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什么美事呢?”姬庆文道,“我就想打听打听,你们这楼里头,能不能兑出这么多银子来?”
    “兑是能兑……不过我们是做行院买卖的,可不是开钱庄、当铺的,兑银子的事,还请这位爷换个地方。”龟公有些可惜地答道。
    姬庆文嘴角一扬,道:“老子我今日偏要在你这边兑银子!”
    “那您老就有点不讲理了不是……”
    “哼!你听好了!”姬庆文道,“这一千两的银票,我从你们店里,只兑八百两银子出来。我问你,你这买卖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那龟公倒吸了一口冷气,忙问道:“您老这不是开小人的玩笑吧?这里外里,就是两百两雪花银啊!”
    “不用你替我算账、替我省钱。我就问你,你这生意做不做!”说着,姬庆文便将银票塞到了那龟公的手中。
    这龟公接过银票,仔细端详了一番,见这银票无论是纸张、雕版、用墨、花押,没有一处破绽,的的确确是苏州商会签发的真品银票,无论跑到哪里,都能兑出成色十足的一千两白银!
    于是这龟公并没有费多大的功夫,便下了定了决心,说道:“得嘞!看在您老的面子上,今天小人去跟老鸨子求求情,就算老鸨子不肯松口,小人我自己掏腰包,也给您老兑八百两银子出来。”
    这龟公嘴里的话说得漂亮,可心里的算盘打得更漂亮。他早就盘算好了,只要凭着这张一千两的银票兑换出超过八百两的银子,那多余的那部分钱,不就落进自己的口袋了吗?
    不过这老鸨子也不傻,好说歹说只拿了九百两白银出来,只让这龟公得了一百两的好处——不过这一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京城里一户小康人家宽裕地开销上好几年的。
    因此这龟公抬着八百两——也就是五十斤——银元宝、银锭、银条组成的白银,欢天喜地地跑到姬庆文跟前,笑着说道:“这位爷,银子兑出来了,小人不知赔了多少好话呢!这里是整整八百两银子,一两都不少,您要是不信,小人这就给您取银秤去……”
    姬庆文摆摆手,说道:“不用了!”
    说罢,他劈手从龟公怀里取出一个约有十两的银元宝,握在手里便向大街上投掷过去。紧接着,他又拿起一块银锭,又依样画葫芦地扔了出去。
    姬庆文这么一扔,原本就熙熙攘攘的陕西巷顿时炸开了锅,立即就有七八个眼尖的,追着不断滚动的元宝、银锭互相争夺起来。
    那龟公见状也着了急,忙问道:“这位爷你做什么呢?这可是银子!不是石子,扔了可就没了!”
    姬庆文笑道:“我的钱,没了也就没了,轮不到你替我可惜。”
    这龟公怎么能不可惜?
    整整八百两白银啊,他一天不知鞠多少个躬、问多少句好、赔多少次笑,辛辛苦苦干上二三十年,都未必能赚来这八百两银子。可就是这炫目的、诱人的、珍贵的八百两银子,正被对面这个家伙随手丢弃,又怎么能让人不可惜?
    诱人觉得可惜,便自然有人觉得高兴。
    在“遇华馆”外排队等着进去一览陈圆圆风采的这些闲人们,一见有人扔银子,立即就将陈圆圆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一个个低头弯腰就开始捡拾地上的银子了,原本排队的七八十人顿时散去了一大半。
    而姬庆文仍旧还在撒银子,并且将银子越扔越远、越扔越偏,这几个贪财的货色见了银子,就好像饿了十天的野狗见了骨头似的,冲着银子飞行的方向便撒腿狂奔而去。其中颇有几个人因同时看上了一块银子,互不相让以至于拔拳头斗殴的。
    待姬庆文将全部八百两银子全部撒尽,原本拥堵在“遇华馆”前的人员早已走得剩不下几个人。
    那龟公手中已是没了银子,看到这一幕更是目瞪口呆,心想:“这位爷的钱可是花错了地方。要是诚心想要给我好处,又何须凭白撒了这八百两……不,是一千两白银呢?”
    吴三桂也觉得可惜,说道:“姬大人,你这花钱的法子虽然爽快,可这一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是好几十个家丁亲兵一年的开销呢!”
    姬庆文现在一年的收入有两三百万两银子,除去开支之外,还还能剩下一百万两左右,这千把两银子不够让他放在心上,随意摆了摆手,说道:“没事的吴将军,你知道我给大老婆柳如是赎身,花了多少钱么?”
    吴三桂一脸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嘿嘿!花了我三十万两白银……”姬庆文笑道,“现在我只花了一千两,就能让吴将军和陈圆圆见上一面,值了!”
    说罢,姬庆文又扭头对那龟公说道:“瞧见了吧?排队的人都走散了,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那龟公听了这话,眼前一亮,问道:“这位爷,您老刚才说了什么?能给小人再说一遍吗?”
    “老子问你,现在没人排队了,自然也就没人插队了,那我现在总可以进去了吧?”姬庆文反问道。
    “不,不,小的问的是柳如是的事情。您说,是您老给柳如是姑娘赎的身?”龟公问道。
    “没错,怎么了?”姬庆文语气之中充满了轻蔑。
    那龟公禁不住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骂道:“我说今早起床怎么小人嘴巴里直泛臭呢,原来是昨天晚上吃屎迷了眼,竟然连您苏州织造提督姬大人都不认得了!听说您老最近还被万岁爷封了伯爵,那可就是姬爵爷了,这地位、这身份,就是随手拔根汗毛,也比小人的腰粗。刚才小人多有得罪,又害爵爷凭白损失了一千两银子,还请爵爷不要见怪啊!”
    “呵呵。”姬庆文冷笑了一声,“得亏是在京师。要是放在南京或是苏州,像你小子这个没眼力见的,我不教训你,你自己迟早会被老鸨子打死。我姬庆文是什么人,居然要我排队,真是瞎了眼了!”
    “是,是,是。是小人瞎了眼。”那龟公立即诺诺连声道,“还说啥呢!您老快请进去吧,先点上两个小菜,等吃喝一阵之后,咱们家的圆圆姑娘就要出来给各位爷弹琵琶了!”
    姬庆文点点头,刚要迈步往里走,又回头嘱咐道:“嘿,我说,今天我是带我兄弟一起来消遣的,不是过来办理公务的,更不是来带兵打仗的,你不要声张,懂不懂?”
    那龟公赶紧点点头,道:“懂,懂。我们在京师里做生意,哪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您老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姬庆文跟着龟公进了“遇华馆”中厅,见这幢楼宇虽是新建的,却不十分宽阔,中厅不过几丈长宽,摆了一个小台、几套座椅便坐不下人了。
    因此经营这处行院的老鸨子别出心裁,将二楼的单间也都拆了隔断,做成跨层的第二个中厅,让在楼上就坐的看客们,可以俯视楼下的情况。
    姬庆文来得有些晚了,遇华馆中厅里早已坐满了人,那龟公便将姬庆文和吴三桂引到二楼正对底楼舞台的位子坐下。
    一路之上,姬庆文见到了不少熟面孔,大多是在朝廷里做了或大或小的官,其中还有几个是自诩为东林党的所谓“正人君子”——没想到这些平素满口仁义道德的人物,今日也会到这遇华馆里来同姬庆文同流合污。
    不过姬庆文今天来得也不算光明正大,因此也不愿同他们多打招呼,低头含笑便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吴三桂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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