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因为疼痛的折磨而睡去,再醒来时,温斯特知道这次她又將活下去。她在医院,周围尽是白色,是一种沾染了灰尘和死气的白色,被单潮湿而又粗糙,天花板低矮,温斯特觉得寒意透彻骨髓。

    这和高热还有屋外的大雪无关。

    这里没人会因为她是一个杀人者而审判她,温斯特环目而视。因为和她同处一室的,在不断死去,呻吟还有腐烂的均是杀人者。

    这里也没有人会因为她拯救了整个王国而高声欢呼。

    王国不会因为一场战争灭亡,也不会一场战争的胜利而永恒。

    十五日后,除了因为感染而截去的右小腿偶尔造成温斯特平衡上的困难以外,她已经可以一整天躺在病床上望着墙角的霉菌。

    冬日的阳光从墙上未砌好的缝隙里阴惨惨地渗进来,似乎也带着灰色,照见浮尘。

    不断有人死亡,又不断有人被抬来。

    老占星术士从内部得知南安弥尔顿的爆炸,再花了一点钱和一点关系,终于找到温斯特,又在三日过后来看她。

    他的学生躺在床上凝视着霉渍斑斑的灰墙发呆,瘦弱,苍白,灵魂中的火焰已经燃成为灰烬。

    尽管不愿承认,温斯特在实验室的工作已经无可取代,如果他们俩先前关于特种金属的想法,能被温斯特所设计的实验所验证,那么未来十年的特种金属研究的方向都將为此改变。

    “我带了你的手稿。”老占星术士將手稿递给温斯特,皱着眉头打量四周:“你应该…….”

    老人停顿了,望着拿着手稿趴在床边干呕的学生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

    “……回去看看艾米莉吧,她里家似乎也有什么事,离开地很匆忙。”

    老占星术士將手中装有金币的袋子放在温斯特的床头。“我向军部替你申请了一个月的假期。”

    本来他是想要把温斯特弄回实验室去工作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无法开口,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或许以后该让温斯特多做些小松饼,老占星术士心想。

    温斯特回家的那天下着雨,从飞艇渡口到小镇的道路泥泞不堪。

    冬日的雨最可恶,既没有夏季豪雨的畅快,也没有春雨的轻柔,只有比雪更为沉重的阴沉湿冷。

    像所有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一样,她提着简单的行李,蹒跚着机械地在泥地里迈步。本来只要花上半天,甚至快步追赶老占星术士时不到三个钟点的旅程,她整整走了一天。温斯特本能找到其他更为便捷的方式,比如搭乘一辆短途马车,可她没有这样做。右腿的伤口里进了水,膨胀开来,死死地卡住了下面的金属支架,疲惫的归乡者开始还能感到疼痛,可是不久之后就只有冰冷的麻木感,是借此来惩罚自己么?温斯特也不知道。

    将近夜里十点的时候,她终于到达了镇子。镇子如同离开前一样,狭小凌乱,路上铺着特地避免马车打滑的碎木屑,更显得肮脏。墙角下泥渍斑斑,街灯以一种毫无光泽的灰白亮着。

    她疲惫不堪,浑身湿透,军大衣像灌满了水银一样沉重。温斯特不愿打扰或许早已睡下的母亲,亦或者出于对“舅舅”等亲戚的反感,她决定今晚先在镇上的旅社休息一晚。

    又或者她只是单纯地害怕再见到艾米莉。很多归乡的旅人想必有和她一样的感觉,他们会一连好几天在家门外徘徊,直到自己鼓起勇气来,或者落荒而逃。

    旅社老板亦未认出她来。

    最近前来住宿的军人逐渐增多,大部分都如温斯特一样,疲倦,沉默,带着简单的行李和锐利的眼神。旅社老板知道招待这些人最好的方法,是大厅熊熊的炉火。如果对方还能够大方一点,则再送上热水和面包,这些便很是足够。

    大厅壁炉的右侧有一小块没有足够光线的空隙,旅客们都不自觉地将其避开。付了半个银币,吃了一点干面包,將大衣脱下来挂在椅背上晾干,温斯特坐在其中觉得比在别处安心,几乎在炉火温暖的热浪中睡着了。

    旅店外的雨声似乎逐渐停了,朦胧中,温斯特听到旅社老板和几个本地人在吧台前打牌聊天。

    “想到老爷三个月前还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打牌,就有些伤心。”

    “是啊,谁会想到那群王八羔子会偷袭南安弥尔顿呢。”

    “听说那仗打地挺惨的。我们死了很多人。”

    “嗨,不过他们不是又灰溜溜地回去了么?!”

    有人又叹了口气。

    “说来也是命数吧。老爷去年一直身体不太好,本来和小姐一起去王都就是打算去看看厨娘家的那个孩子。你知道的,一直有传言说她是老爷的私生女。到了王都才知道那孩子的军队调到南安弥尔顿去修整了,若不是着急地跟着去,怎么会出这事。”

    “是呀,温斯特那孩子也好久没消息了。镇里好不容易出了占星术士,也没见她回来过瞧瞧。”

    “这一打仗谁知道是生是死阿。嗨,不过艾米莉小姐可就够惨了。”

    “她一个女孩子,这么多事也挑不起来吧。”

    “这次不是多亏格林方斯子爵帮忙,据说他的儿子是艾米莉小姐在王都的同学,那小子以我看似乎是对我们小姐有点意思。”

    炉火忽然闪耀了一下,旅店老板注意到,有块木材受了点潮,在焚烧时爆裂开来。

    而坐在炉脚边阴影里的那个年轻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店内木质楼梯上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这样响过。

    年轻人在第二天一早就结账就走了,旅店的老板早就把她的面容和其他无数个士兵的面容混在一起,不到一刻钟就再也想不起曾经有过这样的访客。將昨天的账做好,旅店老板拿着梯子出门,昨晚的雨很大,將房檐有些冲垮了,他必须要在下一个雨天把这个重新修好。

    艾米莉穿着呢子大衣,长发束在身后,背着包从街上慢吞吞地走过。“早,威廉大叔!”

    旅店老板拿下他的软帽,朝艾米莉鞠了一躬:“早上好,我的小姐。”艾米莉看上去似乎没有睡好,还眯着眼睛,有点无精打采。

    “这屋檐早就该修了,我让艾瑞丝给您提点沥青来。”艾米莉搔搔脸蛋,举头望望屋檐。“要不下次再下雨,整个房顶就该塌下来了。给我来一杯咖啡。”

    她走到昨天温斯特坐下的椅子,面朝着火炉坐好。旅店老板娘给她端上了一杯咖啡,一碟早上特别为付有两个银币的有钱房客准备的培根煎蛋。艾米莉托着盘子狼吞虎咽地吃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您昨晚出门了?最近很累吧?!”老板娘威廉太太说。

    “啊,全是烦心事。”艾米莉摆摆手回答,她盘起腿坐在椅子上,吹着咖啡:“老头子走了,留下这一大堆摊子给我。无聊地很。”她轻声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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