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幽部中除神器营和曦营之外,其他三营在这段时间里修习了一种协调攻击的阵法。这种阵法的霸道之处,就是能够在短时间里调动全军将士的气机与灵力为将领所用。
    协调攻击阵法的要求很是严苛,需要全军将士的呼吸与气机同步同调,千百人如一体,形成独属于他们的一股“势”,然后再将这股“势”嫁接到他们的将领身上,使得此刻的林长风和严坤终于有了能与棺童一较高下的本钱。
    棺童对付的不是两人,而是同时对付两营的上千人。
    林长风身形再动,浮黎甲在这种木属性灵气充盈的森林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方才他被一掌击退,让他在晓营全体将士面前有些挂不住面,腾跃起身,浮黎剑化作无数道耀眼的绿光点亮了杀机四伏的湖畔,速度之快,快到只有棺童一人能够勉强看清他的轨迹。
    棺童的脑袋有些不正常的鼓胀,面色阴冷着抬臂在身前画圆,湖畔百丈之内的空间顿时黏稠如沼泽,那抹凌空刺来的碧绿剑光被生生逼出原形。
    林长风并未真正进阶化神境,第一步大境界和第二步大境界之间的鸿沟绝非单纯靠灵力堆积能够填平,灵力数量虽多,但却始终无法引起质变。
    但是此刻整个晓营嫁接给他的“势”,就宛如冬日深宫里的一只出墙红杏,虽然无法让林长风得以真正窥见那株墙后红杏该是怎样的娇艳鲜红,但仅凭这千金不换的宝贵机会,却让林长风有了短暂的福灵心至,依瓢画葫芦的照搬棺童方才封锁空间的手法,虽然粗糙难以入眼,却真真切切的用剑艰难绞碎了周围泥潭,险之又险的避开了棺童杀招。
    身披浮屠重甲的严坤干脆以蛮力碾碎泥潭,双足带动全身几次蓄势叠劲,如同座漆黑大山气势汹汹的向棺童碾去。
    棺童怒火中烧,这莽夫男子当真视他于无物,翻来覆去就是方寸劲和铁山靠这两招,还有完没完了?
    严坤携滚雷之势撞在棺童身上,面色一喜,旋即发现自己少说也有几十万斤力道的双拳,竟被棺童那对还没他半个巴掌大的双手摁下。对灵力的运用的技巧远超严坤的棺童不屑冷哼一声,半大的身子竟将严坤拖拽的双脚离地,严坤整个人被抡如风车,连人带甲一起给扔进湖里,溅起好大一朵浪花,踏湖而立的严字营将士们的气息有刹那的紊乱,修为较低的几人不禁身形摇晃,但都很快平复下去。
    始终在用眼角余光打量晓营和严字营的棺童骤然狂笑,他终于摸清了这两人身上从两军那借势来的手段,身形飘摇向离他最近的严字营,惨白胳膊宛如捣豆腐般穿刺进浮屠重甲中,再抽出时整条胳膊都染上血红,手中还攥着一颗噗通噗通跳动的滚热心脏。
    铁打的严字营没有棺童想象中的在恐惧里作鸟兽散的仓皇模样,每个人都宛如世上最伟岸的雕塑般纹丝不动,虽然呼吸和气机有了一丝紊乱,但没有影响大局。
    被穿刺胸膛掏空心肺的严字营甲士临死前将脚底扎根湖里,站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不信邪的棺童咬牙切齿,再将周围几具浮屠重甲连同里面的人撕扯成碎片,任鲜血染红湖水,严字营依旧运转如初。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如果现在散开阵型撤退,的确可以不用再白白站在这里任由棺童杀戮,但同时他们借给首领的“势”也会就此中断,在自己性命面前,他们选择大局为重。
    “狗杂种,你活该被千刀万剐!”
    从湖水中冲出的严坤见到跟随他许久的袍泽被虐杀,暴怒到几乎失去理智,悍不畏死的再与棺童战成一团。
    驰援过来的林长风满嘴苦涩,他与严坤二人依靠两军的“势”为底牌与棺童交战,但还是致使这次截杀现在出现了伤亡,大青在战前的预计分毫不差,难免会有人牺牲。
    林长风忽然向漆黑的无人林间点头,自己便再度和严坤汇合,剩下林间无人的枝头微不可察的轻轻摇晃。
    严坤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搏命姿态,将自身实力和借势发挥到了极致,此刻竟真就和林长风与棺童斗的不落下风。棺童已经知晓这两人借势的把戏,但双拳难敌四手,就算知道如何破解这两人的势,现在也没有机会给他浑水摸鱼了。
    花费了些功夫弄清两人的招式套路后,棺童重新占据了上风,他有心试探这借势的秘法究竟能够延展出多远距离。之前他有留心丈量过两支军旅之间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两百丈,每当他想要借力打力往别处游走,便被两人不惜代价的拦下,看来两百丈是借势的最佳恐怕也是极限距离。
    林长风和严坤在大威力的神通层面上处于绝对劣势,所以他们不敢放任棺童离开他们太远,试图用炼体修为上的微薄优势找回场子,事实证明也确实有效。两人空有借势来的充沛灵力与气机,却不得挥霍的要领,就好像坐拥金矿的穷小子,没门路花销这笔巨款,只得坐在金矿上干瞪眼。
    很快两人想出办法,灵力不要钱的喷涌而出,打算御起将各自营部将士们的飞剑克敌制胜。
    常曦早些时候教过他们青云山里高深的御剑法门,两人资质悟性都不差,上手也快,御剑绕蝶绕花飞也是拿手好戏。但他们之前还从未同时御剑超过十柄,就更别说此刻的百柄有余。一柄柄飞剑宛如坡脚的老太太般颤颤悠悠,两人只得任由飞剑胡乱掠掷一气,好似市井泼皮打架,只图锋利伤敌。好在林长风脑子转的快,变刺为砸,百柄利剑悬湖如雨下,一时间里叮叮咚咚,逼得无奈要“省吃俭用”的棺童一退再退,终于勉强有了几分剑仙架势。
    棺童面色阴沉,忽然侧过脑袋,抬手一指弹在耳畔一柄偷袭不成的飞剑上,剑身悲鸣着灵光黯淡下去,灵性尽失,噗通一声坠落湖中。
    棺童几经搏杀消耗巨大,远不如林长风和严坤两人有源源不断借势来的轻松,他几次想要用巫术斩断他们头顶那缕几乎肉眼可见的“势”,但这湖底下不知有什么鬼名堂,让他施展的巫术事倍功半,几次计划落空,他也不打算再耗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就在棺童准备偷得空隙抽身破空逃遁的刹那,林长风似乎一口气提不上来,身上借来的势顿时如洪水决堤般流淌大半,本来就徒有其表的“化神境”修为一跌再跌,不复方才的勇猛姿态。
    刚准备使用秘法逃遁的棺童瞳孔骤缩,生生收回已经发动大半的遁法,惨白臂膀演化成一杆骨刺长枪,撩飞严坤,瞬身奔袭到林长风胸前就要举枪刺下。棺童满脸狞笑,你们这般大费周章的半夜兴师动众的截杀与我,都说礼尚往来,我若临走前不送上份大礼,怎么对得起你们的处心积虑?
    骨刺枪尖距离林长风心窝处半寸停下。
    一截薄如蝉翼的森然剑尖从棺童的胸前冒出,剑尖打了个无情的圈,血肉翻卷撕扯的声音响起,将棺童本就瘦窄的胸膛钻出一个拳头大的血洞,第二声剑尖入体的声音接踵而至,棺童的腹部凭空塌陷进去,灵海被毁,丹田被生生挖走,连同着那条脊梁骨都被整个抽出。
    浑身瘫软的棺童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浑身气机倾斜如山崩,他勉强转头向后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皮甲头戴兜帽的年轻女子目光冷寂,一手握着不知道是何等品阶的寒光短剑,一手扯着他的那截带着血肉神经的脊梁骨,鲜红顺着她的指尖滴淌,很快蔓延开来,血腥而又美丽。
    他知道他中计了。
    但化神境修士若一心只为活下去,爆发出来的求生欲望会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讶。失去丹田灵海乃至脊梁骨的棺童怪叫一声,全身精血顿时燃烧过半,浑身如同着了火一般向天空中全速遁逃,那种突然间爆发出来的惊人速度,根本不是林长风等人可以追上的。
    手拿短剑扯着脊梁骨的年轻女子只是抬头望去,没有追上去的意思。正当棺童以为自己能逃过此劫时,一道笼罩在青朦朦光辉里的百丈蛇影当空盘踞,猩红蛇信一吐一卷,看不清轨迹,待缩回时,蛇信上正缠裹着面如死灰的棺童。
    蛇信将失去脊梁骨支撑的棺童身躯勒成早该断成两截的诡异弧度,碧眼玄蟒眼眸中三朵青花流转,口吐人言清冷道:“我已经等候你施展遁法多时了。”
    知道命不久矣的棺童没有开口求饶,嘴角狰狞如恶鬼,将体内剩余半数的精血尽数燃烧,浑身燃烧成火球,本就肿胀的脑袋想吹了气的气球般迅速膨胀,此情此景极为骇人!
    碧眼玄蟒被棺童的狠辣震慑有刹那恍惚,旋即大声嘶吼道:“他要自爆了,所有人快点躲开!”
    严坤以及林长风大惊失色,连忙命令两营撤出战场,化神境修士的自爆威力能够比肩同阶天劫,绝非普通战士们可以承受,严字营的战士们有情有义,撤退时冒着可能被自爆波及的危险,仍不忘带走几位已死袍泽们的尸身。
    大青收回蛇信,天井粗细的蟒尾抽在棺童身上,将那颗就快炸开的彤红火球砸进湖水中,只听得一声震天巨响,整座湖都被掀翻过来,岸边葱郁林木被连根拔起卷上天际,湖水甚至来不及炸起浪花就被霸道的高温蒸汽化成水雾。
    及时躲远而且有甲胄护身的两营将士们只是被冲击波殃及,除了被掀出几个跟头和气息不畅外,倒没有其他损伤。
    身形笼罩在风行甲里的年轻女子幽灵般出现在满是疮痍的沸腾湖面上,眉头紧蹙,丢掉手中那截令人作呕的脊梁骨,双掌虚抬,湖水中残余的血肉碎渣顿时浮出水面。
    年轻女子掀开隐匿面容的兜帽,赫然是曦儿无疑,她皱着眉头问向盘踞天际的碧眼玄蟒:“这家伙一言不发的就选择自爆,有些不合常理,会不会有诈?”
    大青眼眸中的三朵青花是血脉传承中的一种独有瞳术,能够看破世间大多伪装和隐匿痕迹,三朵青花正急速流转,将方圆几十里内扫描的彻底,旋即巨大蛇首摇摆道:“附近没有除我们之外的其他气息了,之前听闻此人和大人对战时,几次果断断臂逃生,是个狠辣性子,他知道落入我们手中绝对难逃一死,索性选择了自爆。”
    曦儿用灵力勾起几片碎肉仔细端倪,抬头问道:“棺童的元婴可曾逃遁?”
    当空盘踞的碧眼玄蟒重新幻化成人类模样,大青看了眼那几片碎肉,摇了摇头道:“我始终警惕着这家伙的元婴逃遁,但自始至终都不曾见到他的元婴离体。这样自爆的威力,脆弱的元婴在一瞬间就会灭亡,无论巫术多么诡谲莫测,也绝无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逃出元婴的。”
    曦儿沉思片刻,短剑归鞘,转身下令道:“曦营人马负责清除战场痕迹,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们洞幽部动的手。”
    一片狼藉的林间响起阵阵破空声。
    大青点了点头,对林长风和严坤道:“你们的两营人马做好伪装现在就赶紧撤离战场,今夜动静不小,罗酆城里很快就会派出暗部和谍子来此,不要留下尾巴给大人添麻烦。至于严字营阵亡的战士们,回去定要厚葬。”
    林长风和严坤领命而去,这座深山野林很快恢复原来的寂静,只不过这里的满目疮痍,却是告诉后来者,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怎样的惊天大战。
    罗酆山地域东南隅,悲鸣海畔棺山岭。
    污浊红褐的海水拍打礁石,海风腥臭而生寒,立壁千仞的临海悬崖上棺材密密麻麻,浓郁阴气缭绕到可以遮蔽阳光的地步,棺材大多揭棺而开,里面除去腐尸白骨外空无一物,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座未遭毒手。
    棺山岭深处阴气最重的洞窟里,一道矮小身影闭目盘腿而坐,身旁几具气息尚且新鲜的尸身被破开头颅,颅脑里的红白之物被吸食的干干净净,令人齿冷的蛊虫在尸身中游走七窍,将吞食获得的能量反哺回矮小人影体内。
    矮小身影的肌体呈现出白里透红的诡异光景,令人心悸的雪白皮肤下,鲜血以肉眼可见的形态流淌涌动,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竟是无经无络的无骨之人!
    若曦儿在此见到这人,定然会勃然变色。
    此人不是棺童还能是谁?
    年幼“开窍”不惜将自己身躯熔炼为血肉熔炉的棺童慢慢睁开双眼,眼前浮现的是自己被两军截杀最后被逼自爆的一幕幕场景,他长长吐出一口腥甜血气,双目幽幽,嘴角从未有过的阴冷瘆人,连吐出三个好字。
    “常曦…洞幽部…竟然把我的身外化身逼到自爆的地步,这笔账,新仇旧恨一起算上,就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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