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在空中飞着。
    歇斯底里怒不可遏的皇帝陛下麻龙,发了一通的火,试探了一些人,也做了应对的安排。
    众多军将们散去了,各自回不去了,准备连夜换防。
    却有一个人被麻龙留了下来,就是马上要换防到东门的刘闼子。
    麻龙留下刘闼子,自然有交代:“闼子,廿二日就是后天,夜间你一定要多多注意。”
    刘闼子是真的是一个老实人,哪怕他如今也杀人如麻,却依旧是个老实人,口中惊讶问道:“陛下,难道廿二日夜里宋人真的要偷袭东门?”
    麻龙极为确信,却又说道:“朕倒是希望那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有。”
    麻龙的话语说出了一种惆怅感,他似乎真的看透了一切,只需要一个真正的佐证了。
    也许甘奇就真的被麻龙看透了。
    廿二日夜,子时,滦州城东,伴着月色,若是离近了看,影影绰绰之间,真的人影不少。
    城头上的巡逻之人,目不转睛盯着城外去看,城头上的篝火也比以往燃得更多,照出一片光亮。
    有人看了又看,确定了几番,开口大喊:“敌袭,敌袭!”
    此时城外的人影终于清晰了,一队骑兵蜂拥而来,到得城门不远,便是齐声大喊:“开门呐,开门开门,我们来了。”
    “怎么门还不打开啊?”
    “快把门打开,已经子时了!”
    城头上的刘闼子今夜没睡,早早就等着,此时先说了一句:“陛下果然料事如神!”
    随后他接着大喊:“放箭,放箭!”
    城头下也传来喊声:“诶,不要放箭,自己人自己人。”
    “不要放箭啊,自己人啊!”
    城头上的人毫不理会,依旧攒射。
    城下之人一个个大惊失色,一边打马转头,一边大呼小叫:“中计了中计了,快撤快撤……”
    骑兵蜂拥而来,又退潮而去,伴随着大呼小叫,伴随着各种叫骂。
    刘闼子在城头上哈哈大笑起来:“陛下果然老谋深算,挫败了敌人的阴谋,区区小计,也敢拿出来献丑。”
    边说着,刘闼子兴高采烈往城头而下,今日又打了胜仗,得赶紧去给皇帝陛下报捷,还要把今日之事说一说。
    城头之下,五六百步之处,狄咏跟着甘奇也在城下,演了这么一出戏,狄咏看得也在笑,口中说道:“大哥,这羽箭彻底飞起来了。”
    “静观其变吧,让将士们今夜都不要睡觉,看一看着羽箭到底怎么飞,又飞向了哪里。”甘奇笑着打马回头,事情已经做完了,就看这城内怎么发酵了。
    刘闼子奔到了皇宫之内,皇帝陛下麻龙也未眠,一直在等着东城的消息。
    刘闼子一冲进来,正准备报喜,就听得麻龙用伤感的语气说道:“事情朕已知晓了,你回去带几十个心腹之人过来,埋伏在左右。”
    “陛下这是要?”刘闼子问道。
    “不需要管,只去做就是。”
    刘闼子又飞奔回头,把自己一帮子心腹带入宫中,皇帝麻龙亲自指挥安排,把几十号人埋伏好。
    然后只听麻龙低声与刘闼子说道:“闼子,你亲自走一趟,去把邓钟招来,就说朕有一番私密话语要与他说。”
    刘闼子就算再耿直,此时也明白了皇帝要做什么,却也沉默不语,只管去做事。
    刘闼子飞身而去,麻龙开始进入了一种悲伤惆怅的情绪,自言自语:“邓钟啊邓钟,你自小跟着朕,做什么都冲在最前面,苦日子一起过了,却是这福偏偏不能一起享。狄咏到底有什么魅力,给你许下了什么好处,让你能抛弃弟兄们,让你能背叛了朕?难道他大宋的官才是官?我大燕的官就不是官?”
    麻龙这算是彻底笃定了,他就等着今夜,看看宋人是不是真会来偷袭,是不是真的有人会在城内里应外合,这一点很重要。只要有了这一点,不是守东门的邓钟还能有谁?
    信是射给邓钟的,邓钟也守东门,敌人真的如约来了。
    不是邓钟,还能是谁?
    今日,就是邓钟的死期了,麻龙很伤心,很惆怅。麻龙心中也有些心软之处,毕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扒皮抽骨就算了,满门抄斩也没有必要了,就把邓钟的几个儿子杀了即可,祖宗十八代的坟墓也就不刨了。
    这算是皇帝陛下最后的恩典。
    刘闼子去请邓钟,道路熟悉非常,邓钟如今的驻防之处本就是刘闼子驻防的地方。
    其实邓钟也没有睡觉,他心中的担忧不必任何人少,许多事情,他仿佛有一种预感,夜里,东门那边,果真打起来了。
    宋军果然如约而至了。
    这是一个大问题。
    刘闼子来了:“钟哥,陛下召你去,有私密话语要说。”
    邓钟眉头早已凝结起来了,问道:“闼子,宋军今夜果真偷袭东门了?”
    刘闼子点着头:“嗯,他们还以为真的有人会给他们开门的,就这么骑着马大喇喇冲过来了,长梯都没有带一具。还拼命喊着叫我开门,我便是一通攒射,射得他们是哭爹喊娘就逃了。哈哈……又打胜了一仗!”
    邓钟连忙又问:“闼子,你与我实话实说,你觉得城中到底谁是奸细?那封信到底是给谁的?”
    “我不敢说,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邓钟又道:“我跟你说,我一直在思前想后,宋人肯定是把箭矢射错地方了,把信送错地方了,我在东门南边,沈黑子在东门北边,我真不是奸细,他们应该是准备把信送给沈黑子的,却不小心送到我这里了。肯定是这样,也唯有这么解释才能解释得通。”
    刘闼子不置可否,他也是真不懂,却有些心急,说道:“钟哥,陛下在等你呢,你这番话拿去与陛下说吧。”
    邓钟似乎还在思虑,身形一顿,摆摆手:“不对,也不对,若是沈黑子,他今夜就在南门附近,这么好的机会,他应该就已经动手了,不对不对,也不是沈黑子。”
    刘闼子又道:“钟哥,要不咱们先进宫见了陛下再说?”
    邓钟似乎有些高度紧张,人还陷在自己的思维里,手摆了摆:“不行,让我先想一想,若是没有想明白,我见了陛下也不知道说什么……”
    刘闼子真急了,又道:“钟哥,你若是不快点去见,陛下等久了,说不定还真以为你有二心呢!”
    “陛下已经觉得我有二心了,我若是不能把事情弄明白,就这么去了,必然要出问题。”邓钟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他越发着急起来,脑中不断去想。
    刘闼子听得邓钟这么一语,连忙说道:“钟哥这是哪里话,陛下怎么可能疑你?”
    邓钟忽然激动了起来,大声说道:“刘闼子,你与我说实话,陛下是不是怀疑我是奸细?陛下这么半夜叫我入宫,却又不叫其他人,还让你亲自来叫,陛下是不是以为我就是奸细?”
    刘闼子连忙挤出一个笑脸,说道:“钟哥,你可别疑神疑鬼了,陛下就是有秘密的事情要与你商议,让我来叫你,只是因为我刚好入宫报捷,所以凑巧了。”
    邓钟忽然身形一弹,人连连后退好几步,与刘闼子保持了距离,又道:“刘闼子,你是个老实人,你可别骗我。我跟你说,沈黑子说得对,他也不是奸细,我也不是奸细,那封信,就是宋人的离间之计,你信不信我?”
    刘闼子点点头:“我自然是信钟哥你的。”
    “不对,陛下信你,所以让你去守东门,陛下信你,所以让你来召我去,你却不信我!”邓钟又后退几步,抬手一指:“你们,你们是不是要杀我?”
    刘闼子满头是汗,连忙说道:“钟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不信我,你还不信陛下吗?”
    “刘闼子,你是个老实人,对不对,你没有想杀我,对不对?陛下也没有疑我,对不对?”邓钟此时一遍一遍发问,神经紧绷,敏感非常,这种事情,动辄身家性命,他是那个最心虚的人,此时更心虚不已,他陡然间猜到了什么,小心翼翼,谨慎非常,如履薄冰。
    “陛下没有疑你!”刘闼子,努力用一个老实人的老实模样,去说一句谎话。
    “陛下其实早已疑我了,否则就不会把我从东门调走。”邓钟有自己的感受,有自己的猜想。
    刘闼子实在没有办法了,这差事眼看就办不成了,他厉声说道:“钟哥,不若是不去便罢了,我回宫去复命就是。你也不想想,今日你若不去,这奸细,不是你,也是你了!”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你们果然都觉得我是奸细,白天我到处去见人,想大家帮我弄明白这件事,却没有一个人敢见我。你们都怀疑我,你们……”邓钟此时脚步不退了,反倒往前走,手已握在刀柄之上。
    实际情况倒也不是完全如他所说,白天的时候邓钟是真的到处去见人了,想让大家都帮忙调查此事,洗脱他的嫌疑。但并非所有人都没有见他,至少沈黑子是见了他的,也表达了对他的信任,还想尽办法帮他出谋划策去洗脱嫌疑。
    所以当邓钟怀疑沈黑子的时候,又自己找到了理由去排除了沈黑子的嫌疑。也是这个理由站得住脚,如果真是沈黑子,此时东门应该已经就被打开了。
    “钟哥,钟哥,你冷静一些,陛下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你只需要见得陛下,把你的道理说与陛下听,陛下又岂能不相信你?你随我去见了陛下,疑虑自然就打消了。”刘闼子这算是用尽了所有的头脑来劝邓钟进宫了。他之前也没有想到这件事这么难办,皇帝麻龙也没有想到此时邓钟会不进宫去见他。
    邓钟连连摆手:“我不去,我去了肯定没命,你们都以为我就是奸细,你们都怀疑我,你们都在大哥面前进谗言,说完的坏话,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话。你们都想我死!”
    “钟哥,没人想你死啊,都想你能摆脱嫌疑。”
    邓钟哪里还管得这些,开口大喊:“来人,来人呐。”
    房外立马冲进来了一小队军汉,领头的空中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邓钟往刘闼子一指,说道:“把他拿下,他就是奸细,先把他捉了,稍后我送到陛下那里去!”
    军汉们哪里还等,先是散开把刘闼子一围,几个人一拥而上,把刘闼子摁在地上。
    刘闼子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邓钟,你要造反吗?你要造反是吗?还说奸细不是你,你现在做的就是奸细做的事情。你快把我放开,你把我放开了,我就信了你,我到陛下那里去帮你说情,我帮你说。”
    “堵住,把他嘴巴堵住,绑起来。”邓钟手抬在空中指,却是这手也颤抖不已,他连下一步怎么做都没有打算好,但是把刘闼子抓了,这已经就是往绝路上走了。
    刘闼子被绑在一旁,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一众军汉大眼瞪小眼,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是邓钟内心里的自问,走上绝路了,这是走上绝路了。
    人人都知道城内有奸细,是狄咏当初埋在城内的伏笔,是狄咏安排的奸细。但是满城之军将,不论大小,在狄咏走之前,人人都与他吃过饭了,人人都与他有过一番详谈。邓钟也不例外,但是当时邓钟真的没有与狄咏有过什么密谋之事。当时也谁会想狄咏会叛国而去,这大燕国都是狄咏一手建立的,谁会想狄咏会叛国?
    当时每个与狄咏吃饭的人,甚至都还觉得与有荣焉。
    奸细,肯定有。
    但是邓钟,真的不是奸细。邓钟自己知道,他不是奸细!
    怎么办?
    如今似乎人人都觉得他邓钟是奸细了,连皇帝都这么觉得了,连皇帝都派人来了,动杀心了。就如当初皇帝要杀狄咏一样。
    难道?狄军师,狄相公,压根就没有想过叛国?
    难道?是皇帝陛下为了权力,想把狄军师直接杀死?
    就如今日这般,忽然下手杀人?
    是啊,这大燕国都是狄军师一手打造出来的,当时狄军师哪怕是想自己当皇帝也不难,所以陛下才要杀他?
    邓钟一通胡思乱想,又晃了晃脑袋,这个时候想这些还有什么用?狄军师差点都没命了,侥幸才逃脱的。
    现在轮到自己了?
    怎么办?
    邓钟六神无主,脚步乱窜。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连忙说道:“快快快,快去把沈黑子……沈将军请来,就说我有急事要见他,生死攸关,叫他快来!”
    邓钟本想自己去见沈黑子,但是回头一想,自己还是不离开军营为好,在自己军营里,安全才有保障。但是又怕沈黑子不愿意来,又喊道:“若是沈将军托词不来,你们就说我邓钟求他来,求他来救命呐!”
    “哦,是,是,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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