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这个名字,甘奇只算耳熟,名字与模样都对不上号。也是甘奇学生太多,随便算一算,两三千号是有的,哪里能认得全?
    李定进得书房,又是大礼去拜,自我介绍一番,对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人如此大礼,口称先生,李定倒是不觉得奇怪,反而甘奇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人多的时候还好,单独见的时候,总觉得哪里尬尬的。
    甘奇示意李定落座。
    李定却也不坐,只是站在一旁。开口说道:“先生,学生此来,乃是有事禀报。”
    甘奇点头:“且说。”
    李定把甘正在樊楼上的事情说了一通,说这件事倒不是李定要表功什么的,他也没有多说自己与甘正如何交锋的事情。李定主要是来提醒甘奇,要注意同族之中的小人。
    这两日李定很是犹豫,犹豫要不要到甘奇这里来打这个小报告,想来想去还是来了,因为他总觉得甘奇若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就会吃亏。
    李定只以为那甘正与甘奇是同族兄弟,却又在背后说甘奇的坏话,定然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小人,这种小人一定要戳穿他的真面目,免得甘奇没有防备,以后着了这个小人的道。
    所以李定还是上门来打了这个小报告。就是提醒甘奇要提防甘正这种小人。
    李定之所以会纠结这件事,完全是因为李定也是个苦命人。他的身世,完全就是那种小说主角的身世。
    李定是一个庶出子,甚至可以说是私生子,他的亲生母亲生下他之后就被正妻赶出了家门,他长这么大,甚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更没有见过亲生母亲,自小在家中受尽白眼,受尽的欺负。还好他老爹还算有点良心,至少供着他读了书。
    受尽白眼的李定,从小就懂事,对于读书的机会更是珍惜无比,几个兄弟之中,唯有他用功苦读,寒窗十几载。然后他就逆袭了,中举,中进士,当官,一直当到御史中丞,成为朝堂大佬,甚至把苏轼也抓起来关了几个月。他与苏轼,本该是有一番恩怨情仇的。
    苏轼有一个和尚好友,名叫佛印。佛印是李定同母异父的哥哥,是李定他娘仇氏嫁给第一个男人的时候生的,后来李定的娘又被李定的父亲看上了,带到家中生了李定。然后仇氏又被赶出了李家,后来仇氏又跟了一个男人,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名叫蔡奴。
    蔡奴也是个大人物,如今还只有几岁,以后是名冠汴梁城的大花魁。呃……以后当了皇帝的小针针,爱她爱得死去活来,每天看着蔡奴的画像花痴,听说小针针为了蔡奴,还专门在皇宫里凿了一条地道,就是为了出去与蔡奴私会。后来小针针的儿子徽宗赵佶,也用这条密道出去跟花魁李师师私会。
    李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苏轼却从佛印那里知道了,甚至还知道李定母亲死的时候,李定都没有回去守丧,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亲娘是谁,但是苏轼抓住这一点,把李定喷得个体无完肤,官都差点被苏轼喷没了。后来李定也抓住了苏轼的小辫子,把苏轼直接从杭州抓到御史台的大牢里关了好几个月。
    李定与苏轼的恩怨,其实也不是私人恩怨,还是政见不合。李定是变法的忠实拥护者,那时候的苏轼却是反对变法的,苏轼喷李定,李定喷苏轼,没办法,天生不对路。
    苏轼也是个倒霉催的,王安石变法,他喷王安石胡搞,被抓起来关了,又被贬了。司马光上台,苏轼东山再起了,好不容易回京当了中书舍人,然后又当翰林学士,也知了礼部贡举。但是司马光又全盘否定新法,苏轼又不乐意了,认为新法里有许多东西是正确的,又起来喷,又被司马光给贬了,最后给贬到了海南岛。
    其实这么看来,苏轼有自己既定的态度与认知,却又不失公平公正的一个人,所以最终落得个两边不讨好。但是苏轼又是一个豁达的人,他对王安石,没有丝毫恨意,王安石下台的时候,在江宁隐居,被贬的苏轼,在路上还专门去看王安石,两人把酒言欢,还互相诗词来去,苏轼还在词中笑骂王安石是老狐狸,这顿酒刚喝完不久,王安石就在江宁病死了,十几年后,苏轼从海南岛回来,走到江宁不远的常州,也病死了,这就是两个人最后的结局。
    而李定,被司马光一贬再贬,在王安石死后一年,也病死了。
    恩怨情仇,谁又能说得清楚,兴许苏轼,是真正做到了君子和而不同。苏轼其实并不恨那些贬他的人,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李定这种出身,让他对家族里这些争夺的事情格外敏感,鼓着勇气也要到甘奇这里来把甘正的真面目戳穿。
    甘奇听得这件事情,笑了笑,上下打量了李定一会,开口问道:“资深近来可有复习功课?”
    李定把小报告打完了,好似去除了一个心病一般,也就舒心了,听得甘奇发问,答道:“近来正在复习功课,只等明年贡举。”
    甘奇点点头,说道:“我最近也在勤加复习备考,资深不若明日搬到我这院子里来,与我一同备考如何?”
    李定闻言,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心中大喜,却是口中说道:“不敢叨扰先生读书。”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读书之道,在于思考,一人读书不过是闭门造车,有个人互相印证,那才是美事,刚好蔡确这几日也要过来一起读书,你我三人同读,岂不美哉?”甘奇显然是看上了李定,李定是个人才,自然得招入麾下。
    李定心中自然欣喜非常,甘奇是何等人物?能得甘奇看重,又是何等荣幸之事?甘奇盛情难却,李定也再说不出什么拒绝之语了,唯有躬身再拜:“先生在上,学生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之处,还请先生多多见谅海涵。”
    甘奇摆摆手笑道:“你我皆是年轻人,不必如此拘礼。”
    李定脸上带着一些嘿嘿傻笑,这一刻的幸福,溢于言表,从此他李定,似乎也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看到了希望,一个私生子逆袭的希望,跟着甘奇,就是康庄大道。
    李定有些手足无措,甚至都不知道此刻说些什么好,想转头就走,回家收拾东西,却又觉得不好,想来想去,说了一语:“先生,学生来的时候,路过开封府,看到了新贴出来的告示,先生您是案首解元了。”
    甘奇哈哈笑了起来,心中高兴非常,却在学生面前拿捏了一下姿态,装逼一语:“意料之中的事情。”
    李定也是与有荣焉,说道:“学生也是如此预料的,还没有考之前,学生就知道先生必是解元。先生乃是国士之才,这汴梁城哪里还有能及得上先生之人?”
    学生的彩虹屁,听得甘奇很是舒爽,浑身舒坦。哈哈笑道:“资深且回去把行礼收拾妥当,早早过来,我叫人备酒,今夜痛饮一番。”
    李定见得先生高兴,问道:“要不要再叫几个人来陪先生吃酒?高中解元,岂能不热闹一番?”
    甘奇点着头:“去报纸编辑处把蔡确叫回来,其他人,你且紧着相熟之人请。”
    甘奇这是给李定面子,让李定请自己相熟的人来陪着喝酒,这就是李定的面子。
    领了差事的李定,高高兴兴出门去,去叫人喝酒,他想叫谁,那就叫谁,到得熟人面前,开口便是:“走,我带你到甘先生家吃酒去。”
    旁人兴许还不信,以为李定吹牛,李定还要再吹一句:“怎么,你还不信?甘先生今日可是亲自叫我到他家中陪他备考,往后你们要寻我什么事情,得到甘先生家中去寻我了。”
    然后李定就可以享受别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了。
    当甘奇的学生,就得有这份荣耀感。这是甘奇有意为之,这就是人心。
    当大哥,就得这么当。这个时候还谈不上什么御下之道,但这就是御下之道,御下不只是给别人好处,得让人打心底觉得跟着你这个大哥,是一件荣耀之事,有面子的事情。
    人活一世,面子永远是最重要的,比钱财什么还要重要。如此才能聚得人心。
    甘奇这算是第一次跟自己的学生有了亲密接触,以后还要多多接触,真正与这些学生交心,这就是甘奇的势力起步。
    以后朝堂之上,有保守派,有变法派,有新党,有旧党。还得有一个甘党,甘党这个名称不好听,名称可以换,比如书院派,讲学派,但是事情的实质必须如此,就是甘党!
    道坚书院的牌子,已经挂在了后山山脚的门楼之上,胡瑗亲笔手书,最好的匠人制作的烫金大字。
    这座快要竣工的书院,就是甘奇的大本营,甘党基地,甘奇纵横官场的倚仗。大儒甘奇,从此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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