过最强的对手,你的实力或许已经超过了他,但是如果你们两个人交手,最后输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年轻人摇头,将这荒谬至极的想法给甩到了脑后,他注意到019已经快要跑到那个男人面前了,所以他也不打算再拖下去,免得误伤到了提洛集团最宝贵的资产。
    而另一边的卫泽这时候也停下了脚步,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用那只被捅了一个窟窿的左手毫不迟疑的抽出了腰间的星式m40。
    如果年轻人能走到他的面前,就会发现赏金猎人伤的远不只是他在热感探测仪上所能看到的那些地方,实际上卫泽的眼睛也因为在显影液中泡了太久而几乎失明了。
    换句话说,现在的他除了隐隐绰绰的模糊轮廓外什么也看不清。
    但是出乎意料的,赏金猎人的心中并没有任何慌乱与绝望的情绪,相反现在的他格外的平静,卫泽甚至有些走神。
    他又想起了小时候他坐在儿童培育基地的台阶上,看着围栏另一边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辆。
    那时候的他曾不止一次想象自己也坐在其中一辆车中,开车的是自己从未谋面只提供了精子的父亲,而母亲则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厌其烦的询问着他这一天在学校中发生的事情,问他上课有没有专心听讲,作业做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又惹老师生气……诸如此类的东西。
    然后一家人就这么一起来到街道尽头的那家炸鸡店前,坐在印着广告的长凳上,开开心心的吃着淋上厚厚芝士的炸鸡块。
    卫泽曾发誓他愿意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换这样的一刻。
    然而一直到他长大以后都没有能填补上心中的那块儿空缺,在停车场和莱薇一起抽完那只烟的时候,大概是他离组建自己的家庭最近的一次,然而最终他还是退缩了,没有迈出那一步。
    卫泽原本以为两人还有的是时间,但很快那场意外受伤就摧毁了他的人生,他也就再没有开口说出那句迟到的话,直到一年多前他打开那只来自提洛集团的箱子,他三十年的人生中才头一次拥有了家人。
    即便两千五和他并没有任何血缘,但卫泽本来也不在乎那种东西,他只是想开车带着两千五去吃一次儿童培育基地尽头的那家炸鸡店,点一份淋着厚厚芝士的炸鸡块儿,然后问问两千五在上学开不开心。
    所以他要赢下这一战!
    所以他一定会赢下这一战!!!
    赏金猎人举枪,所谓的枪神奥义,从来就不是靠眼睛或者是手指,巅峰时候的卫泽也压根儿不考虑风速、湿度或者弹道之类其他枪手都会关心的玩意儿。
    他只是随随便便的开枪,子弹自然就会到达他心中想的那个地方。
    武田小野说那根本就不是枪法,而是巫术,是神迹,超越了所有科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形容简直不能更贴切。
    而这一次卫泽就要再次施展他的巫术!
    肆虐的暴风雪就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吹走一样。
    而风雪中互相看不到彼此的两人在同一时刻扣下了扳机。
    子弹离开枪膛的刹那,年轻人有种感觉,觉得自己这一枪一定能击中对手,就算没法直接命中要害,以他的枪法第二枪也能完成弹道修正,所以最多两枪,他就能彻底干完这差事了,回去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了。
    杀手守则之一,永远不要在开枪的时候乱立flag。
    下一刻年轻人脸上的自信之色变成了错愕。
    他似乎有些没法接受刚刚发生的事情,但片刻后他还是有些艰难的低下了头去,去看那朵在他的胸前绽放的血色花朵。
    在那朵花朵之下,一颗子弹准确的洞穿了他还在跳动的心脏。
    “damn!”中弹的年轻人爆出了一句粗口,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
    在倒下的那一瞬他有些懊恼,自己刚才明明只要再快半秒就能赢下这场战斗的,不,应该说在地窖里的时候只要他再上去补上两枪也没有后面的事情了,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他一直很讨厌老式电影里那些做事毛毛糙糙的反派,明明已经占据了上风,但就是不赶紧干掉主角,导致最后被反杀,但没想到最终他自己也是以这种愚蠢的方式死掉的。
    而让他最懊恼的是自己死后下到地狱,见到了被自己送下去的猎人杀手没准还要被对方给嘲笑,他似乎已经能看到武田小野那张幸灾乐祸的脸了。
    “看,我早就告诉了你结局了吧。”
    好吧,但年轻人发觉自己意外的也没有太难过,他总觉得卫泽在杀光岛上的守卫,救出019,决心与提洛集团的为敌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那他自己呢,他又是死在了哪一刻呢,是被世界背叛,被同僚和局长诬陷送进监狱的那个下午吗,还是当他决定接受l先生的邀请,为提洛集团效力的那一晚?
    那个曾经坚信着世间正义永存,不愿对这个世界低头的少年,被他亲手给杀死在了那间阴暗的牢房里,而之后活下来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罢了。
    年轻人的心中竟然隐隐有一丝的解脱。
    “真是……和传说中一样邪门儿的……好枪法,我收回……之前的话,还是你比较强。”他喃喃道,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而说完了这句话后年轻人满足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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