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让姬庆文前来拜见的命令是刘孔昭,但是以他本人同姬庆文接触下来看,姬庆文这厮应该是不会就这么爽快地过来拜见自己。
    因此姬庆文骤然领全军人马过来,也让他吓了一跳,连通知韩赞周都来不及,便草草换上官服,出来迎接。
    姬庆文手下的“明武军”果然是器宇轩昂。刘孔昭从南京带来的这两千人马也算是江南官军中的精锐了,可同“明武军”将士比起来,就跟丐帮里的叫花子差不多。
    这让刘孔昭看着“明武军”这支从兵员到衣着到装备,无不透露出土豪气质的军队,心中不免有些气馁、又不免有些羡慕。
    在这种略显矛盾的复杂情绪的影响下,刘孔昭终于收起了轻慢之心,拱手向姬庆文招呼道:“原来是姬大人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刘孔昭是刘伯温的嫡系后人,堂堂的诚意伯,高居一品的超品级勋贵,能对姬庆文这么个杂道出身的五品织造提督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姬庆文在明末混了这么几年,也多少能够品出其中三味,心中十分得意,原本肚子里的气便也泄走了三分,拱手回礼道:“刘爵爷何必客气,算起来下官算是爵爷的属下,还须请爵爷多提携提携呢!”
    刘孔昭听姬庆文说话客气,便也寒暄道:“好说,好说。我等都是为皇上办事嘛,一切都是齐心协力,也谈不上什么提携不提携的。”
    刘孔昭对姬庆文固然客气,可一同来的其他两人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司礼监提督太监沈良佐凭着皇帝内臣的身份,多少还能让刘爵爷带着几分客气,至于福建巡抚邹维琏则在刘孔昭面前结结实实碰了个硬钉子。
    只听刘孔昭打着官腔教训道:“邹巡抚,你为官一向谨慎,福建地面,据我所知还还算平静。怎么白莲教不在别处作乱,偏要选在你福建省内发难。邹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邹维琏当然想过,只是一时还没有想通罢了,便只好往自己身上泼脏水:“都怪下官为官不谨,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没有做到防微杜渐……”
    刘孔昭点头道:“邹大人能有这样的看法,也算是很难得了。也幸亏当今皇上乃是仁慈之主,给了邹大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邹大人可不要辜负圣望哟。”
    邹维琏还能说什么,只能弯着腰、低着头,诺诺连声地不断答应附和。
    刘孔昭见邹维琏被自己这几句话吓得战战兢兢好像小媳妇,心理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脸上挂着笑容道:“也好。韩赞周公公、张延登巡抚两位大人也都在里面,正有几件大事要同诸位商量,我们就先进去吧。”
    姬庆文扭头同沈良佐、邹维琏两人对了个眼色,一招手,便在“明武军”大队人马的护卫之下,进入了这座刚刚修建完成,还略有些凌乱的营盘。
    原本按照规矩,即便是友军,外来的军队也是不能擅自入营的——一来是怕对手冒充友军偷营;二来两军交战都是刀头舔血的事情,营盘里来了外人,多少算是个不好的征兆……
    然而姬庆文手下这支军队却有皇帝钦赐的封号,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御林军了,别说是南京提督勋贵、南京守备太监的行辕了,普天之下或许只有紫禁城进不去而已罢了。
    因此刘孔昭见姬庆文领军直入大营,虽然心中有些不快,却也是无话可说。
    就这样,在还没有完全建成、略显凌乱的硬盘里走了不多时,姬庆文等人便已来到中军大帐,而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浙江巡抚张延登等几个官员,已在帐内等候。
    这六位官员分宾主,按平级、资历分班坐定,沏好了茶刚要寒暄几句,却是浙江巡抚张延登第一个沉不住气,起身指责道:“邹巡抚,白莲教是在你们福建起的事、造的乱,应该由你们福建自行解决,为什么要波及到我们浙江呢?”
    邹维琏听了一愣,瞬间明白了张延登话中涵义,分辨道:“张大人你是怪错人了吧?白莲教是在我们福建作的乱不假,可他们要往浙江去跑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张延登一挥手,骂道:“邹巡抚,当着这几位大人的面,你少给我胡搅蛮缠,要不是邹大人你故意把白莲教的人往北边赶,白莲教又怎么会想到跑到我浙江来呢?”
    邹维琏论年纪、论资历、论出身都不比张延登差,因此毫不示弱地说道:“张大人这话说得有意思,似乎在说是我叫白莲教往浙江去的。哈哈哈,真是奇怪,要是我说话白莲教就能听的话,那我等又何必在这里苦心孤诣地商量什么平乱之策呢?我叫他们全都投海自杀也就是了。”
    “呸,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你做了什么勾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张延登立即反唇相讥道。
    现在的形势和趋势,明显是白莲教正在慢慢离开福建往浙江方面移动,因此作为福建巡抚的邹维琏显然是异常轻松,笑着说道:“张大人方才那句话说的好,哪里发生的事情,就要在哪里解决。现在白莲教徒就要跑到浙江去了,张巡抚大人文武双全,自己去处置也就是了。”
    张延登脸上的肌肉一颤,说道:“邹大人,你不要太得意。下官已在衢州、温州两地部署了重兵,白莲教徒也未必能够突破防线。”
    “那我可就要恭喜张巡抚了,祝张大人旗开得胜,再立新功!”邹维琏话中带有明显的揶揄口吻。
    刘孔昭是崇祯皇帝钦命的三军统帅,因此也当仁不让地主持这次会议,听邹维琏和张延登这两位封疆大吏互相攻谀,竟听出了不一样的音色。
    只见他故意摆出一副高瞻远瞩的神态,笑道:“好,邹、张两位大人说得好。要是两位都不肯让白莲教匪在自己辖内肆虐,那就定然会奋力围剿。如此这般,白莲教匪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那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邹维琏和张延登两人方才分明是在互相攀咬,怎么忽然在刘孔昭这位诚意伯的嘴边里,变成了亲密无间的合作者了?
    这让邹、张二人禁不住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就是不知应当如何将话题接下去。
    刘孔昭见到这两位懵逼的表情,心下异常得意,真以为自己是老祖宗刘伯温附身,三言两句之间便收服了两名势同水火的封疆大吏。
    可他得意了没有一秒钟,一盆冷水便当头浇了下来。
    只听姬庆文冷冷问道:“诸位,大家说得固然痛快。可有没有仔细想想,白莲教的徐鸿儒,是你们想赶就能赶得走的?堵就能堵得住的?”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哑然,就连脸上或喜或怒、或嗔或静的表情都凝固下来。
    诚如斯言,在姬庆文奉旨经由海路南下泉州之前,徐鸿儒带领的白莲教可谓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攻州克县,劫掠泉州之后,又复从容退出,可谓是威风八面,而福建地方官军竟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而回溯几个月之前,号称江南军队里最有战斗力一些的南京守军同样被打得丢盔弃甲。
    至于张延登手下的浙江兵,虽然也号称同当年的戚家军沾亲带故,可真正有多少战斗力是谁也不知道的。
    因此,在场之人,除了姬庆文之外,竟没有一个人有绝对的信心,拍胸脯说自己可以战胜白莲教的乱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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