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仗怎么打起来,对于狄咏来说很简单,甘奇信中也有交代。
    绥州对面是西夏龙州,中间有一条小河名叫大里河,龙州在河上游,绥州在河下游。沿小河而上,便是龙州小城,本来这座小城也就驻扎两千人马左右,而今却来了四万人,双方如此对峙。
    夜半三更,西夏军队的岗哨与斥候,频频失踪,待得第二天大早去寻,便就只有尸体了,尸体还被剥得精光倒吊在树上。
    连续好几天,都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然有几十人遭了暗杀。
    狄咏这么做,目的很简单,打起来就行。
    显然,甘奇也在等着打起来,他如今手中有钱有地,还有五万威武军,不打仗还能做什么?
    此时不打,不需要多久,西夏与宋还是要打,往后还有倾国之大战,西夏动辄四五十万大军南下,那时候的西夏是准备妥当来攻的,与其之后面对几十万党项大军,还不如提前把战争挑起来,如今甘奇麾下兵强马壮,又都是战阵老兵,正堪用之时,不一鼓作气,就这么把这些老兵养成老人了,那实在是太浪费了。
    而且大战略上来说,辽人还得卷土重来,不趁着这个空档把党项人打败,到时候可能真的是两线作战了,辽人再来就不比之前那场毫无预兆之战了,肯定各方联系,准备得妥妥当当。
    若是辽夏合谋,那真的就是腹背受敌了,此时不打西夏打趴下,更待何时?
    当然也伴随着政治上的考量,甘奇得东山再起。
    寻完了河道,年也过完了,待得甘奇回到东京,连征文大会都结束了,流量小生秦观以绝对的票数优势获得了头名。
    这小子立马买房买车,在汴梁城有了一座带院子的二层小楼,买了几个小丫鬟,一个外地人,这就算是在汴梁安家落户了。黄庭坚当然也进了前十,也买房买车了,只是只买了一个丫鬟一个仆妇,一个看门的小厮,还存了点钱。
    倒是蔡京,十名末尾,却是大手笔,五百贯钱一气花完,没买房子,租了个房子,然后就是备了许多份礼物,到处送人,连参知政事欧阳修都收到了他的小礼物,一盒上好的翕州墨。然后就是大宴宾客,但凡认识的文人士子,便是樊楼落座,吃喝用度毫不吝啬。
    当然,甘奇的礼物也少不了。
    如今的汴梁,又成了一派新景象,文坛新格局已然成型。
    甘相公寻完了河,交了差事,没事写写书,也就等着了,等狄咏的消息。
    朝堂之上,一片大好,仿佛又回到了昔日仁宗临朝之时,无甚大事,相公们忙忙碌碌,处理着全国各地的鸡毛蒜皮。
    皇帝也忙忙碌碌,显得勤政爱民,近来皇帝身染小疾,有些咳嗽,倒也无甚大碍,批阅奏折,上朝开会,都不影响。
    英宗一朝,算是正式走入正轨了,皇帝掌了权柄,朝堂班子也稳定了,大事都处理完了,国泰民安。
    甘奇倒也有一些事情要处理,陈翰时不时来信汇报大同那边的情况,谟葛失人很老实,乃蛮人得了不少铁器,而今联合草原西边许多部落,正在与辽人死磕,打得难解难分,不过乃蛮人战略上还是劣势,频频后撤。
    按照陈翰的观察,乃蛮人可能还是打不过契丹人,没办法的事情,自从突厥人被唐打成了狗之后,草原人就一塌糊涂了,契丹人实在太凶,大兴安岭下来的人,完全不是草原人可比的。
    甘奇也回信,只一个安排,那就是想方设法往草原西边送铁器,用粮食与羊群雇佣谟葛失人去送。乃蛮人不能跪得太快了,一定要撑住,至少要撑半年以上,撑到西夏战事结束为止。
    铁器的价格可以降,什么都可以换,马匹,金银,毛皮,都行,羊群只要赶得过来,也行。实在不行了,记账先赊欠都可以。
    赵大姐的时装发布会也弄得如火如荼,还特意来请甘奇去看,甘奇婉言谢绝了,吴巧儿去就行了。
    泉州那边蔡黄衣也来信了,汇报了一下泉州铁场的情况,其实也是诉苦,铁场在亏损,亏损的原因就是甘奇这边的货款差了许多,甘奇是一直拼命往北方运,自己军中要,还要用来资助乃蛮人,但是给的钱却不够,倒也不是甘奇没有钱,一来是路途遥远,货款难运,二来是甘奇有意为之,铁器太贵了,十几万人的装备不断往燕云运,若是真把货款全部结清,甘奇手中的钱立马就会捉襟见肘。
    甘奇也回信到泉州,让蔡黄衣把整个泉州的瓷器的出货价格提起来,自己运到西方去的,到港价格翻倍。若是色目人自己来运的,离岸价格涨百分之五十。又给张唐英去信,让张唐英以官府的名义配合。
    其实就是要垄断泉州所有的瓷器出口,倒也不是与民争利,甚至也可以给那些瓷器作坊涨一些价格,但是整个泉州所有的瓷器出口,都得经过蔡家,进行价格垄断。反正这些东西是往西边运的,买单的是那些中亚西亚欧洲的人,而且瓷器这玩意,全世界就这一家,别无分号。
    说涨价就涨价,没有余地。
    甘奇所谋,就是用瓷器涨价的利润来贴补铁场,离岸价格涨一半,到港价格涨一倍,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今大宋,对外口岸只有泉州,没有选择。至于广州,广州不产好瓷,广州得到明朝才开始有大规模的好瓷器出产。
    至于中国沿岸再往北,杭州,那不是蛮夷去的地方,不过也有例外,日本人倒是可以去那里,到杭州买丝绸之类。
    泉州的事情如此安排,也是甘奇想了许久想出来的对策,如今甘奇成了铁公鸡一般,手中的钱只能用来打仗,用来筹措粮饷,赏赐将士。
    朝堂之上,司马光又开始与甘奇过不去了,这次还不是奏折弹劾,而是当面说。
    “陛下,度支判官韩缜频频在朝堂上说三司缺钱,而今燕云倒是收回了,却也多了负担,燕云无数官员差吏等着俸禄,若是连燕云官员的俸禄都要拖欠,怕是燕云之地难免生乱。臣以为,当让甘相公把缴获战利之物上交朝廷,如此也可解度支之难。”司马光在御书房如此与皇帝说道。
    皇帝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喃喃一语:“倒也不知甘奇到底在燕云拢了多少财物。”
    说起来也尴尬,燕云收回来了,却是朝廷连燕云各地官员差吏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刚一接手的燕云,所有事情都千头万绪,许多工作还没有真正展开,甚至河北河东往燕云的许多道路桥梁都等着钱来修,甘奇却死死把燕云的钱抓在手里不拿出来。
    司马光想了一想,估摸着说道:“陛下,臣以为,甘相公手中燕云款项,总不少于四五百万贯。还请陛下下旨,让甘相公把钱都拿出来,而今燕云已归,无数道路桥梁都要修通,甘相公若是不拿钱出来,这些事情都无法开展,还请陛下下旨。”
    司马光已经拱手在求了。
    “四五百万贯……”赵曙叹着气,他还是讲道理的,又道:“若是四五百万贯,也难怪甘奇不愿拿出来,这不过就是他的本金而已。燕云之战,他就出了这么多钱,你让朕怎么叫他拿出来?”
    而今甘奇连官都没得当了,回家赋闲去了。赵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这种情况下,还逼着甘奇拿钱出来,赵曙为难。
    司马光一心为国,立马说道:“陛下,身为臣子,便该一心为国,岂能以一己之私误国家大事?臣子之道,便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区区几百万贯钱财,又算得什么?富贵荣华,皆是君恩,若是没有陛下恩宠,甘相公又哪里来这么多钱财?臣以为,甘相公应当把钱拿出来。哪怕拿出来一半,也可解燃眉之急。”
    司马光这一番话,说他不对,好似又有道理,家国面前,个人小利算得什么?说他对,却偏偏又有道德绑架的嫌疑,听着就觉得有问题。皇帝赵曙便是这般感受。
    赵曙看着司马光,在犹豫。
    “陛下,如今河北去燕云的道理,没有一处是通的,百姓来往,军事调度,皆靠船只从雄州摆渡,陛下,若是这路不修通,桥不建好。若是燕云一旦再起战事,运筹调度皆是难事,到时候燕云有失,该如何是好啊?”司马光有他的道理。
    这个道理一听到皇帝耳中,陡然把赵曙说服了大半,赵曙眉头皱着,问道:“那朕下旨,让道坚拿出两百万贯,如何?”
    司马光点头:“也可也可,这两百万贯,只做燕云铺桥修路与官吏俸禄专用,暂时够用了。”
    赵曙叹了一口气,提笔:“这道圣旨,朕便亲笔写吧,终归是一家人,也不要经过什么中书门下了,你与他熟,你带着朕的亲笔,亲自上门去一趟,好言好语去说。”
    说完话语,赵曙咳嗽了几声,似乎身体不适,却又忍了忍,继续写。
    司马光带着皇帝亲笔的圣旨,便去找甘奇。
    甘奇兵不讨厌司马光,哪怕甘奇知道司马光曾经上书弹劾过自己,甘奇也并不讨厌他,司马光上门,依旧笑脸相迎,看座看茶。
    司马光直接说明了来意,也把皇帝亲笔给甘奇看。
    看得甘奇是笑意一收,表情已然不好看。
    司马光连忙又道:“甘相公,朝廷度支实在太难了,且不说燕云官吏俸禄,只说河北河东往燕云去的路桥,不修不行啊,甘相也知辽人会卷土重来,若是不修路桥,一旦开战,调度之事……”
    “君实兄,这事吧……为何偏偏你一个御史中丞来说?”甘奇问道。
    “哦,实乃是如今三司无人做主,御史台……御史台之前弹劾过这般问题,所以下官便做了此事。”
    “富相公呢?曾相公呢?君实兄,富相公与曾相公不说,参知政事的欧阳相公也不说,偏偏让你一个御史中丞来说,君实兄,搏名也好,为君分忧也罢。君实兄莫要被人摆弄了呀。”
    司马光闻言面色有些难堪,却也不藏着掖着,直白说道:“此事是富相公授意下官来做的,下官觉得此乃是为国为民之事,便也未想许多。”
    刚走进权力中心的司马光,要做事,要政绩,要让皇帝觉得他称职有才能,而且也觉得自己一心为公,便也光明磊落。
    甘奇看着司马光,摇着头,他实在不愿意与司马光站在对立面,奈何司马光总是冲锋陷阵的,若是换个人来,甘奇此时早已火冒三丈,如今甘奇不必以往,他也是相公之尊,战场几十万大军运筹帷幄之辈,而且官都没有了,多少有些无欲则刚的意思。
    若是富弼来要钱,甘奇早已转头就走,但是甘奇还是不愿意对司马光这种反应,甘奇慢慢说道:“君实兄,你回去吧,就与陛下说,我在思虑。”
    司马光反倒急了,立马说道:“甘相公,此事还有什么好思虑的,两百万贯已然是陛下开恩,甘相公也拿得出来,家国大事,岂能因一己私利而废?甘相公,还请你拿出两百万贯来与下官带走,君子行事,当无愧君恩,无愧天下!甘相公,你我是故人,我知你不是那般不顾大局之人。”
    甘奇慢慢从座位上站起,他忽然有些烦司马光了,是真有些烦,他准备转头走了,留了一句话:“钱,我会拿出来,但不是今日,你回吧。”
    司马光看着甘奇的背影,有些没有想到,君子风骨一起,便是破口:“甘道坚,枉你还是圣贤子弟,若是胡子在世,看到今日你这般,必然失望不已。你如此不遵圣意,实乃无君无父之徒,算我司马君实错看你了,不知你原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甘奇头也不回,已然出得客厅的门槛,口中一语:“司马君实,我是什么人,非你可以评价的。”
    “你就是一个无君无父自私自利的小人!我司马君实今日与你割袍断义!”司马光也是又臭又硬之辈。
    “也可!道不同不相为谋。”甘奇消失在了转角之处。
    怒不可遏的司马光,手提圣旨,出门而去,口中还有话语:“包相公识人不明,胡子也识人不明啊,却让这般小人借了势。”
    司马光上车,回宫复命,在车上也是气得双眼圆瞪,车架到得左掖门,正看到有骑士飞奔在前,口中大喊:“延州军情,六百里加急,快请见陛下与诸位相公!”
    司马光连忙下车去问:“延州什么军情?”
    “不知上官哪位?不敢乱言。”马上的骑士拱手答道。
    “我乃御史中丞司马光,快说。”
    “原道是御史中丞,党项起大军十五万,正围攻绥州城!”
    “什么?十五万?怎么忽然就打起来了?陆诜头前不是还有奏报说党项四万人马退去了吗?”司马光惊骇不已,连忙把鱼符拿出来与守卫看,回头又说:“快快快,不等禀报了,跟着我,我带你去见陛下,快些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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